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楔子

凶神歸位，騰蛇現世。

三界四十二族，無不惶恐。

業火連燒七天七夜，不消不滅，凡間哀嚎遍野，各族死傷無數。

凶神騰蛇歃血歸來，幾大仙族一改強硬做派，當起了牆頭草，掂量利弊靜觀其變，生怕站錯隊伍，惹來那滅頂之災。

然則戰況最為慘烈，還要數凡間。

無辜承受凶神的怒火不說，鬼域承載不下的冤魂紛紛跑到人間作祟，一時間凡人苦不堪言，摔貢品，砸祭壇，摒棄信仰，痛斥蒼天無道。

「混賬——！！」

帝乙天只兩個字，便震得諸仙頭皮發麻，整個九重天都跟着顫了三顫。

「本尊當初賜你龍君之位，給你無上榮耀，而今竟為了一個女人，還是個萬惡不赦的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另本尊失望，置五方天地安危於不顧，放出凶神為禍人間，你究竟是何居心！」

「臣，知罪。」

解去佩劍和外袍的龍黎燁孑然一身，以罪人之身端正地跪於乾坤殿之上，沒有辯駁，沒有解釋，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高傲的頭顱微微垂下，背脊卻挺得筆直。

「好一個『知罪』。」九霄天尊坐在僅次於神尊的上席，眉心的補天石映射凜凜寒光，說出口的話更是比那兵刃還要冷上三分，「龍君啊龍君，你可知這輕輕二字，要多少生靈付出血的代價？騰蛇出世死傷何止千萬，這麼多條性命，你背的起么。」

龍黎燁袖中的拳頭驀地攥緊，轉瞬卻又緩緩鬆開，重重地闔上了眼眸。

「罪臣業障滔天，萬死難辭其咎，但念在...」

微微抬起頭，露出了不願示人的慘白面色。若非此情此景，誰敢相信眼前這個靈息虛弱到快要消失的，是曾經上天入地所向披靡的龍君。

「念在她屠檮杌、滅窮奇有功，求神尊網開一面，勿牽連無辜。」

望着龍黎燁一臉「有過無悔」，帝乙天胸中百感交集，分不清是氣他，還是嫉妒他有一個甘願為之去死的人。

「欺師滅祖殘害同門，這一樁樁一件件，你都要替她擔着不成！凶神出世她也逃不了干係，哪條罪名拿出來都足以上一萬次滅神台，誰敢言其無辜！」

龍黎燁眸中的光芒黯下幾分，道：「是非功過，不予評判，所有罪責，罪臣願一肩承擔。」

私下與龍君交好的幾位仙友正想商酌對策為他開脫，不曾料想本人認的倒是痛快，自堵退路，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連一向冷靜自持的南擎都有些沉不住氣。

「騰蛇之事明顯是其餘孽蓄謀已久，包括安插在天宮的眼線亦是如此。龍君也是受形勢所迫才做了那推波助瀾之人，按理說，情有可原。」

帝乙天怒極反笑，道：「釀成大禍卻不思悔改，如此執迷不悟之人，莫說本尊不寬恕，先問問這天下答不答應！」

南擎臉色一白，頗有些豁出去的架勢：「即便如此，天宮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貿然處罰龍君只會讓軍心潰散，委實欠妥。」

此言論一出，倒真獲得了幾位仙友的支持。

只聽底下斷斷續續的有人說，龍君縱是犯了滔天的大罪，但赫赫戰功不可抹滅，以一敵百的實力也是有目共睹。眼下騰蛇在地界不知作什麼么蛾子，若是再沒了龍君這層保護傘，天宮豈不又多了一分危險。

帝乙天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子稍傾，眼神變得愈發危險：「仙座這是何意？莫不是在威脅本尊？」

「臣，不敢。」

只見南擎緩緩屈膝，竟是跪下了。

五方仙座乃僅次於尊者的存在，可不跪天、不跪地、不跪尊，此乃開天闢地時便定下的規矩，故而他這一跪，着實驚了眾仙。

「凶神現世，禍亂將至，臣等...天宮、各族都已失去太多太多，請尊上，三思。」

可惜他的肺腑之言，換來的卻是帝乙天低聲冷笑：「諸仙大可放心，關於承擔守護天宮這則重任之人，本尊與天尊早有人選。」

一句話如同一聲驚雷炸在殿上，帝乙天成功堵住了悠悠眾口，南擎卻如遭五雷轟頂。

慌亂之中向身旁的東垣垂詢，可惜與他一樣，東垣亦是一臉茫然，搖頭表示不知。

這時，存在感一向淡若空氣的北溟站了出來，低聲道：「龍君罪無可赦不假，但如今整件事疑點重重，許多尚未調查清楚，若匆忙定罪只怕讓有心之人得了可乘之機。」

九霄凝視他半晌，在眾仙展開討論前，道：「騰蛇既已復活，所謂疑點便已不重要，調查又怎樣，能平息地界四十餘族的怒氣嗎？龍君如今犯下如此大罪，若天宮不作為，難保各族不會在背後非議，說本尊與神尊包庇龍族，姑息養奸。」

北溟道：「眾仙族各自為政多年，即便如他們所願，廢黜龍君，還是無法避免臨陣倒戈的可能。」

帝乙天道：「正因如此，才更有拉攏的價值。難倒等騰蛇將他們逐個擊破，再從長計議不成。」

北溟又道：「可是......」

九霄舉起手臂打斷他，道：「依本尊之見，當務之急是儘可能得到凡間各族的支持，保證其可為天宮所用，為日後儲備戰力。至於龍君，他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連一向和龍君沒什麼交情的北溟都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東垣也不甘示弱：「騰蛇餘孽狡猾至極，此番分明已將陷阱設好，只等人跳，就算不是龍君，換作別人，恐也難逃算計。」

慧智如北溟南擎，尚且不夠與九霄一斗，東垣又怎是他的對手，一語便被九霄道破了關鍵：「那好。本尊問你，龍君在放騰蛇出來前，是否已知後果？」

「這......」

東垣急的手心腦袋全是汗，心下後悔，又幫了倒忙。

毫無波瀾的目光掃過三人，在看南擎的時候，似乎停留的久一些，隨後緩緩收回視線。

南擎心道不好。

「回天尊，罪臣知道。」

早知如此，就該用仙術封住他的嘴！可惜說什麼都晚了，木已成舟，回天乏術，南擎徹底絕望。

諸仙亦齊齊為他默哀，不懂龍君到底因何想不開，放着五方天地獨一份的絕色不要，非要為那個滿手血腥的青魔邪神自甘墮落，自取滅亡。

哎，怪哉，怪哉。

帝乙天沉吟片刻，對龍黎燁說道：「你可還有話要說。」

龍黎燁恭敬地行了最後一次君臣之禮，吐字堅定：「罪臣無話可說，任憑神尊發落。」

「好，你想當個情種，本尊成全你。」帝乙天一句話，決定了他的命運。

「龍族叛徒黎燁，勾結凶神餘孽，放出騰蛇為禍人間，罪無可恕！今判其剔龍骨、抽龍筋、斷龍脊、削龍籍，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釋放——即刻執行！」

名字被收回，榮耀被抹去，連死的權利都被剝奪。

從今往後，五方天地，再無龍君；九天仙境，再無黎燁。

滅神台上，男子一派釋然。

依舊是一襲白衣，不染纖塵，負手而立，昂首挺胸，絲毫不輸當年成龍時，初登龍君之位的氣魄。

面對極刑，無畏無懼，臉色反而柔和了許多，甚至臨刑前，嘴邊還噙著的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眾仙只當他瘋了，無人探究那笑容背後的深意。

直到無間地獄封死的一剎那，一抹笑始終不曾淡去。

前世債，今生償。今生緣，來世續。

百轉千回，一眼萬年，我愛上的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