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西泠,斷,長》

第210章 《西泠,斷,長》

(西冷橋、斷橋、長橋,西湖上的三座情人橋。每一座橋上都有一段愛情故事,但看他的樣子,心裏有故事,可未必是愛情。)

(序)

「他只是個賣傘的老頭,在西湖上轉悠躲避城管擺下竹簍就開始拿出自己做的雨傘售賣。」

「西湖的城管都知道他,可顯然誰也勸不動他。」

「三百多一把,哪怕是手工的你說誰會買?」

「老頭的年紀不小,似乎有八十了,可遇到事情了就喜歡往地上躺。」

「你說這誰攔得住他,誰能跟他講道理?」

「他時常說自己不是來賣傘的,還為了等一個人。」

「但他似乎也忘了他要等的人在哪座橋上等他,西湖上的橋可多了。」

「我懷疑他老年痴獃,但有時候看着又不像。」

「他總在最出名的幾座橋上徘徊,哪裏人多就放下小板凳開始售賣。」

「有時候我也分不清,他是來賣傘的還是等人的。」

「又或者,兩者皆是。」

(一)

我叫路橋,是個記者。

因為領導的需要,來西湖採風已經一個星期了。

我始終覺得自己拍的照片不夠好,不知道缺了什麼。

這一個星期我每天都可以看見他,就是那個賣傘的老頭。

關於他的事情我是從周圍人的描述中拼接出來的,而今天的我真的太好奇了想去問問他。

「買傘不?」斷橋上老頭沖我笑了笑。

一嘴方言讓我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大爺,聽說你這橋上不光賣傘。還為了等人?」我連忙詢問。

「咋了?小伙?我也注意到你這些天老看着我,要不你買把傘我和你說道說道?」老頭從竹簍里拿了把油紙傘,傘面是灰的特別的樸素。

「三百一把,拍照可好看了。」老頭忽悠着打開了傘在我面前晃了晃。

此時我才發現傘內是白的,和傘面完全不一樣。

出公差的經費本就不多,但看着老頭的眼神我還是掏出了口袋裏的錢。

老人笑着將傘合上遞給了我,指了指一旁的石墩讓我坐下開始給我講起了一個故事。

……

小時候老下雨,不知道怎麼回事。

那個年代念的還是私塾,我有個朋友叫狗子。

狗子那年十一歲,就在前面不遠的私塾。

一間房裏上課的一般不會超過十人。

一到放學顯然是大家最開心的時候。

每個人都會竄出私塾,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

男孩子淋雨沒什麼,因為老下雨所以私塾里老有個女孩子孤零零的站着。

女孩子姓白,在等雨停了以後走。

狗子那天拿着傘等到了最後,就跟小白搭了訕。

「等什麼呢?」狗子詢問。

「你看見我的雨傘了嗎?」小白反問狗子。

狗子當時肯定是心虛的,因為狗子沒傘。

狗子手裏的灰傘其實就是小白的白傘,狗子拿回家之後自己用墨水染黑了之後晾乾成的灰傘。

「我怎麼可能見到。」狗子特別的心虛。

「我傘丟了,爸媽知道了會打我。所以我只能等著雨停了再回去,身上是乾的這樣爸媽就不會知道我丟傘了。」小白把事情說了個清楚。

狗子明白只能假裝紳士的撐起外灰里白的灰傘,帶着小白先回家然後再自己回家。

第二天雨特別的大。

放學的時候小白又等到了最後,狗子心中有愧則繼續帶她回家。

那一個星期都下着連綿的小雨,而狗子也接連送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之後,雨停了。

但狗子還是每天準時準點的等著小白,狗子會說:「萬一走一半下雨了呢?我好把傘撐起來啊?」

那段時間,狗子一直期盼著下雨。

而一休息,狗子就會去靈隱路巷口的親戚家學做傘。

但那天之後天氣總是格外的晴,狗子一直找不到機會但放學總陪着小白一起走。

一個月後又是一場小雨。

狗子終於有機會從自己的柜子裏拿出那把自己做的大傘。

狗子笑着:「這是不是你丟的那把?」

「我的傘沒這個大,而且也不是你這個顏色。比這把白多了,好看多了。」小白反駁道。

狗子看着自己跟着師傅學的傘面,因為好材料都要拿去賣。狗子只能用剩下的材料,手上都是崩開的傷口才做好了這一把傘就等著下雨天的時候拿出來給小白。

「你這傘是哪裏偷的吧?我不要。要不,你就用你的傘帶我回家!」小白說着指著狗子另一隻手裏黑白相間的傘,並將狗子坐的傘藏在了身後。

就這樣,他們不管是下不下雨之後都一起放學。

後來狗子和小白談戀愛了,聊起來才知道。

小白第一天就知道傘是狗子偷的。

不要狗子做的傘,不過只是喜歡上了狗子。想和他一直走下去罷了,可惜天不遂人願。

……

老頭說完站起了身,從斷橋路過去往了長橋走去。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斷橋想起了白蛇和許仙。他們不也是從一把傘開始的?

我望着手裏的內灰外白的傘,白衣的不正是白素貞、灰衣的也正是藥房的許仙啊!

(二)

在長橋追上了老頭時,老頭笑呵呵的望着我:「怎麼?一把還不夠?」

「你就是狗子吧?」我追問道。

「我的故事還很多,但是傘你還要嗎?」老頭從竹簍里又拿出了一把。

這一次傘終於有了顏色,是紅色的。

像是一把喜傘。

「三百!」老頭樂呵著。

我自然是掏錢了。

……

我做傘的那個親戚,就叫他小王吧。

小王是個做傘的好手,有個女朋友叫小蝶。

他們感情特別好,小王總說要做一把最好的傘去提親。

但每一把小王都不滿意,小蝶也總是等著小王做一把最滿意的。

等著等著,小王做好了一把紅紅的喜傘,但世道就變了。

1937年10月26日,日軍從杭州灣登陸。

小王沒什麼辦法,被拉去參軍了。

小王做了一輩子的傘,哪會什麼打日本鬼子。

但沒什麼辦法,是壯丁就得去打仗。

記得前一天,小王才和小蝶說清楚。

說第二天帶着喜傘去提親,可第二天就上了戰場。

小王只能一邊打,一邊退。

從淞滬退到了南京,從南京退到了武漢、重慶。

部隊越走越遠,小王和小蝶越來越遠。

這一戰打了八年,八年抗戰勝利,日本無條件投降。

小王帶着傷終於可以回杭州了,回到了老家的小王喜傘早已經沒了。

重新做了一把之後,小王想帶着傘去提親。

可小蝶不見了,找不到小蝶的小王在靈隱路的巷頭盤下了一家小店。

沒日沒夜的做傘,做傘賣傘。

小王就想在巷子口再遇見一次小蝶,把喜傘交給小蝶去提親。

小王知道小蝶不見了,但他們曾經在一起的地方不會不見。

……

老頭說完擦了擦眼角起身又走了,這次有些遠。

從長橋去了西冷橋,我看着喜傘知道這個故事假不了。

而長橋之上的故事不就是凄美的梁祝,梁山伯與祝英台最後的結局也就是化成了蝴蝶。

耳邊我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梁祝的歌曲,眼前似乎也看見兩隻蝴蝶。

從一個琴音開始,縈繞着琴音翩翩的飛。

(三)

第三次追上老頭,是在西冷橋之上。

「你難不成還要?」老頭看着我帶着笑容,彷彿已經和我成了好友。

那是我手頭最後的三百,左右兩邊各夾着一隻傘極為狼狽的喘著粗氣。

老頭年紀不小,但此時比我從容的多。

老頭笑着抽出了竹簍里的傘,此時我笑出了聲。

那並不是什麼雨傘,而是喝雞尾酒的時候裝點在上面的那種裝飾傘。

一對兩隻,一紅一黃。

「等等,這也三百?」我尷尬尬的笑着,連忙把錢收了回來。

老人笑着遞給了我:「這個不要錢,這是我最後的傘了。」

我將信將疑的抓過了兩隻裝飾傘,別說還有些可愛。

……

我說說我的故事吧?

我姓王叫王忘,可我記性似乎特別好。

也是因為王忘,聽起來像是小狗汪汪叫所以有人叫我狗子。

狗子是我,小王也是我。

我參過軍,打過仗

可我顯然一直忘不了她,我也一生未娶。

去年吧,我再也做不動傘了。

現在想想我似乎一輩子都在做傘,可我後來再也沒有遇見過她。

可能她覺得這個地方讓她傷心,所以再沒來過。

她叫白曉蝶,小白是她、小蝶也是她。

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那天我咳嗽的厲害,去了醫院。

醫生說是肺炎,讓我戒煙。

我卻想着不如早點死了算了,在走廊里吸煙被護士教訓了。

說我為老不尊,我走去了一樓那裏還有醫生。

我就去了住院部,在住院部的小花壇前我再一次見到了她。

當時我就掐滅了煙,我想過無數種相遇。

但從未想過是這樣,她在亭子裏坐着輪椅。

身邊是一個和她長的很像的小女孩,女孩二十多推着她。

輪椅上的就是她,我連忙上前詢問。

但她已經不記得我了,我說她叫白曉蝶。

二十多歲的是她孫女,點着腦袋說自己奶奶就叫白曉蝶。

但她卻不認得我,一個勁的搖頭。

小女孩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她奶奶的街坊。

以前一起上過私塾,一起賣過雨傘。

當然沒敢說一起談過戀愛,就差上門提親了。

那天是她孫女和我說的話,說奶奶心臟不好、而且有些健忘。

說下個星期有個手術,但手術風險很大。

我光說話覺得不是特別好意思,就請她們喝了咖啡。

咖啡那東西我哪裏懂,女孩子就幫我們點了。

女孩子自己點了咖啡,給我們兩個各點了一杯檸檬水。

她說奶奶就愛喝帶蜂蜜的檸檬水,這兩把小傘就是當時檸檬水上的裝飾。

她一把,我一把。

那天我知道了她結了婚,生了好幾個孩子。

孩子們又生了孫子,一家團圓和我不一樣。

我想也應該這樣,一個人等就夠了沒必要兩個都單著。

我又問了那孩子,她奶奶老伴的事情。

她說爺爺早死了,你別說我還挺開心。

當時我就想着戒煙了,多活幾年。

等白曉蝶手術好了,就去找她。

把這些年留着賣不出去的那些傘都給她,以後的日子都對她好。

我跟小女孩說,奶奶治好了之後帶來西湖上轉轉。

當年我就是在西湖邊,靈隱路賣傘。

說痴獃的話,帶來看看說不定就能想起什麼。

我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之後就開始每天來西湖這裏等。

但可惜我沒等到,等我反應過來再去醫院。

醫院說不能透露病人的私隱,我再三懇求也沒用。

老人說道這裏站起了身:「等不到了,可能已經死了吧。得虧我戒了煙,還想多活幾年。這些傘我也不要了,都給你了。」

我心裏不知道為什麼濕漉漉的,感覺眼眶裏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我對着老人開口道:「一定只是忘記了,下個星期的今天。這個點來等,白曉蝶一定會來!」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就那麼說了,此時我才想到西冷橋的故事。

錢塘才女蘇小小與當朝宰相之子阮郁的愛情,還有那首詩蘇小小的詩: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泠松柏下。

此時又看見遠處慕才亭,上面有兩副楹聯:

金粉六朝香車何處,才華一代青冢猶存。

千載芳名留古迹,六朝韻事著西泠。

等我回過神,老頭已經提着竹簍遠去。頭也不回對我比著OK的手勢,似乎是信了我說的話。

(後記)

「你公費就是這樣花完的?」老闆看着一臉的不解,看着桌上的幾把傘。

一把灰傘、一把喜傘、一對裝飾傘。

「是的,但是我求您了。報道一篇文章吧,說不定白曉蝶沒死只是忘記了,發了這篇文章的話她孫女就能帶着她下個星期去西湖了。」我說着雙手合十帶着懇求。

老闆陷入了沉默點着腦袋:「你去寫吧,別耽誤了人家的事。」

新聞稿件發於三天前,今天我也如約到了西湖。

今天來西湖的人莫名的多,慕才亭里我似乎應約看見了一對老人。

坐着相談甚歡,此時我才想起我是記者。

我拍下了我關於西湖最美的一張照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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