第一百八十二章 觀察報告

「……無論再怎麼說，這些文明消逝的速度也實在是太快了吧……」維多維爾有些驚異，或者說有些奇怪的查閱了一下那個世界的宇宙基準穩定錨的工作日誌。

「僅僅只有兩個文明大概活到了完全遮罩狀態解除之後啊……」看着那並不冗長，甚至相比於自己的想像之中反而短到有些可憐的觀察報告，維多維爾心中不禁升起一陣疑惑:

「按理說，給他們留下的自然資源應該說足夠豐富啊，更何況……雖然劃定了文明主軸，但是目前來看即使這其中還有換算問題，它們應該也與我們有相當的同步水平吧……按照我們得經歷，哪怕僅僅是每一個文明所在的、我們切出來的那一小段星系懸臂也足夠他們生存幾十萬年了……文明不應該……！！？？」

維多維爾說着才猛然意識到:整個帝國都疏漏了這麼一個問題：

星明帝國發展至今，有關於對其他文明的溝通交流，甚至僅僅是記錄也只有Σ在星明母世界中「捏」出的那兩個文明，在三百五十多億年的時間裏，星明文明根本就沒有同其他任何世界自然原生文明接觸過。

而上一個紀元觀察者計劃勉強實行之後，帝國治下的宇宙要麼太過年輕，要麼十分寂靜，短短十幾萬，最多幾十萬年的時間裏甚至根本不夠被強行加速冷卻下來的宇宙產生具有足夠程度智慧的文明，也不夠那些「寂靜」的宇宙之中再度生成智慧熱源。

帝國從來沒有接觸、見識與記錄過任何一個從自然中誕生，沒有接受過外來干擾的文明，更不知道哪種文明究竟是怎樣的，會如何發展，會經歷些什麼，會走向何方！！

觀察者忠實的記錄着一切，自然也記錄到了那些文明的掙扎，恢復，發展，變遷乃至消亡，並將它們全部整理成報告進行了上報，然而，帝國全國都在以一級戰備的態度來準備迎戰Σ衝擊，那些報告在非統合資料時期自然也會被忽視——生死戰爭臨頭，如果不是絕對必要，這些資料誰會去看呢？

「……可能太久以來，我們每一個人，甚至我們的文明本身所殘留下來的記憶也早就不能幫助我們回憶起最初的歲月了，而外來干擾又嚴重擾亂了我們的發展軌跡，我們根本就預料不到這些在我們看來與原始人無異的文明究竟會發生什麼，正巧這些也不是工作重點，低權重的觀察者報告就被忽視了……」

說起這個，艾森德爾的心情也實在不算好，「陛下，很抱歉，我與第四天區所有與之有關的決策者都應對此負責。」

「無此必要，本來我們的目標就是不介入與觀察，缺失了太多的條件，我們也有太多的精力需要放到廣闊的虛空之中，雖然這件事多少有些令人感到可惜，但是這畢竟是我們順手完成的事情，這也是預計的最終結果，只是我們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來的這麼快，以後有機會的話多投入一些精力注意就是。」

在艾森德爾的心情剛剛開始產生不利於維持最佳狀態的波動之後，維多維爾剎住了自己的心情，並立刻通過帝國網絡，以個人與皇帝的意志阻止了艾森德爾等人的情緒惡化。

如果舉手之勞反而會影響到部分帝國高層，甚至整個帝國的心態的話，那麼整個觀察者計劃就有些得不償失了——然而作為一個剛剛起步的計劃，它的預期作用還完全沒有展開——維多維爾並不想為這個理論上可以擁有無限觀測樣本，記錄無限資訊結構與可能性的計劃這麼早就加上一個不理想的首次報告，或者說不愉快的開始。

「介紹一下匯總到你那裏的觀察者報告吧。」維多維而搖了搖頭，雖然沒人能直接「看」到，但在這樣遠程緩慢交流意識的時候，這些從起源紀年裏一直活下來的個體還是會下意識的保留一些舊時代的肢體動作或者身體語言習慣，「雖然說第一次完整而有整體流程的觀察活動有些波動，但是被選中的觀察者肯定也已經完完全全的記錄下了近乎一切的內容，那些報告目前總網上還沒有，說說看，看看我們能不能從中收穫些什麼。」

「遵命，陛下。」艾森德爾將天區觀察者組織在這一萬多年來匯總的報告進行細節整理與內容統合之後，維多維爾，虛空烈陽，甚至整個橫亘虛空數萬個宇宙之中的星明帝國，第一次「聽」到了文明在「不受直接影響文明進程的干擾」之下，究竟會有些什麼變化，究竟該經歷什麼——或許那些文明也不絕對「自然」，但是他們在那樣受到一定程度污染的世界背景之下活了下來，這就足以證明他們自身的原生與穩固——至於再細節的部分，即使有出入，恐怕也會被強行無視。

帝國太需要這些信息了。

「在我們的觀察者觀察記錄之中，我們首先確定了這些文明的層級。」艾森德爾的意志緩緩波動着，而他的聆聽着，則是位於數萬個帝國重裝堡壘世界之中的、位於十幾萬支「移動的疆土」艦隊之中的無數人群，在存在性聯網與奧術王座作為通訊共鳴節點的支持之下，他的心緒波動與所要傳達的信息可以毫無延遲的覆蓋帝國治下的每一寸空間。

「按照當前的世界結構分級確定，我們將整個世界的資訊結構確定為四級，最基礎的一級是底層協議級，它與世界屏障的信息表徵與創世輝閃熄滅之後所推動的世界太初趨勢誕生與存續密切相關，可以說這一層級是世界能夠存在並運行的基礎依據來源。」

「第二層級，則是映射管理層，也就是交織於整個世界之中的「天道」所形成的層級，這一層級為整個世界能否穩定演化與長久存在密切相關，同時也是我們評判一個世界之中所有的規律、常數和法則是否合理自洽的一個重要因素，目前，佔用我們的宇宙基準穩定錨的絕大部分資訊演算帶寬的世界結構，也就是這兩部分，世界之心也與此兩級有極大的關係，為了提升現實世界穩定程度而一直被鎮壓的底層世界線，就是這兩個層級在部分虛資訊自發演化之下所勾勒形成的。」

「第三層級，是結構系統層，在前兩層穩定存在的前提之下，這一層決定了一個世界之中全部的物質基礎，例如以物質態為主還是展開之後的場態為基礎，如果是場，在前兩級決定之下會誕生怎樣的場；如果是物質態，那麼物質都會有些怎樣的性質，基礎的微觀元素之間的差異與共同點等等，從這一層開始再向下，處於絕對實體的物質與法則之間就已經存在鴻溝。我們已經難以考證曾經的Σ究竟對我們的母世界做出了怎樣的改動使得我們卡在了這兩個層級中間。根據目前我們所得到的資料所進行的推論，文明倘若想要發展到能夠接觸第二層級，就必須突破這層鴻溝——換言之，開始嘗試整合所有第二層級對第三層級的約束限制，並嘗試解算甚至控制那其中的一切。」

「第四層級，是具體應用層，也就是理論上文明自然誕生的層級，這一層級與第三層級緊密結合，實際上第四層級在就是某種程度上就是由第三層級中的元素隨機形成集合併排列組合而形成的，現在看來，它是距離我們反而是最遙遠的層級，也是最普通但也是最難得的一種奢侈品了。」

「而我們所保留下的這些文明，或者說曾經的文明，它們都擁有着與它們所在的原生世界有關的第二到第四層級相關的結構——而我們沒有，相比於我們的母世界而言，考慮上我們的靈魂，反而我們才是那個世界中的異類。」

「這些文明全部處於第三層級向第二層級的發展與深化之中，觀察者並未記錄到有哪一個文明曾經嘗試進行過能夠影響世界常規運行的凡俗法則的操作……從這些文明在不知情的狀態下被我們切出來，到這些文明在帝國文明前進的過程之中一閃而逝，觀察者還記錄到了更多的內容：」

「似乎與我們有很大的不同，我們在起源紀年時期就已經高度邏輯化與理智化，並且我們甚至藉助了能夠完全與生命共融的，在那一技術水平之下可被看做完美的理性思維模塊與有關插件並保證它們能夠長久的維持運作，雖然由於部分Σ暗箱操作，以及我們超過幾十億年的基礎理論停滯期使得當時的星明聯邦與聯邦人在某些方面有些病態或者遲鈍，但是那個時候整個聯邦也在一直秉承著理智與儘可能的高效，但是那些被我們觀察的普通文明卻不是，在那些文明之中，即使是一個單一的族群，也會出現猜忌、妒忌、分裂、擠兌以及部分目前我們已經完全無法理解，也感覺不到的感情與實際做事方式。」

「觀察者注意到，或許是由於那些文明的生產力水平有限，它們的實際技術應用水平還遠遠無法有效開發在我們看來甚至比唾手可得還要方便得到的資源，而實際生產水平和理論生產水平也有很大的差異。」

「在生產能力低下的同時，資源與產品在那些文明所形成的階級之中的分配不均或許便是它們發展之中長久以來所要面臨的主要矛盾，也是催化所有類似於「勾心鬥角」等在我們看來完全是浪費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思想與做法合理化的重要因素，而一旦那些一般文明之中的勾心鬥角或者主要矛盾出現不可調和的關頭，一次大規模的資源再分配就將自然而言的啟動——」

「戰爭，這是我們所觀察到的，那些文明之中最普遍，資源再分配最快，也是變化最劇烈的一種調整方式。但是，與我們不同，那些文明的承載能力本身就偏弱，而且它們所在的環境也由於死潮污染而本身就瀰漫着一種偏向於暴力和破壞的氛圍……」

「戰爭爆發之後，那些文明以及它們在戰時所擁有的資源並不一定能夠抵抗得住被烈化之後的戰爭強度，那裏面絕大部分文明滅絕的原因便是因為，當一次高烈度大範圍的戰爭之後，它們原本的大部分技術體系與生產生存資料都已經被拆的近乎一乾二淨，死潮污染，即使是模擬的混亂也會增大它們獲取資源的難度……」

「這是最主要的誘導因素，而次要因素我已經在之前大概提到過，它們的容錯率很低……當它們自己在搖籃中將自己折騰的奄奄一息時再抬頭，卻發現……」

「自己所在的種族，國家，或者是文明再也沒有能力去接觸那片曾經或許唾手可得的星空了……」

艾森德爾總結完畢之後，甚至整個帝國所有的通訊鏈路之中都出現了一瞬間的沉默。

「……或許，我們現在也暫時無須評判，我們能到這一步，Σ所起到的作用究竟如何了吧。」在奧術王座那宏偉的艦體之中，星明皇帝做出了一個或許可以說頗為……無可奈何的總結。

……如果沒有Σ的干涉，先祖甚至不一定能夠爬出他們自己誕生的那個星系。

起源紀年，星明文明從爬行於大地的凡人到遍佈群星，一共三百五十億年，三百五十億年所能放下的一萬五千年實在太多，而在這三百五十億年之中，有過太多與這次總結類似的變數，即使現存的資料只是流亡紀年倖存下來的一小部分，只要稍微有心去對比一下，就能發現曾經的星明文明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再無回天之力的可能事件究竟有過多少次。

很多時候，在懵懂中才是最幸福的，當走出遮罩，一切真相遍佈於眼前，很有可能得到的並不是什麼破解迷霧了解一切的快感，而是一筆永遠都算不清的爛賬。

……

虛空，威脅猶在。

在大擴張的腳步之中，帝國從未停止充沛自身的軍力，也不敢停止，在全方位的壓倒性力量面前，無論準備得再如何充分，足以媲美低階無窮小的弱勢者也永遠是一支在狂風驟雨中勉力點亮自己的殘燭——它當然可以嘗試將自己燒的更旺，但是一成不變的發展也很難長久的存在下去。

隨着帝國邊境的高速擴張，一團團包含着高濃度死潮污染的信息體所能產生的畸變回波出現在了越來越多的北天極資訊終端總控塔台中。

代表空曠、穩定的「虛空版圖」已經耗盡，Σ的「廢土」展現在帝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