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針鋒相對（三）

「快看，是千秋殿下回來了！」

「真的是小殿下！」

「快快快，別掃地了，小殿下都回來啦！」

千秋兩腳剛踏進乘風殿，便受到了連在黑木山都沒享受過的眾星捧月的待遇。尤其是那些曾在靈朝殿侍奉過飛鸞的仙娥仙婢，因故被分配各宮后，沒少在暗地裏被人說長道短，戳脊梁骨，這回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簡直高興地像過年。

「小師姐，你今天真是太、太帥了！」雖然用詞可能有些不恰當，但這卻是靈鷲最真實的想法。

龍聽雨也不斷附和：「嗯嗯，千秋真的好厲害！連龍王哥哥都對你讚不絕口呢！」

「還行吧。」稱讚多到有些膩的慌，千秋卻只想找一處靜室休息片刻。

沒想到剛剛那場口水仗比想像中還要耗費體力。還好龍黎燁想的周到，料到她一定會作佐證，事前借了她點靈力應急，否則受傷的事只怕早就露餡了。

屁股剛沾上椅子，只見一碟一碟新鮮出爐的糕點開始往她嘴邊送，千秋趕緊問道：「什麼情況？未時不是早就過了？」

按照乘風殿的規矩，固定時間只提供固定吃食，浮雲殿更慘，連量都是固定的，要不然她也不用動不動大半夜翻牆越瓦的跑去膳房偷吃點心了。

只見以小桃為首的眾仙娥仙婢一字排開，像約定好似的，齊身對千秋恭敬一拜。

千秋更慌了：「不是不是，這又是哪一出，你們能不能抬起頭說話。」

小桃起身後道：「小殿下有所不知，奴婢等人都是舊時受過飛鸞仙座恩惠的，仙座待我們一向如親人一般，從未剋扣或是為難於我們，可這份知遇之恩我們還沒來得及報仙座就......其實早在前幾日，我們便聽說了小殿下手上有能證明仙座清白的線索，只是沒想到小殿下竟真的會為仙座站出來......千言萬語都不足矣表達奴婢等人的感激之情，總而言之，謝小殿下為仙座平冤！」

「謝小殿下為仙座平冤！」

一個個都把頭深深的低下，有幾個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淚。斬妖除魔打鬼抓凶她擅長，這個場面千秋是真的應付不來。

轉頭向天道樞眾人求助，卻被姬少白攔住：「人家拜的是小師妹，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讓她自己來就好，她不是能把死人說成活的么，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把哭的說成笑的。」

千秋撓了撓頭，道：「姐姐們，你們這...哎，行吧行吧，先起來再說。」

「謝小殿下！」

千秋一雙眼睛就快掉到盤子裏了，狠狠咽了口口水，道：「那這些是？」

小桃擦乾淚水，笑道：「我們沒什麼本事，材料是大家一起找的，所有糕點都是奴婢親手做的，算是我們大家的一點小小心意，還希望小殿下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千秋努力兜住口水，道：「可為我壞了規矩，你們就不怕挨罰？」

小桃道：「小殿下儘管放心，此事已經得了南擎仙座的准許，說是『下不為例』。」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啦！」

鬆脆飽滿的桃花酥千秋一口一個，對夥伴們招呼道：「愣著幹嘛，一起啊，這麼多，夠咱們所有人吃了。」

「多謝小師......哎呦！你幹嘛！」姬少白縮回狐狸爪，心疼的看着上面的兩道紅印。

「沒你份。」千秋道：「剛才用你的時候去哪兒了，現在就給我哪兒去。」

姬少白哇哇叫道：「好啊你，居然敢打師兄，說好的長幼有序呢？師姐你看她，又打我！」

紅蓮怒目：「千秋！」

千秋嘴角一撇，「嘖」了一聲，不再發表意見。

捧著兩碟杏仁餅坐在千秋身旁，姬少白得意的吧唧吧唧嘴：「別那麼大火氣嘛，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沒看在乾坤殿上我們族那幾位長老一直對我吹鬍子瞪眼的，等回青丘了，估計有我的好果子吃。」

見千秋一心都撲在吃上，一個膽大的仙娥上前向姬少白問道：「姬少主，聽說小殿下今日在乾坤殿神勇的很，能給我們講講嗎？」

「是啊是啊，給我們講講吧！」

她們這次算是問對人了。姬少白是出了名的「人來瘋」，人來的越多他越瘋，在幾位仙女姐姐的前呼後擁下，「啪」地打開玉扇，用千秋的事迹開始吹牛。

千秋怎麼看他怎麼像黑木山下青水鎮里天橋上那個說書的。

「......就是這樣，我小師妹一路與他們鬥智斗勇，以一己之力舌戰群雄、力排眾議，幾句話就把所有人都繞蒙了！靠唇槍舌劍掃平整個乾坤殿，將那些個仙君一個個氣的七竅生煙，還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他們？還群雄？狗熊還差不多。」千秋抹了一把嘴，喝口茶順了順，道：「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小殿下好厲害！」

「不愧是千戰殿下的妹妹，果然系出同族就是不一樣！」

「奴婢早就看不慣那些仙官了，仗着資歷老官威大就橫行霸道，活該被小殿下教訓！」

「對！千秋殿下做得好！」

紅蓮也不喜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官，但她更怕蛇族因此被人抓住話柄，遂習慣性的出言勸阻：「不可胡言亂語。」

幾個年齡小點的仙娥被嚇得立馬閉上了嘴，千秋安慰道：「你們別往心裏去，她說的是我。」

紅蓮道：「你知道就好。」

千秋道：「師姐你最了解我了，這要換作以前，我早就在那幾張老臉上一人給一拳了。」

紅蓮頭疼道：「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三天不揍，你能把天捅漏！聽見了吧，你們再誇她，准不定又惹出什麼禍來。」

熱鬧過後，仙娥們鬨笑着散去了，只剩天道樞的幾人。

千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引得了龍聽雨的注意：「是不是有什麼麻煩？」

千秋想了想，道：「倒不是麻煩，就是有點事想不通。」

「說來聽聽唄，」姬少白道：「大家一起開動腦筋總比你一個人在那苦思冥想要好吧。」

靈鷲也贊成：「三師兄說的有道理，小師姐可以說出來，看我們能不能幫上忙。」

於是，千秋將困擾她許久的三個問題擺了出來：「其一，為何原禁衛軍是被流放而非處決；其二，神妃被凶神之力附身的原因；其三，無臉人行兇的動機。」

紅蓮思考速度最快，先道：「神尊未將他們賜死，想必是希望能夠隨時叫他們出來作證，由死刑改為流放也是情有可原。」

千秋搖了搖頭，道：「其實這件事黎...龍君早就知道，還派了獨樓和厭回到下屆查探了一番。」

紅蓮問：「結果呢？」

千秋道：「二十三名流放者，或不堪妖邪侵擾自行了斷，或意外身死，總之，已沒有活口。」

見兩人都很嚴肅，龍聽雨咄咄不安道：「會不會是巧合？」

「不會。」幾乎異口同聲。

千秋又道：「死亡時間太過接近，很難聯想到是巧合。對了，弱水淵是個什麼地方，在地界好像甚少聽人提起？」

「這個我知道！」靈鷲等了半天，終於輪到他說話了，「弱水本為天河支流，因其鴻毛不浮、粟粒不浸的特性，原始神尊擔心它會污染天河，便切斷了弱水，讓其自成一湖。相傳數十萬年前天宮有一女仙因情郎之死而生無可戀，萬念俱灰下便跳了那弱水湖，旁人想救，結果剛跳下去仙胎就被融了！妥妥的魂飛魄散，對了，據說她死那天，弱水湖上還出現了『花盈滿天』的奇景呢。再之後，弱水湖便成了九重天的禁地，也是懲戒之地，那些天獄司裝不下的妖邪最後的下場一般就是被扔進弱水湖。」

「啪！」千秋猛地一拍桌子，反覆深呼吸后，努力控制自己，道：「說，重，點！」

望着桌子上那條裂縫，靈鷲忙不迭地點點頭，道：「神、神魔大戰中被鑿漏的那片天剛好在弱水湖下面，所以它才會流向凡間，在西陵與中州的交界處紮根，弱水淵便因、因此得名。」

千秋問道：「你只解釋了弱水淵淪為流放之地的理由，可這跟那兒聚集的魑魅魍魎又有何關係？」

「這你就不懂了吧。」姬少白搖著玉扇道，「所謂『神憎鬼厭弱水淵，唯見混沌不見天』，那鬼地方弱水四繞，孤立獨成，地形使然，易守難攻，對於歪魔邪道而言，簡直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修鍊場所。無規無矩伴隨的便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那些被廢除仙籍的神仙無疑是邪修們最好的發泄，被流放到那，其實比死還慘。」

靈鷲點頭道：「三師兄說的極是，五方之內，很難找到第二個能像弱水淵這般無法無天的地方了。」

千秋聽完，笑着對紅蓮道：「嘿，這地方怎麼聽怎麼適合我，師姐你說是不是？」

「適合你個頭。」紅蓮很少說粗話，通常都是被她氣的不行時才會脫口出來。

千秋拍板道：「決定了，下次你再和大哥合起伙來欺負我，我就離家出走！去弱水淵，看你們怎麼抓我。」

紅蓮哼了一聲，道：「放心，別說弱水淵，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去，也照樣抓你回來。」

姬少白忽然問道：「師姐去過弱水淵？」

紅蓮點了點頭，道：「弱水淵與黑木山位於中州一西一東，太子殿下帶我去過幾次，那裏早已成為孵化邪羅妖剎的溫巢，絞不清，殺不盡。」168書庫www.168shuku.com

龍聽雨怯怯道：「好可怕。」

姬少白又道：「常言道『窮寇不追，危水不近』，這『危水』指的便是『弱水』，數萬年的道行說融就融，換誰都得慫。」

千秋笑也笑過了，便開始思考第二個問題：「宮中這麼多人，為什麼被凶神之力附身的偏偏是兩位神妃？」

龍聽雨小聲提示道：「還有大師兄。」

千秋一拍腦門才想起來：「哦，對，差點把他忘了。」

姬少白：「要說兩位神妃的共通之處就太多了，但若是大師兄和古木神妃的話...不對，自從大師兄上天，他們也沒見幾面啊。」

「說的不就是。」千秋愁道，「神尊後宮的人，別說兄妹，親娘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紅蓮仔細斟酌后，道：「如果把這個問題和無臉人的動機結合起來看呢？」

千秋分析道：「師姐的意思是，他們不是隨機被選中的，而是被無臉人盯上了？！」

紅蓮又道：「大師兄可能是誤傷，但神妃，應該不是。」

「難道說這無臉人是——」姬少白為了吊足大家的胃口，尾音生生拖到自己快沒氣。

千秋：「有本事你就一直憋著，憋死你。」

姬少白：「——神尊的情敵！」

「......」

千秋一腳把他踹下椅子，道：「去，搖搖你的狐狸腦袋，看能不能聽到水聲，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我都不敢說。」

姬少白揉着屁股站在一旁，道：「那你說為什麼嘛，難道是凶神之力自己會挑人。」

這句話提醒了紅蓮：「對了，被凶神之力附身的人會有哪些變化？」

千秋也正好想到這裏，掰起手指頭，從地界遇上的開始一個一個數起來：「太辰的蜘蛛妖算一個，葬花林的羅剎算一個，然後就是古木神妃、大師兄、鳥兄......」

只見她數着數着忽然停了下來，嘴上嘟囔著「奇怪」。

龍聽雨問道：「怎麼了？」

千秋道：「兩位神妃和鳥兄如果是因為駕馭不了凶神之力而走火入魔的話，為什麼那幾隻羅剎沒事？」

龍聽雨猜：「會不會跟修為有關係。」

千秋搖了搖頭，道：「那兩隻羅剎道行都未過萬年，大師兄暫且不論，鳥兄是絕不會在修為上輸給他們。」

紅蓮道：「你再仔細想想，一定還有區別。」

千秋閉眼仔細回憶，用幾乎自言自語的音量道：「難道是那個黑圖騰？」

姬少白：「什麼圖騰？」

千秋道：「幾隻羅剎身上都有一種很奇怪的黑色圖騰，像紋身，又像活物，好像長在身體里一樣。」

姬少白驚訝道：「這麼邪乎！」

千秋奇怪：「你們不是也看到了？」

姬少白哭喪臉道：「姑奶奶，我們逃命還來不及，誰有心思看那些。」

靈鷲也「嗯嗯」點頭。

紅蓮道：「難道這圖騰和凶神之力有關係？」

「如果真的有關係，為何有些人有，有些人沒有，身上有的清楚，有的模糊？」千秋不敢肯定。

龍聽雨嘆口氣，道：「哥哥說，修行永遠要走正道，只有邪妖才會藉助旁門左道。像紅鸞仙使和大師兄這樣正派的人物，一定不屑於用此類方法助長功力。」

「就是這個！」千秋終於想明白：「原來圖騰代表的竟是這個意思。」

龍聽雨愣了半天神才道：「……我說什麼了嗎？」

千秋將目前的情報做了個匯總，總結道：「也就是說，身負凶神之力的下場有兩種。一種是非自願的，只要宿主拚命抵抗，就會迷失自我，並且有自殘行為；另一種便是自願的，可任意驅使體內的凶神之力，但會墮為羅剎，身上的圖騰便是最好的標誌。」

靈鷲思索半晌，對千秋問道：「小師姐可否將清晰的圖騰畫出來借我一看？」

千秋：「我試試。」

憑藉記憶，將大概的樣式畫了下來，靈鷲看了連連驚呼：「這就對了！居然真的是！」

眾人：「是什麼？」

靈鷲只道了兩個字：「凶神騰蛇。」

千秋眼看又要發火，紅蓮將她按住，對靈鷲說道：「說具體點。」

靈鷲又解釋道：「我小時候在藏書閣看過一本典籍，上面有凶神的畫像。傳說騰蛇為登神位，強行突破『神合』之境，以神器『聖火印』煉出不滅之火『黑焱』，可惜還是輸給了當時的神尊。『聖火印』被廢，騰蛇不甘認輸，竟將破碎的神器吞了下去，與其合二為一，神尊再次將其擊敗后，便將凶神之力剝離成兩份，一部分用須彌玉封印，交由太辰上仙凈化。至於聖火印……」

「等等。」千秋道：「一部分被封，還有一部分呢？」

靈鷲老實道：「書上沒說。」

千秋：「……」

龍聽雨道：「這個我聽哥哥說過，好像是被神尊藏起來了，就是為了防止後人讓騰蛇復活，所以藏在了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誰也找不到...誰也找不到...」千秋反覆推敲著幾個字。

靈鷲繼續道：「聖火印融入骨血后，便成了那圖騰上的紋路，典籍中記載的，便是凶神被封印前最後的容貌。」

千秋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

姬少白笑得有些諷刺，又有些無奈：「當真是不瘋魔不成活，五方人人窺視的凶神之力，用的好就成了與凶神為伍，用不好又會成要命的東西。」

紅蓮道：「照現在的情況看，即使被凶神之力纏上，也不一定會死。」

「話是不錯，但很明顯，有一個度。」千秋用手在空中大致比劃了一個高度，道：「只要不超過這個度，就還有救。」

「是啊。」靈鷲也贊同道：「沒有一本書上寫了要怎樣處理這種情況，除非去做實驗，可是要做多少實驗才能找到這個度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知道了！！！」

千秋大吼一聲，離影如風，完全不像個內傷未愈的人。

乘風殿的一群人面面相覷，各自凌亂。

「她……知道什麼了？」

馬不停蹄衝到龍君府，隨手抓了個眼熟的問道：「你家龍君呢？」

小仙娥被她晃的直暈，手不自覺地指向一處。

「謝啦。」

「……不對！您現在不能進去，真的不能……千秋殿下！」等她反應過來，人早不知道哪去了。

轉角又遇兩位手上拿着換洗衣物的仙娥，千秋懶得繞路，一個跟頭越過兩個人，直直向裏面走去。

兩位仙娥先是嚇了一跳，見攔不住她，只好追在後面喊：「小殿下！小殿下請留步，君上正在沐……」

「沐陽宮後面的寒池是吧，知道啦知道啦～」

到最後，連路都懶得走了，直接翻牆。聽到泉水的聲音，千秋心想差不多就是這了，可扒著牆什麼都看不到，於是改站在牆上四處張望。

撩到一個人影，千秋激動的揮手道：「黎燁！黎燁！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神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