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路在何處？
大約十二萬年以前，強大的舊Σ文明集結文明全力的轟轟烈烈的巨大行動撼動了整個虛空的秩序，這場規模巨大的行動失敗了，它所導致的巨大死潮災難葬送了Σ的一切，星明文明的母世界，還有近乎一整個星明文明。說實話，星明文明的險些覆亡這件事在對於Σ的整體行動上而言，還不如反物質炸彈試驗場中混入的一窩洛里斯螞蟻。
「……差距……難以形容……」
看着四周逐漸褪去的灰色雲海，維多維爾的雙拳不知何時已經握緊，顯而易見，Σ的文明層級遠超星明帝國任何時期對其的預測與判定，在星明母世界爆發出大規模的死潮災難時，星明文明的整體水平相比於Σ文明而言甚至還可能比不上相比於星明聯邦全盛時期的一窩洛里斯螞蟻——文明是利己的，虛空之中也不會有公平——然而，在面對不公平時，誰都會嘗試去奮起抗爭。
在面對這樣的情況面前，星明帝國當然可以拼盡全力去找Σ的腐化幽靈拚命，但是這樣做的結果除了甚至都無法在已經沒有靈魂的決戰旗艦的外板上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傷痕的無能狂怒之外，又有什麼作用呢？
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只不過這一次，嘗盡了不公平的一方是星明文明罷了。
「唔……頭好暈……」
「莉爾，非常抱歉，你先休息一下吧。」在輕輕將身着素色長裙的女孩那有些搖晃的身影輕輕穩住之後，維多維爾的眼睛看向了那顆黑色的球體：
「第三個問題，Σ文明，與星明文明之間有着怎樣的關係？」
黑色的球體轟然炸開，它的外殼已經被腐蝕成了彷彿燒熔的塑料一般，黑紅色的腐蝕性花紋已經將那個原本玄奧而複雜的紅色徽記侵染到不剩一絲痕迹，在球體以放射狀炸開的瞬間，足以吞噬一切光芒與視線的黑色霧氣便開始從那些放射狀的飛散碎片周圍散發出來，然而，這個詭異的場景卻止步於球體炸開之後的第一個瞬間，就像時間在一瞬間停止了一般。
「正在檢索，星明文明，文明編號333-Χ-79776-51274-277A，一個製造出來被接受觀察的文明，在Σ文明五萬一千兩百七十四億年，製造末日方舟的艦隊離開之後，該文明所在的宇宙被納入Σ第三百三十三天區的統治之下，在該宇宙的主權樞紐激活之後，這個宇宙的主人認為這個世界中應該多出一些可以被觀察的對象，明確目標序列之後，該觀察對象的存在意義被設定為……」
維多維爾的臉色猛然一沉。
「【在無法正常探究宇宙的本源結構的情況下仍然能取得一定程度上的長足發展會取得如何結果】，以此目標為最終意義，主權樞紐在一定程度上修改了該世界的資訊結構，並將最簡單的超凡信息的操控方法與兼容結構提取並注入該族靈魂之後，製造出了該族的最初一批個體，在這一批個體擁有足夠的智慧之後，這些個體自稱為星明文明。」
「以此為基礎，四十億年以後，原目標的受觀察者對應黑箱數量被進一步加強，由主權樞紐直接製造出的一類可以直接通過靈魂力量來直接進行初級資訊操作的種族與自稱為星明文明的個體集群進行推演戰爭，而後又製造出一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以自身意志扭曲信息並將受到扭曲的信息固化的個體群組，它們後來自稱為特奧達爾帝國。在整個棋盤的三方博弈之中，星明文明最終取得勝利。」
「在最後的一小段時光中，Σ文明破解了部分虛空的深層秘密，文明開始集結全力執行架橋計劃，在此過程中，文明全境開始向內收縮，對遠端邊境的執行力度一度衰弱到零……【資料丟失】。」
「所以，我們的文明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被製造出的玩具，被呈現在我們的造物主面前，表演棋盤上爭鬥的困獸，接受無死角的、赤裸裸的圍觀與羞辱……」維多維爾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涼而無可奈何的「淚光」，「從一開始，我們就是Σ的玩具？！」
黑色的球體轟然炸裂，而一個與曾經那種不帶任何感情不帶任何聲調的，彷彿洪鐘大呂般不斷迴響着，震耳欲聾卻難以辨析的混亂聲音在失去一切畫面之後的黑暗空間中響起，「亂海……敵人……拖後腿的低等文明……」
「誰？！」
「亂海必須被毀滅……哪怕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休息……不，還未達成目標……Ω64……危險……守夜者已經無法接收文明核心彙報……全肅正協議……失效……低級智慧……摧毀……缺失關鍵命令……」
聲音數次停頓，並在一段時間內徹底消失，劇烈的干擾噪波在全頻段中全力擂動着聒噪而令人瘋狂的大鼓。維多維爾努力撐起自己的晶能護盾，但甚至就連這層護盾都在聒噪與瘋狂中變得不可名狀。
「腐化……最終爆發了……誰我是誰這裏又是什麼它……為什麼什麼都看不清……黑暗裂谷向四面八方蔓延……預測價值……低等文明……零……肅正協議已經失效……遠端邊疆失去回應……秩序……你是誰你們是誰!」
僅僅是這數句語序混亂，並且是直接轟擊在維多維爾內心的無序語言的衝擊，維多維爾便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受到了數次極為強勁的衝擊，其中的數次資訊作用點都極端接近於已經被抹除的靈魂的最終後門。
然而，另外一個剛剛因為維多維爾的精力集中於問題而被暫時忽視的身影忽然從維多維爾身後的晶能穩定場中閃現在維多維爾面前，那片一度消失的「寧靜場」再次將維多維爾等人納入防護之中。
而維多維爾注意到，褪去了奧術力量與「精靈耳」影響，更加接近聯邦時期的維斯瑞凡樣子的女孩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產生了奇怪的變化，原本纖細白嫩的手臂已經被一種不可名狀的黑色物質所取代，僅僅是注視那片黑色，維多維爾便能感覺到一股亘古而無比偉大的力量，比時間更長遠，比世界更加亘古永恆。
「……不，不是，不是這樣，這是最後的機會……請聽我們說——!」這片黑暗而寧靜的怪異凝滯場在展開的瞬間便徹底凈化，或者可能吸收掉了附近的一切在黑色球體炸裂后瀰漫出的死潮氣息，那個不知道狀態幾何的殘存意識或許感覺到了什麼，不過，沒人敢繼續讓祂繼續存在下去。
「……虛空力量？！」
「你散發着令我不悅的氣息。」女孩舉起那隻已經被不可名狀的深沉黑色侵染的右手指向就連晶能光芒也微弱到不可見的黑暗空間中，頓時，一團黑紅色的「靈體」便不知被她從哪裏抓了出來，在暗淡的黑色禁錮力場之下，儘管那團霧氣以近乎自毀的瘋狂奮力掙扎著，卻也始終無法脫離那隻仍然纖弱的手掌。
「等等——這是——」
「消失吧。」
在比任何漆黑更加深邃的虛空之力碾壓下，那團黑紅色的霧氣在一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而另外一個聲音則在這片黑暗的空間中響起：「干擾已經排除，秩序個體領導者已經確定穩定存在並具備足夠層次之智慧，靈魂頻率與人格穩定，秩序綁定流程啟動，此過程不可逆轉」
「等等——什麼？不——」在猛然轉變的現實之下，維多維爾感覺自己就像一粒被黑洞吸附的灰塵一般，被兩座巨大的「末日方舟」所預留的系統完全鎖死，他的靈魂與記憶瞬間全部開源，就好像一隻巨獸正在將自己吞如深不見底的黑暗一般。
任何反抗都失去了效果，任何驚恐都被屏蔽——這兩座巨大的飛船內部正在以難以理解的方式將自己與這兩座船從一切層面上綁定。
貿然使用不明造物是極端危險的，這樣的行為不僅可以被看做是在揮霍生命，甚至可以說是在褻瀆與威脅整個群體所有人的安全與穩定，在拿整個文明的存在性開玩笑——更不要說，現在強橫的插入帝國命運之中的，還是舊日……敵人的廢棄試驗品。
在聯邦時期和帝國時期，如果要進行實體試驗，那麼該實體必須擁有可控水平。換言之，即使它無法被當前的研究了解一切性質，也必須可以被完全摧毀或者徹底放逐。
然而現在，別說自毀，在這樣莫名其妙卻又迅猛無比的融合過程之中，維多維爾甚至一時不能控制自己，任何反抗都彷彿泥牛入海，恐懼，驚異，憂慮……一切思維活動都已經失去意義以及可能對現實產生的任何影響。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做出任何還有可能的選擇。
在維多維爾的感知中，自己的身體似乎分裂成了三個，在一個統一的意識之下，兩個額外的存在正在融入自己的總意識中，就像自己彷彿擁有了三個身體一般，他的視線穿透了飛船內部無窮無盡的黑暗與寧靜，他看見了自己的另外兩個身體，看見了兩具身體下方沸騰著、噴涌着數百億千米長的熾白色日珥的虛空烈陽，看見了彷彿星冕與大氣一般的厚重秩序場以及外面無盡的黑暗。
當他審視自己時，所看到的並不只是自己孤獨的一人，還有與自己有着深刻聯繫的不滅級飛船，卡文瑞爾，還有許多隨行的士兵和機師。與他們對應的，還有在遙遠虛空中與自己散發着及其相似的波動的十幾個世界，還有由兆億個節點組合而成的巨大網絡之中涌動的各式各樣的思潮——星明帝國的「殘存本土。」
「附加靈魂整體強化加固過程完成，開始注入必須知識並根據靈魂內涵信息啟動技術極致推演模塊。」在「被安排」的過程中，維多維爾一開始的竭力抵觸也很快失去了對自身意志的回應，一個人是無法用自己的靈魂來否定自己的靈魂的——在綁定流程啟動之後，這兩座從外面看來毫無活動的巨艦在一瞬間便成為了維多維爾身體的一部分——並非是移植的機械義肢等外帶結構，而是能夠完全與靈魂相融，雙方互可表示的真正意義上的融合成為了新的整體。
「還請幫個忙。」維多維爾一般感受着這奇異之感，一邊向身旁正看着自己，眼神閃閃發亮的女孩做出請求：「請將那些失去意識的人暫時轉移到方舟外面的那艘中吧，我還無法完全控制新的整體，而艦內的環境很有可能要發生劇變了。」
站在一旁的女孩露出了一個天真而甜美的微笑，她伸手輕輕一揮，自己便與在觀看Σ進行LMQ暴漲的過程中失去意識的人一起消失了，很快，這一組識別信號便出現在了距離方舟數百萬公里之外的那艘不滅級的艦體內部，而在轉移完成的瞬間，維多維爾腳下的，彷彿塑料一般的灰色大地則瞬間龜裂破碎。
在虛無之中，跳動的紫色與白金色光流則分別作用於兩座末日方舟內部那宏大寬廣到難以想像的巨大空間之中，這有些像曾經的質量-物質打印技術和資訊-物質轉化技術，但是這一過程要更加迅猛更加快捷，即使經歷過之前的靈魂固化和加強，維多維爾也還無法辨明在這數十萬光年之中跳躍流轉的光芒究竟在做什麼，但是作為一個整體，他能清晰地從整體上感覺到，這兩座巨大的飛船正在迅速的「活」過來，流光的飛速運轉與組合之中，原本空虛的飛船內在正在被迅速填充。
「看來……已經沒有機會再做選擇了……」
當無限之海與疊代-資訊無盡躍升動力源系統組合完成之後，兩座飛船原本漆黑光滑的外殼開始出現了一系列六邊形與流線波紋一般的光芒，就像艦體的「塗裝」那樣，閃爍著紫色或是白金色的絢爛光紋以艦首位置的小小缺口為原點迅速向整艘飛船蔓延過去。
光紋與艦體自身的曲線配合的恰到好處，而在飛船中央，類梭形核心與兩邊的巨大飛翼的連接位置，金色與紫色的星明帝國國徽迅速完善並亮起。比起浮現於艦體它處的紋路，這兩個徽記更加明亮耀眼，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覆蓋了巨艦所依靠的虛空烈陽的白色光芒，就像兩顆明亮的星星一般。
融合過程短暫而迅速，當一座閃爍著與奧術能量相同的紫光，符合星明人一貫風格的操作大廳出現在維多維爾面前時，之前那某種短暫的「空靈至聖」感也在一瞬間消失。
「……低等文明……的觀測目標……整體上的預測……價值，一直是零……」
「預測價值為零……」回想着那彷彿萬年之前又像是在上一秒剛剛消失的話語，回想着千百萬年以來，整個文明只能在一條單行線中強行為自己擠出一條路，回想着早已被一切把控，無法做出任何選擇與改變，根本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與不可逆轉的現狀瞬間重現在維多維爾異化的思維之海中。回想着文明之中已故與顯存之所有人所經歷的這一切，維多維爾的心緒劇烈震動起來——但是，文明還需要他，特別是現在。
維多維爾感覺到憤怒——然而很快他便發現，這怒火似乎並不單純來自於自己，並不只存在於他的心內心。在那座金色的飛船之中，在遠在無法計量的星明帝國本土中，一場強度高到前所未見的思潮正在湧向一個方向，這憤怒來自於皇帝，來自於首席科學家，來自於將軍，來自於每一個研究者，每一位士兵，來自每一個帝國個體，來自於整個星明文明。
在維多維爾那還算清醒但卻仍然彷彿與世隔絕的意識流之中，無數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究竟是否存在過的想法在虛無中以自己從未想到過的方式無聲的激蕩:
做出選擇的機會，變得比任何時候都寶貴。然而現在，一切已成定局——
在這短短的數個月，或者數年之中，兩度混沌的射電爆發徹底改變了整個帝國。
僅僅是對晶能艦隊所釋放的攻擊所產生的植物神經級別的反應，來自於黑暗虛空之中的Σ腐化艦隊便險些徹底瓦解了整個星明文明。
而或許是維斯瑞凡體內世界殘魂的不明影響使得一些根本不可能被帝國預料到的事情就這樣突兀的發生了——帝國現在基礎網絡在徹底崩潰的邊緣做着最後的掙扎，而維持網絡存續與穩定的底層協議–皇帝許可權卻已經發生了帝國根本不可知，不可解甚至不敢想的，層面前所未有的異變。
如果異變被自身抹殺，那麼搖搖欲墜的帝國本土則將可謂是雪上加霜，僅僅依靠那些被切出去維持基礎的靈魂殘片和混沌破敗的網絡結構，帝國根本就經不起任何擾動——別說再一次Σ艦隊攻擊或者死潮之門爆發，帝國世界哪怕再炸掉一個，整個帝國或許就會以此為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塊倒下的骨牌，整體一瞬間整體垮塌。
而如果這些莫名其妙的異變者返回帝國……
毫無疑問，在短時間內帝國會被拯救，會被存續下去，但是這其中究竟有多少隱患多少未知多少刻意安排甚至是可能的，來自於遙遠過去的，已經解體消亡的幽靈所留下的操控在起作用
即使不考慮這些，單憑這無與倫比的信息強度來講，如果這些巨大的信息體再度與帝國產生交互，那麼它們恐怕必然會成為最明亮最強大的燈塔，在根本不可控的情況下以自身的「存在性」向虛空中無可遮掩的囂張宣示帝國本身的存在，而就在剛才的資料之中，維多維爾已經得知，如果這樣做他們面對的敵人究竟有多可怕。
僅僅是晶能艦隊的出現，某種不知名的「肅正協議」便引導強大的決戰旗艦橫掃帝國本土，那麼像自己與維斯瑞凡這樣的等級的存在要是被察覺，甚至被納入肅正判斷體系呢
……
現在，帝國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存續，是文明的第一要務。
伴隨着兩個皇帝完全意義上的異變，兩點巨大的不穩定源介入，或許使得這個命運從來都風雨飄搖的文明找到了可能站穩腳跟的機會，但是在這微弱的可能性之外，帝國所要面對的黑暗與未知，也已經超出了任何可以被任何距離單位丈量的程度。
……
「檢測到未知最高許可權接入點，網絡已被整體置入虛擬區。開始檢測……靈魂融入式載具……定名完成與編號完成……奧術王座已經上線，虛空矩陣已經上線。」
「……」
復興紀年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