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正面（一）

月黑風高夜，除了殺人放火，還適合做另一件事。

「天、天、天機閣？！小師姐你瘋了！天尊的地方你也敢亂闖？！」

靈鷲被當壯丁抓來的時候，還納悶為何讓他往頭上插綠葉「裝樹」，拐來拐去，一抬頭便看見金匾上的三個大字，腿都嚇軟了。

千秋把臉上糊的樹葉摘掉兩片，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一張嘴，糾正道：「很遺憾，不是我，是我們。」

因為實在不甘心離真相僅有一步之遙，某人怨從心頭起，計向膽邊生，覺得與其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還不如干一票大的。

「我、我不去……」

靈鷲的拒不合作早在她意料之中，奈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千秋又道：「我都打聽好了，天尊這幾天找紫微帝君磕牙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再說，今天的事你沒責任么，來都來了，你現在跑，我立刻叫人你信不信。」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靈鷲卻是上當沒夠，還無處訴冤：「不帶這樣的……」

千秋笑道：「你身手好，一會兒先去試探一下，等安全了再叫我。」

「……」好么，原來他還是個負責趟路的。

靈鷲稀里糊塗上了賊船，托他的福，完美的避開了所有守衛，可兩人摸索半天，都走到天機閣的盡頭了，也沒發現他們要找的東西。

靈鷲道：「小師姐，再往前就是天尊休憩的靜室了。」

「不應該啊。」千秋小聲嘟囔道，「難道天尊把天機輪藏起來了？」

靈鷲慫恿道：「要不咱們還是撤罷。」

千秋：「噓——」

原來是方才那隊天兵又來例行巡查，等隊伍走遠，兩人快影如風地偷偷溜了進去。

「這就是天尊的天機閣啊。」

把門輕輕闔上，總算可以挺直了腰板正常說話。靈鷲還在想辦法卸下身上一堆搞笑的偽裝，千秋已經開始「串門」了。

整座靜室飄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是熟悉的味道。一梁一木裝潢考究，簡約大氣，和天尊給人的感覺很像，淡泊人情名利，習慣拒人於千里之外。

「哇！」

要不是靈鷲感嘆一聲，千秋還沒往這邊看。

六尺高的石雕屏風已不常見，更何況還這麼丑！上面雕的也不知是地界哪處山水，看得出雕刻者的本意似乎是想描繪一片世外桃源，可惜技術不過硬，下手又沒輕重，這才鬧得山不像山，水不像水，綠樹不豐，瓊林不美。

靈鷲尬笑道：「……天尊的品味還挺奇特哈哈哈。」

「同意。」

千秋忽然發現佔了滿屋一半以上裝飾物的東西不是什麼奇珍異寶或者稀世文玩，而是各式各樣、林林總總、色彩斑斕的……石頭。拿起幾塊把玩了一番，都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有的甚至像是隨手從地上撿的。

「難道就因為天尊是補天石里蹦出來的，所以對石頭有些莫名的……情愫？」千秋猜測，「你說呢，靈鷲，靈鷲？幹嘛呢！」

靈鷲一進門就感覺到有些彆扭，卻說不上來是哪裏，剛來些靈感，差點又讓她給嚇沒了。

「就、就是覺得這屋的擺放，怪、怪的。」

千秋：「擺放？」

「準確的說是風水，小師姐你看。」靈鷲指著盛了幾支玉蘭花的花瓶道：「花屬草木，得水為上，北方玄水，若養活物必須坐南朝北，可它卻被擺在了西邊。」說完走到一個石墩邊又道：「還有這個，石屬金，西方庚金，克木，不可處其上風處，可它卻正對着花瓶，如此便是阻了房間的風水。」

靈柩邊說邊準備挪動石墩，幫天尊正正風水，卻被千秋一聲喝住：「別動！」

靈鷲當真聽話的定住了，維持着彎腰的動作，連手指都不敢再挪一下。

千秋哭笑不得：「我是讓你別動石墩，誰說不讓你動了，快起來。」

靈鷲：「哦......」

千秋摸著下巴道：「你覺得連你都知道的東西天尊會不知道么？」

靈鷲：「小師姐的意思是？」

千秋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靜室內繞起了圈子，不斷環顧四周，挪了幾十次站位才在一處立定。

「閃遠點。」

靈鷲聽了，直接移步到了門口，一隻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

緩緩運起靈力，催動仙術，只見千秋所指之處，赫然一道暗牆出現！

「小師姐你真厲害！」靈鷲似乎已經把私闖天機閣的罪名完全拋諸腦後。

「那還用說。」千秋小小得意了一下，「走着～」

兩人沿着暗道一路向下走，果然，兩人徹底被眼前的景色驚呆！

暗道盡頭，彷彿置身於星海之中。日月星辰，比寶石還要璀璨，被一望無垠的深藍色海洋溫柔的保護著；星輝明滅，有始有終，時時刻刻見證著生命的誕生與消失。忍不住伸手去碰，卻發現萬物不過幻像，明明遠在天邊，非要讓人覺得觸手可及。

而那個立於高台之上，長得與渾天儀有九分像的東西，想必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只是粗略估計，高度大約不低於十尺，九隻金環相錯不相交，緩慢而有規律的旋轉、開合，底座另有九龍盤柱作為支撐，委實氣派。

說不激動肯定是假的，靈鷲不禁自語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機輪。」

千秋道：「天機輪可占卜天地萬物未來命數，讓它幫我找個人應該不難吧。」

靈鷲道：「可我們除了那人的名字什麼都不知道。」

「誰說的，」千秋又道，「你不是看了他的生辰八字么。」

「那也不夠啊……」靈鷲道。

千秋還在圍着天機輪研究，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出使用它的方法，不然等天尊回來，咱倆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利弊擺在眼前，靈鷲別無選擇，只好和她一起找起來，「記得書上說，天機輪乃是開天闢地起就存在的第一件神器，沒人知道是誰造的，更加沒有使用方法可尋。」

千秋忽然道：「不對啊，它的主人不是天尊嗎？」

靈鷲搖搖頭：「天尊只是負責看管，天機輪原本就是無主的，所以即使是天尊本人，也不是隨時想用就能用的。」

「等等。」千秋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的意思是，天機輪能不能用還要看天時、地利、人和？」

靈鷲點頭。

千秋叫道：「那它要是等九星連珠才能用，我還得等六千年不成？！」

「……」靈鷲縮了縮脖子，再次點了點頭。

千秋：「不行，來都來了，總得讓我試試。」

靈鷲問：「小師姐想做什麼？」

「就當瞎貓碰死耗子吧。」千秋讓靈鷲站在天機輪的另一側，與她對立的位置上，道：「我數三二一，輸出最大靈力給天機輪，明白了嗎？」

靈鷲擺好架勢，可還是有些不安：「能、能行嗎？」

「不行也得行。」千秋準備好后，便開始了倒數：「三、二、一！」

只見一青一藍兩道靈光注入天機輪中心！

九道金環的軌跡開始起了變化，頃刻之間，從緩慢運動到飛速旋轉，光影交錯，甚至隱約看到了電光。

在傳送靈力的過程中，幾個模糊的片段跳進兩人的記憶中，但大都一閃而過，並不清晰，只能大致判斷他們要找的人可能要出事了，或者已經出事了，看樣子像是被追殺又像是逃難。

靈鷲的靈力很快耗盡，一個沒站穩，給了地面一個吻。千秋也不得不切斷了靈力的供應，呈大字癱倒在地上，瘋狂地深呼吸。

「小師姐，你看、看到什麼了。」靈鷲氣還沒喘勻便急忙問道。

千秋道：「亂七八糟模模糊糊，長相都沒太看全。」

靈鷲：「那怎麼辦？」

「先回去。」千秋坐起來道：「趁熱乎把能記下來的都畫出來，然後再想對策。」

可惜進來容易出去難，千秋趴在房頂悄悄觀察，發現外面巡邏的天兵比他們來時增加了一倍都不止。

「什麼情況？！」

靈鷲道：「聽雨小師姐說九天仙境最近亦是如此，申時一過，便會增強戒備。」

千秋不想冒險，於是道：「你先走。」

以靈鷲行動的隱秘性，千秋一點也不擔心他會被抓到。

「小師姐你呢？」

「我自有辦法，一會兒天機閣大門口見。」

把他打發走後，千秋轉身跳下一個草叢中，不消片刻，一條小青蛇偷偷鑽了出來。

「天機閣這麼大，我就不信連個洞都沒有。」

千秋自信滿滿，誰知沒爬兩步，幾名天兵便聽到了「窸窸窣窣」地響聲。

「什麼人！」

幾桿長槍對準一處草叢，撥開后，只見一條小蛇正與他們大眼瞪小眼，尾巴上綁了一捆蝴蝶結似的緞帶晃了晃去。

雖非賊人，但也不可能任其在天機閣遊盪。一個經驗豐富的天兵直接拿上她的七寸，弄得千秋連解釋的機會都不得，便失去了掙扎的氣力。

有人疑惑道：「這……不是蛇妖吧？」

抓住千秋的天兵道：「瞎么，靈蛇和妖蛇都分不清，分明是哪位仙君家的靈寵跑出來了，快給人送回去才是正經。」

「可不知道是誰家的，怎麼送？」

有人提議道：「那就先送到天獄司關起來，省的又逃跑。」

「有理。」

幾人熱熱鬧鬧地敲定了「靈蛇」的去處，歡天喜地的準備去邀功。

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何事喧嘩。」

原來是他們太過吵鬧，引來了某位在正廳中等待天尊召喚的人。

打頭的天兵一手將它拎起，報告道：「啟稟龍君，我們抓到一可疑的靈蛇，正準備送往天獄司。」

「嘶…………」小青蛇大頭朝下被倒掛着，沒精打採的吐著信子。

「……」龍黎燁的額角突然跳痛，表情可謂無與倫比的複雜。

千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口咬在了抓住自己七寸的手上。

「啊！！！」

她這一口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流沒流血不知道，肯定是要疼上一陣子的。

眾人都被咬傷的人吸去注意，等反應過來想把它抓回來時，小青蛇早就迅速地順着雪白的錦靴攀到了對面人身上，還親昵的打了個滾。

被咬的天兵雖然氣惱，但也絕不敢上手從龍君身上拽它下來，而千秋正是看中了這點。

幾名天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搞清楚狀況了。

「難道是……龍君養的……？」

被訛上的當事人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聽到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小青蛇急了，在龍黎燁脖子上足足纏了兩圈，大有「打死她也不下去」的意思。

片晌靜默后，龍黎燁才道：「勞煩通報天尊，就說本君改日再來拜訪，至於『它』，本君就先帶走了。」

龍君要走，誰人敢攔。

而千秋便這樣光明正大的出了天機閣。

「龍、龍君？！小師姐？！怎麼……」

不無意外，正好撞上在大門口等候多時的靈鷲，龍黎燁只說了一個字：「走。」

沐陽宮內，兩個正襟危坐的身影格外惹人注目。靈鷲坐得極其端正，腰桿挺得筆直，比柱子還穩；千秋就倒霉了，大大咧咧慣了，最討厭的便是跪坐，不到一柱香，都快感覺不到腿的存在了，更別提頭頂還有塊持續散發冷氣的冰山。

龍黎燁即使一言不發，也會給人以無形的壓力。靈鷲最先招架不住，一五一十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認錯態度非常良好。

將目光轉向千秋。

「我錯了。」

本以為會聽到狡辯，豈料她認的比靈鷲還痛快，恰印證了千戰對她的八字評價：勇於認錯，死不悔改。

龍君府的主人還沒發表意見，只聽千秋又道：「你看，我們跪也罰了，錯也認了，麻煩借我們兩份紙筆，謝謝。」

龍黎燁：「……」

「小師姐算我求求你了，少說兩句吧...」靈鷲總覺得如果有一天他英年早逝，一定是嚇死的。

「不用紙你想在臉上畫啊。」千秋道，「這事本來就歸龍君管，我們既然有了這麼重要的線索，當然要第一時間呈給龍君，對吧。」

於情於理，都不應該讓她再深入，可龍黎燁還是不自覺的讓了步。

只見兩人奮筆疾書、塗塗寫寫畫滿一地，足足三個時辰才收筆。

隨便拿起幾張，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發現畫的什麼都不是，比天尊靜室里的石雕屏風還丑，甚至更丑。千秋越看越煩躁，剛想來個毀屍滅跡，卻被龍黎燁制止：「慢。」

靈鷲請教道：「龍君可是看出了什麼？」

「你們看。」龍黎燁指著從滿地草紙中挑挑揀揀出來的幾張「大作」說道。

千秋還是不明白：「看什麼？」

龍黎燁將幾張畫紙重新調整了順序，只見原本不倫不類的「鬼畫符」立刻變成了湖岸一角的景色，連岸邊的爛石頭和水面的漣紋都能對上！

「原來是要拼在一起看！」千秋道。

找到了規律，剩下的問題便迎刃而解。

三人合力之下，經過拼拼湊湊，總算完整還原了一幅巨大的荒郊野嶺圖。

結合在天機輪中看到的景象，千秋大概有了眉目。

剛剛以為是幅山水圖，現在看來，所謂的山更像是野石頭堆出來的亂墳崗。野草在石縫中瘋長，有的甚至已經長到半人多高，枯樹幾棵，歪歪扭扭的伸著，連黑鴉也只能靠啃些爛葉子存活。

中間是一條亂石搭成的路，一頭連窮山，一頭接惡水。畫中湖泊如死水一般，風過不起皺，如鏡的湖面反出幾道銀光，整幅畫由內而外透露著陰森詭異之意。

靈鷲觀察半天道：「可這還是看不出是哪兒啊。」

龍黎燁：「未必。」

「同意。」千秋指著一處到道：「你看這兒，雖然有樹擋着，但分明還有條路通向後面。」

靈鷲道：「真的誒。」

千秋又道：「你再仔細看，有塊石碑上是刻了字的。」

靈鷲不覺佩服起她的眼力，眯起眼看了一會兒道：「別什麼動什麼。」

千秋道：「很遺憾，我也只能看見這兩個字。」

「別有洞天。」

龍黎燁冷不丁一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扭過頭看他。

千秋：「你知道是哪兒？！」

龍黎燁微微頷首。

「那還等什麼，走啊。」

在她激動之前，龍黎燁一盆冷水順頭澆下：「你們不能去。」想了下，又委婉的補充一句，「那裏太危險。」

如是一說，靈鷲反而鬆了口氣，可惜他忘了個人。

千秋道：「先不說這種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行為提不提倡，我跟你打賭，就是把整個九天仙境的龍軍帶下去，你也找不到那個禁衛頭子。」

龍黎燁：「為何。」

千秋：「你連人家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怎麼找。」

龍黎燁：「凡在天宮任職者均要在監察司備案，記錄譬如仙族、習歷、法器等，既已了解此些，剩下的，稍加打聽便可。」

「好辦法。」千秋誇讚道，「話雖如此，剛才好像忘了告訴龍君，我在天機輪里看見那人近來有大劫將至，能不能挺過去都成問題，多等一天，我們失去這條重要線索的可能性就又多一些。哎呀，也不知道龍君準備找多久。」

巧言能辯，明亮的眼中寫滿了「威脅」。

龍黎燁陷入沉思。

思考就說明有戲，千秋趕緊加了把勁：「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龍君只帶我一個就行，且甭管合理不合理，保證服從一切安排，絕不讓龍君為難，如有違反，可隨時遣我回來。」

諸多考慮之後，龍黎燁終於核准。

「那、那我也去吧...」靈鷲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

千秋挑眉道：「你不是不想去么。」

「是不想啊。」靈鷲心累道，「可小師姐是我們飛羽族的恩人，再加上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被師姐砍死的。」

千秋道：「哈哈哈哈哈，放心，她才捨不得砍你，砍我還差不多。」

「明日辰時，天門處侯。」龍黎燁道。

「好嘞。」千秋樂道，「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