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倭使入境

第496章 倭使入境

永嘉元年,四月二十八,巳時,筑紫山脈,霧奇山口。

筑紫山脈位於倭北地區的中西部,是筑紫方國與其東部那珂方國的天然分界線,位於其中段偏北的霧奇山口,則是兩個方國間最主要的交通途徑。不過,自從六日前華興府入主了筑紫郡抑或說筑紫方國,這個山口便與其他陸路水路一般,被血旗軍重兵封鎖。

一車一馬,一書童一御夫,一名中年士人儒服高冠,輕車簡從,以漢家士大夫的清雅範兒,悠悠然西向而來,進入了這條分明位於倭島的隘口。來者正是公孫霄,三日前離開邪馬台,他乘車緊趕慢趕,橫穿半個邪馬台與整個那珂方國,但到了此處,卻是無論如何也要做出淡定之態。

「站住!爾等何人?速遣一人上前搭話!」行入山口不到半里,前方已有一道臨時整固的關隘擋住去路,其上立有數百守卒,為首者高聲喝道。或因公孫霄一行僅有三人,對方雖井然而立,倒也不見緊張兇狠。

「我家主人乃倭國女王特使,從王都邪馬台而來,意欲會見你家華興府主,還望開關放行。」自有公孫家的書童上前,用漢語答話道,「這裏有身份信物,諸位可以驗看。」

「裕叄足下,對方軍卒觀之如何?此地隘口可易攻克?」書童上前處理入關手續之際,公孫霄低聲詢問馬夫道。莫贊公孫霄對一名馬夫都如此有禮,實因此人並非公孫家的尋常馬夫,而是倭北戰區新任統帥卑雨鳴的親信戰將卑裕叄,身手了得,此番隨行護衛之餘,更多卻是為了一探軍情。

「軍卒訓練有素,但殺氣不足,若是沙場近戰肉搏,我大倭勇士一對一當可不相上下。不過看其裝備藤甲,對比情報當僅是血旗輔兵。」卑裕叄目露寒芒,環視百丈多寬的關隘道,「若某沒有記錯,此地本有東西兩處隘口,廢棄二十餘年了,昔年本為山口東西方國各自把持,相互警戒。只恨筑紫方面一幫飯桶,竟然毫無抵抗便盡失其境,叫漢軍一舉全據東西隘口,可攻可守,令得我方處於戰略劣勢。」

看看此地隘口的一夫當關,再想想兩刻鐘前路過的那個倭方營寨,地利及要衝程度與這裏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公孫霄不由面色陰沉道:「是啊,筑紫失手太快,卻叫漢軍反客為主,令我倭北戰局處於被動,便是對峙也需更多兵力。想要扳回這一劣勢,更將損失慘重。哎,但願華興府並無佔據之心,否則,驅逐漢軍任重道遠啊!」

公孫霄這是由衷之言,他雖自認漢裔,平素也沒少憑此在倭人面前自詡文明有識,卻已紮根倭國三代,父祖輩也多有本土聯姻,感情上並不會傾向漢家。更重要的是,作為倭國核心的上層貴族,位高權重,他與家族的利益顯然與倭國捆綁得更緊。甚至,因為華興漢軍登陸倭島令他這個漢裔處境尷尬,他對華興府更多了一份惱火。

「哎,我倭北大軍若想輜重通行,此山口乃唯一選擇,可欲正面奪之,只怕我大倭勇士須得付出三倍傷亡。」感覺到公孫霄的同仇敵愾,卑裕叄也顯得親近了些,說話少了掩飾,「平糴堝那廝委實罪無可恕,王上僅是免其大率之職,不曾予以嚴懲,某以為還是太過仁厚了!」

「呵,畢竟筑紫方國被平糴堝經營多年,大戰之際,漢軍敵後尚需其人出力呢。」公孫霄淡淡笑道,對於平糴堝的徹底失勢已無介懷。左右那位台與女王洞若觀火,明顯不願重氏做大,而是用卑氏王族與山田部族來取代平糴堝,他公孫霄地位如故,可沒興趣同情失敗者?

三人的使節團自然容易過關,且華興府一方也預料到倭使會從這裏經過,事先打過招呼,很快,在一什血旗軍兵的引領下,他們再走七八里,便來到了山口西側。只是,此刻卑裕叄的臉色比之前還要陰沉,口中更是不時問候平糴堝的先人。

卻因這一路看下來,血旗軍不光整固了既有隘口,還利用先進的工具材料,在山道的諸多緊要處,已建或在建許多箭樓棱堡等新的防禦工事。暗中是否另有佈置不說,單是目前所見的防禦工事密集度,便已超出了卑裕叄這名倭人對建築學的認識。慮及日後可能的戰事,他的煩惱不想可知。

「哦,你便是倭人使節?個子挺高嘛,加上這身漢家衣冠,若非這等場合,本官還以為你是名漢人呢。」西側隘口,移師此地並統管山口駐守的劉耿,不無古怪的看着公孫霄這名倭使,大咧咧的笑到。儘管份屬敵對,但看到倭使如此效仿漢家裝束,令他充分享受到了上邦漢人的優越感,是以對這名倭使倒也多了份好感。

感覺到劉耿釋放出的善意,公孫霄也不介意他的失禮,拱手笑道:「呵呵,在下倭國大夫公孫霄,祖上本就遼東漢人,卻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呃!?劉耿笑容僵住,面色迅速從頗帶善意轉變為踩到狗屎。他可不像紀某人在後世見多了香蕉人的事例,可是滿滿的中原上邦情結,更兼華興府不遺餘力的大華夏宣傳,對於嚮往華夏的異族,他可以包容大度有好感,但對投效異族的漢人,他就極度厭惡了。

片刻呆愣,劉耿壓根不屑再搭理公孫霄,直接轉頭離去,口中則怒喝一聲:「劉二蛋,帶一隊親兵騎卒,將這個數典忘祖的貨帶去郡城。注意,路上給老子看緊了,別叫他們刺探軍情!」

「你!你...不知所謂!」公孫霄大怒,手指離去的劉耿,氣得全身發抖,可在別個的地盤,他最終只得無奈的一甩袖子,憤憤然上車離去...

「我公孫霄雖為漢裔,可生於斯,長於斯,倭國就是我的家鄉,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我有何錯?一介粗鄙武夫,一幫流民賊匪,憑甚罵我數典忘祖?」接下的路上,迎向周邊血旗軍卒投來的鄙夷,想起劉耿毫不掩飾的詆毀,公孫霄心中不斷念叨,面色也漸復正常,可心底卻總有着一股難以排解的鬱悶。

「公孫大夫,你看前邊,那些修路的民夫,過半的男子都那麼高,一定是漢人!還有那邊,那群開墾荒地的,還有挖溝的,怎麼都有那麼高!這麼多漢人,華興府已經往筑紫移民了嗎?」驀地,卑裕叄手指亂點,驚聲叫道。他能跟着出使,自也懂得些漢語,之前見到公孫霄在山口受辱憤懣,也就一直緘口不言,可當前場景卻令他實在難以淡定。

收起思緒,公孫霄抱定忠君之事的心態,忙也四處張望,果見這片地區正是一副大開發的繁忙景象。而隨着順道走近那群修路的民夫,公孫霄嘆了口氣,心情複雜道:「嗯!他們說的果然都是漢語,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定是移民無疑了。看來,華興府根本無意撤離筑紫,大戰無可避免了啊!」

「直娘賊!這裏也有倭人參與勞作,他們不該是被逼迫的嗎?怎生一個個笑得那麼帶勁,幹活也那麼賣力呢?」卑裕叄卻未接公孫霄的話茬,而是雙目噴火道,「混賬,為侵略者幹活都那般拚命,一幫軟骨頭的傢伙!有奶就是娘嗎?我大倭勇士的氣節呢?」

經卑裕叄一說,公孫霄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頓時心頭一突,敏銳察覺到了不妥。儘管知道「護送」自己的漢軍沒好臉色,他還是趁著領頭的那個劉二蛋與一名路遇熟人打招呼的空兒,陪着笑臉,像是不經意的詢問邊上一個明顯話嘮的騎卒道:「倭人不是性子挺野的嗎,怎會這麼聽話幹活?」

「哼,性子野?遷走就是!剩下的人吃的穿的都比以前好,能不聽話嗎?」那名大嘴巴軍卒聽得撇嘴,隨口譏嘲了兩句,旋即變色叱道,「卧槽,走你的路,別再多問了。」

「性子野的都遷走了?」公孫霄與卑裕叄根本沒管那名話嘮騎卒的呵斥,都在回味這個信息。他們的心頭都在哆嗦,經過海峽一戰,筑紫該有多少倭人與漢人有着血仇,自當屬於性子野的,數萬人的遷離故土必然強制,那意味着什麼?

事實上,任何帶有殖民性質的征服,不論其打着推廣文明、共榮共進還是拓荒開發之類的幌子,都少不了對土地礦產等根本資源的掠奪,自也伴隨着罪惡、殘酷乃至血腥,華興府入主筑紫郡亦然。好在,筑紫方國既有青壯大部在海戰中或死或俘,剩下的主要是些老弱婦幼,對華興府的入主無力抵抗,倒令這一進程更顯和平溫馴。

僅僅五日時間,四五萬倭國及對馬百姓已從華興府新設的筑紫郡被強行遷離,遠遠南下華興府其他數郡打散安置。這塊新土上,代之以有備而來的十五萬漢人移民,他們在華興府的組織管理下,已然裹挾著尚余的四五萬倭人,以准軍管計劃體制,協助整固邊防之餘,對筑紫郡開始了先期開發。

「看來,平糴堝這顆棋子對我倭國而言,已然再無意義了。」良久,公孫霄回復冷靜,目光一陣閃爍,他湊近卑裕叄,用倭語低聲道,「某對軍事不甚了解,你這一路看來,我方倭北大軍若無敵後策應,能奪下霧奇山口嗎?」

說到這裏,公孫霄心中莫名一酸,他為啥不諳軍事呢?他遼東公孫氏本為一方諸侯,東征西討,祖輩戰將倍出,可他這一支流亡倭國,雖受禮遇,也被授予民政重權,但是,他公孫族人的手,從來就沒機會伸入軍隊,跟才華無關,終歸還是信任不足。嘿,兩頭沾光又兩頭不信任,或許這就是移民後裔的悲哀吧。

「能,當然能!我大倭勇士為了家鄉,便是悉數戰死,也會趕走侵略者!」卑裕叄卻是不知公孫霄的心情,下意識一通宣誓之後,他卻也不無憂慮道,「適才粗估漢軍營盤,山口駐兵當有過萬,其中也不乏隨行這種穿着明光鎧的精銳戰兵,預計想要正面奪取,至少需要兩萬傷亡。唉,但願倭南大軍能夠先行突破吧。他們倒是無需面對山地隘口,可據報那邊是漢人騎兵呢...」

一路觀看筑紫大開發,公孫霄等人愈加沮喪。近晚時分,公孫霄卻是遇上了專程趕來接待的華興官員——小村正二。小村正二往日顯然與公孫霄打過交道,他沖公孫霄微微拱手,不無尷尬道:「公孫大夫久違了,一路可好?」

「尚好,多謝掛懷,小村足下此間輾轉,不知可好?」公孫霄同樣拱手為禮,漢奸見倭奸,感慨誠無線,二人自有一陣別樣唏噓,眼見身邊並無他人監聽,公孫霄心中一動,不無試探道,「小村足下,平糴堝雖一度誣陷海戰之敗根於你的通敵賣國,但我等素知其為人,卻不會信。如今女王睿智,已然罷免其一應官職,但若你另有苦衷,某定會為你在女王殿前分說。」

「呵,平糴堝本就靠着筑紫基業才坐上大率之位,如今毫無實力,自然會被一腳踢開。」小村正二眉毛都是空的,哪還不知公孫霄的心思,他淡淡道,「哼,君視臣為草芥,臣視君為寇讎,某怎會再行為倭國效死?反是我家府主待我恩重如山,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女王是否赦免於我,已然全無意義。」

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公孫霄片刻失神,這丫不是自個方才自我安慰的話嗎,這倭奸竟是知音啊!晃晃腦袋,他兀自勸道:「你就忍心倭人同胞自此淪入漢人鐵蹄之下嗎?」

「想來足下這一路也已看到,筑紫郡已被我華興府全面掌控,漢倭同樂,欣欣向榮。兼有我血旗軍軍勢強盛,攻守兼備,這一既定事實,卻是無從更改了。」小村正二毫不客氣道。身份不同,地位不穩,小村正二說話自然的表現出偏向華興府。

公孫霄卻聽得不爽,他面顯慍色道:「好你個小村正二,你生於斯長於斯,即便平糴堝對你不住,可倭國待你不薄,你怎可甘心屈身事賊?哼,便是你貪生怕死,筑紫也定存眾多有志之士,尚盼回歸大倭國,我軍焉能就此放棄筑紫?」

有志之士!?小村正二不由苦笑,而今筑紫大遷移已畢,哪還有什麼有志之士?看着猶自不服不忿的公孫霄,小村正二嘴掛譏嘲,對公孫霄也是對自己,他一語雙關道:「爾等別再白費心機,筑紫已無有志之士,還是莫要自討沒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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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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