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前塵夙怨

第220章 前塵夙怨

便見一道恍惚的人影在這暴喝聲中從天而降,威風凜凜宛若天神一般。

正是及時趕到的林慕雲一式垂雲朝着場中那二人劈頭蓋臉地轟下。垂雲未至,朔風先至,激蕩暴虐,場中恍惚間響起一聲清越昂揚的龍吟聲來,晦暗的天光也好似受到了驚嚇一般,四處逃竄開來,只有一片濃重而扭曲的黑暗在那二人的頭頂上瀰漫開來。

林慕雲的身形早已恍惚一片,整個天幕中只有四散的光和流竄的影,將他整個兒包裹在其中。就在垂雲襲至時,下方二人頭頂的黑暗中猛然有數道形似觸手般的綠光激射而出,直朝着林慕雲迎來。接着就聽那女子道:「晚了。」

便見慶隆皇帝的脖頸處驀然有一道黑光閃耀起來,伴隨着那女子的驚呼聲。

只見慶隆皇帝冷汗涔涔地站在那裏,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他方才已感覺到了一陣徹骨的涼意,幾乎以為自己的頭顱也要衝天而起了。此時眼見大好頭顱尚在,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隨之癱軟在地上了。

林慕雲心念一動,丑線便重新融入到身周的大地律動中去了。

他重重地落在地上,立時騰起一大片煙塵來。在這煙塵里,便有一道黃白相間的光芒乍現即逝。就好似一根崩到極致的弦被輕輕地撥弄了一下,然後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毫無留戀地斷裂開來。

對面那女子兀自帶着驚愕和不甘,身體便已然四分五裂開來。

一式崩牙偷襲得手,林慕雲此時才注意到與那女子同來的一人,此人看起來有些瘦小,身上套著一件黑袍,頭上也戴着一頂黑色的面罩,是故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林慕雲也沒有興趣去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略一停頓,便抬起手來,隨即又是一式崩牙送出。

就在他抬手的一剎那,對面的黑袍人掏出一個小小的青瓷瓶子慢慢打開,便見一絲若有若無的青煙從瓶口處騰起。林慕雲一式崩牙襲至,驀然聞到那股青煙的味道,先是一陣狐疑,接着整個人便頓在了半空中,隨即臉色大變,然後便露出了痛苦至極的神情來。過了片刻,他終於將手收了回來,無力至極地輕嘆了一聲,卻又有些難掩語氣中的激動,滿是惶恐又滿是期盼道:「真的……是你?」

那黑袍人默不作聲,好半晌才伸出手來,將頭上的黑色面罩掀去,竟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來,那眼中滿是蕭索之意。

林慕雲怔怔地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苦笑起來。他的聲音微不可聞,好似在說與自己聽一般:「我、我……早該想到的,不是么?」

他顯得疲乏至極,卻猛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朝對面望去,雙眼中也滿是希翼之色。但他尚未開口,便見對面的青年滿臉漠然地搖了搖頭。

這一下好似抽去了林慕雲剩餘的全部氣力一般,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臉上滿是痛苦和落寂的神色。

「林叔,多年未見,你着實清減了許多,也……厲害了許多。」那青年面無表情道。

林慕雲一時間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可話到嘴邊卻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一旁的慶隆皇帝此時終於回過神來,兼之有興國公在此坐鎮,心中已不甚驚恐。眼見面前這位黑袍青年似乎和林慕雲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他有意要賣個人情給林慕雲,便清了清嗓子道:「孤早朝畢路過此地,遇到這位……小兄弟向我打聽先生你的住所。孤正要細說,不料先生你自己倒先跑來了,如此甚好,你二人正好可以和孤一道去粲思殿聚上一聚,順便用些早茶。」

一旁竟有嚇懵了的宮人無心道:「陛下,不可,他可是刺客!」

話方出口,那人便嚇得立時捂住了嘴,同時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不住道:「奴才多嘴,奴才該死;奴才多嘴,奴才該死……」

慶隆皇帝聽得一陣厭煩,怒斥道:「閉嘴。」那宮人立時噤了聲。

卻見林慕雲仍舊一言不發地低着頭,而那青年則面無表情地看着場中眾人。

慶隆皇帝見這二人各懷心事都不理睬自己,雖然吃了個癟,心下老大的不快活,可仍舊強裝出一絲笑意來。

好半晌,才聽林慕雲道:「賈瓊,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雖然你又欺騙了我一次,但過往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你實在不該再出現在這裏,你既然已經『死』去了,那就安安穩穩過你的小日子,難道不好嗎?」

賈瓊聞言,臉上露出不滿的神情來,道:「林叔,枉我一貫敬重你,視你為我最親最愛的長輩,可你現在竟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的至親皆因這狗皇帝而死,難道我要報仇都不成了?」

「時也命也,如今天下太平,正需要這樣一位賢君。若是橫生枝節,只怕又將會天下大亂。如此再造殺戮,使得生靈塗炭,實在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景象。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你傷害到他。」林慕雲堅聲道。

「那好。」賈瓊從袖中摸出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來,冷聲道,「今天不是我死,就是那狗皇帝死,你若要動手,便來吧。」

「孤已如此寬宏大量,此間事宜俱恕不究,小兄弟你何故對孤和興國公如此苦苦相逼?」一直沉默不語的慶隆皇帝忽開口道。

賈瓊聞言,瞬間便漲紅了臉,近乎咆哮道:「老匹夫!你知我是何人?我之所以這般皆拜你所賜,你如今倒是一副寬宏大量的偽善模樣。你這副噁心的權術嘴臉讓我看在眼裏,真是恨不得立時就將你千刀萬剮,方能消解我心頭之恨!」

他忿忿難平,若不是顧忌林慕雲在旁,只怕真就立時撲將上去了。

慶隆皇帝臉上一黑,死死地盯着賈瓊看了片刻,終於露出狐疑之色來。

林慕雲因知曉這二人之間的前塵因果,只道他終於想起了什麼,正欲開口卻聽慶隆沉聲道:「孤一生博聞強識,若和你有過一面之緣,定當記得。可我卻對你沒有絲毫印象。」

賈瓊臉上一漲,血氣上涌,冷笑道:「您貴為一朝天子,九五至尊,當然對我等賤民毫無印象。也罷!」

說到這裏,他下意識地頓了頓,猛然拔高了聲音,顫聲道:「你不記得我便罷了,我且問你,淑珍此人你可記得?」

說完,賈瓊便昂着頭朝對面的慶隆皇帝望去。而他所提及的淑珍,正是他生母的名諱。

林慕雲尚處在對賈瓊復活過來的驚疑之中,又通過賈瓊之口確認雲仙子實已香消玉殞,隨之想起她和自己之間的種種過往,不免悲從中來,不能自已。但聽聞賈瓊此言,他心下頓時一緊,立時朝身側的賈瓊望去。

這位身世凄慘矢志報仇的倔犟青年,詭計多端卻又讓他愛恨交加。此時反倒好似恢復了其該有的單純,滿臉希翼地看着對面沉吟不語的慶隆皇帝。而那神采晦澀的雙眼中,無邊的痛苦噴薄欲出,其下更是洶湧澎湃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瀰漫場中,賈瓊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淑珍此人。」慶隆皇帝終於打破了沉默,瞟了一眼林慕雲,又轉向賈瓊道,「孤實不知。」

話音方落,便見賈瓊勃然大怒,再也不管不顧,手中的利刃劃出一道寒光,直朝對面的慶隆皇帝合身撲上。

林慕雲早已料到賈瓊此舉,一直在旁暗暗堤防。見此情景,他心下暗嘆一聲,心念一動,便見一道柔和的土黃色光幕出現場中,擋在了二人之間。

「既如此……」賈瓊心知刺殺此舉無望,面色一冷,便將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的心口刺來。

這一下變故,立時叫林慕雲驚得魂飛天外。

他幾乎下意識地朝着賈瓊的胸口一指,便見一道晦暗的光芒驀然憑空出現,然後有數道光芒忽隱忽現,只眨眼間賈瓊手中的利刃便化作了齏粉。

丑線只一現,便又隱到大地律動中去了。林慕雲看向默立原地的賈瓊,正遇上後者投來的漠然眼神。

「你……何故如此?」林慕雲長嘆了一口氣,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賈瓊將目光轉向對面擰眉不展的慶隆皇帝,這二人目光交織了片刻,這一代雄主居然感到了一絲慌亂。

這眉,這眼,這氣勢,多麼像年輕時的我啊!慶隆皇帝心下不禁感概道。

他驀地想起了什麼,忽悚然地朝賈瓊望去,只一眼,他便覺得腦中「嗡」的一聲炸開了。

「是……你?」他長出了一口氣,顫聲道。

賈瓊的臉上此時倒帶上了一絲戲謔的神情,陰陽怪氣道:「我親愛的父親,我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你,我做夢都想把手中的匕首親自送進你的胸膛。我要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死亡,看着你統治的偉大帝國一步步走向分崩離析。」

他猛然拔高了聲音,惡狠狠道:「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慶隆皇帝臉上陰晴不定,此時他從賈瓊所言確認了此事,仿若放下了萬斤重擔一般長嘆了一口氣,雙眼忽失了焦一般,只喃喃道:「原來你母親便叫做淑珍,孤對不住你們母子二人。當年我得知你母親懷孕,便立刻想給她個名分。奈何群臣反對太過激烈,我彼時統治根基尚淺,欲一意孤行恐滋生事端,終於只得作罷……」

賈瓊聽聞此言,冷笑着介面道:「於是你便一不做二不休,派殺手想要殺死我們母子二人,以免污你皇室威儀。我母親逃出宮去,身無長物,怕我餓極,只能鋌而走險。為了區區的幾個饅頭,她便被人打得半死。若不是我父親賈穆恩慈,正好路過施以援手,恐怕便沒有今日我站在你面前的事情了。」

「孤並未派人追殺你們母子,只是想找個隱蔽的地方將你們安頓下來。可那時孤受人鉗制,不敢明目張膽,只得派出自己的心腹前往。孰料到達時,竟已尋不到你們母子二人了。這麼多年來,孤一直心懷愧疚,也曾暗地裏尋過你們幾次,但都無果而終。你母子二人音訊全無,孤無計可施,最終只能作罷!」

「一派胡言!」賈瓊大怒道,「我父親賈穆數次入朝覲見於你,我母親也封了誥命夫人,難道你瞎了狗眼,沒有看到我母親的名字?」

慶隆皇帝搖搖頭道:「封誥命之事只是履行慣例,並無特殊之處,我怎可去細看臣子的家眷名諱,這實在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所以對於你母親的存在,我是委實不知。」

他正待細說什麼,忽然聽見遠處一陣騷動。

卻是一隊黑盔黑甲的禁衛軍巡邏至此,似乎發現了場中的異常,竟大步朝這裏急奔過來。

林慕雲心下猛地一跳,一瞬間腦中轉過千萬個念頭。他心下自然是偏袒賈瓊的,但慶隆皇帝現在還不能死,若只有他們二人在,自己從中斡旋一番,前塵夙怨盡可說個分明。但此時情況急轉而下,那一隊禁衛軍的出現立時打破了平衡,若是引來其他的禁衛軍甚至是帝國修士,賈瓊今日只怕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裏,他已經起了殺心。

一念方起,便聽慶隆皇帝開口道:「先生,放過他們吧。」

林慕雲聞言,似有所悟地抬起頭來,朝慶隆皇帝望去。

便見慶隆皇帝擺擺手道:「今日之事,都是孤造下的罪孽,怨不得別人,孤不過是自食苦果罷了。」

他扭頭轉向仍舊一臉漠然的賈瓊,而後者正看着遠處狂奔而來的禁衛軍。茲事體大,方此危急時刻,賈瓊倒變得呆若木雞一般,實在不知道他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慶隆皇帝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繼續道:「汝既是孤的兒子,當有資格繼承孤的霸業,也算是孤這麼多年來虧欠你的。」

「陛下不可!請您三思啊!」那一旁噤聲多時的宮人忽大聲聒噪道。

餘音未了,便見一道晦暗的光芒閃過,一顆碩大的頭顱衝天而起。

林慕雲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而遠處的那隊禁衛軍見此情景,俱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但只片刻便回過神來,發瘋一般地朝場中撲來。

賈瓊冷笑一聲,正待開口譏諷一番,卻見林慕雲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凜,話到嘴邊竟鬼使神差地變了,他道:「那好,你對我母親又該如何補償呢?」

慶隆皇帝抬起頭來,仰天長嘆了一口氣,好半晌方道:「青燈黃卷,了此殘生。孤日日為你母親吃齋念佛、誦經超度,只求能換得片刻心安。」

聽聞此言,林慕雲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徹底地放了下來,藏在暗處蓄而不發的丑線也隨之重又化入到大地律動中去了。

那隊禁衛軍此時已衝到跟前,刀劍出鞘一臉戒備地看着林慕雲和賈瓊二人。

慶隆皇帝倒難得地露出笑意來,朝一臉疑惑的禁衛軍士兵道:「無妨,你等先退下吧。」

這隊禁衛軍雖心下狐疑,但也只得領命退下,場中頓時只剩下默然不語的三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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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情錄之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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