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a00333 有刀如月，有道如曇

西門玉看着言語間「不懷好意」的曇花：「這位曇花姑娘，你今天要是能幫我保住這條小命，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他已經看明白了，曇花能夠無聲無息的避開十三重埋伏來到這裏，自然也不是等閑之輩，甚至可能是和原隨雲一個等級的角色，只要焱飛煌不介入，有了曇花的幫助，他活下去的希望必然大大增加。

青龍會會主親口說過，只要他能活過今晚上，就能保他不死。

曇花問道：「真的？」

西門玉不做口頭糾纏，解下了手上一個翡翠戒指，道：「這是極品祖母綠，算做定金。」

曇花兩眼放光：「這東西確實不錯，我收下了。」

西門玉道：「那你是答應了？」

原隨雲沒有介入，而是等著兩人討價還價，他似乎也不着急著殺西門玉，更不介意他多一個幫手。

曇花道：「我只說收下，可沒說要答應你什麼事。」

西門玉怒火盈面：「曇花小姐！你可是才用了我的佳釀佳肴！」

曇花道：「確實，那又如何。」

西門玉氣極，一揮衣袖。

然而他這一袖之力，竟然是少林的袈裟破衲功。

桌上的菜肴、盤子、酒壺、酒杯全都飛起來，朝着原隨雲而去。

這些東西就算附上他的袈裟破衲功的內勁，也不足以傷到原隨雲。

只是以原隨雲的排場氣質，哪怕是沾到一點點污漬，都十分不美。

這些東西，對原隨雲而言，比那什麼滅天絕地針更難對付，更有殺傷力。

更何況這一眨眼的功夫，卻見西門玉已經掠出了三丈，來到了後門。

他根本沒有打算藉著這出其不意的一招，逼迫原隨雲露出破綻，進而擊殺，只希望這一下能夠延緩他一下。

他只需要一點時間就可以逃出去了。

只要逃出去，逃到鎮上，藉著那些早已佈置的機關，慢慢與原隨雲耗下去，便能讓他看到第一縷晨曦，他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原隨雲任他走出後門，等到這些菜肴、盤子、酒壺、酒杯都被他一一避開，一塵不染后，才身形一動追了上去，而此時西門玉已然去得遠了。

曇花露出一臉可惜。

她幽怨地道：「這下，下酒菜都沒了。」

焱飛煌不禁莞爾道：「屋子裏有個死人，你倒還能喝的下酒？」

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真有意思，非常非常有意思，不因她的神秘，也不因她一身厲害的武功，而是因她這種性格，這種性格讓焱飛煌頗覺得新鮮和趣味。

「你可不知道，有一次我聽說北邙山最愛鬧鬼，專門去山中墳墓最多、鬼火最旺盛的地方喝了一宿的酒，那種刺激的感覺當真是別處領會不到的。」

曇花露出興緻勃勃的神情，她繼續道：「我看你這整天也是無所事事的，不如咱們約一天，去那裏喝酒。」

世人言生於蘇杭，葬於北邙。

這一句話皆源於此北邙山自東漢以來便是洛陽人的墓地。

秦相呂不韋、光武劉秀、西晉司馬氏、南朝陳後主、南唐李後主，杜甫、顏真卿等諸多名人都葬在此處。

這些人生前都是名動天下的人物，因此傳言他們死後精魄不滅，依舊在北邙山中，尤其是那些帝王將相的貼身衛士都陪葬在一起，因此有傳聞那些衛士生前都是厲害的高手，死後化成陰兵被賦予了不死之身，比生前更是可怕，生人見之必死無疑。

而近數百年來，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在北邙山失蹤，因此那裏也愈發的神秘莫測。

沒人敢輕易涉足，更何況曇花是在夜深人靜時呆在山上，實在聳人聽聞，一句膽大包天都嫌不足。

焱飛煌道：「你倒還真想得出來，我卻沒那麼好的興緻，不如咱們猜猜那位西門掌柜能留命到幾時吧？」

「所謂人生自古誰不死，我猜這種無聊的事做什麼」曇花說：「來來來，咱們再干幾杯。」

也不知曇花是在哪裏又找來一壺酒，這已經是她喝的第十四壺酒了，她的肚子也沒見鼓脹，臉色也沒有變紅，真不知道她否喝的是不是真酒……不，就算不是酒，單單是水也不該這樣。

只是這位曇花姑娘終究有點醉了，她明明說再喝幾杯，卻抱着壺嘴往櫻紅柔軟的唇瓣裏面灌去。

無論她喝酒的樣子如何豪放，如同話本中魏晉狂生一般，也改變不了她是一個大美人的事實。

她實在很美，無論用什麼樣的標準，她都是一個標準的大美女。

她似乎比一般女子要高，卻又不太高。

五官更是無可挑剔，秀髮如烏雲，淡淡地挽了個髮髻。

燈下看美人更是朦朧如詩，在這種情況下，縱然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只怕心中也要盪起漣漪，更何況這一刻的曇花姑娘，表現的對焱飛煌一點防備都沒有。

但是焱飛煌和曇花依舊保持着距離，也沒有喝酒，曇花也沒有刻意的招引他。

不知何時，原隨雲已經回到客棧中了。

他悠悠開口：「行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焱公子我還以為你要和這位姑娘共度良辰，想不到你們居然還在這裏。」

曇花見到原隨雲回來，也不再喝酒了，更不介意原隨雲的言語，她笑了起來：「看來你已經殺了他。」

原隨雲傲然道：「我想要殺的人，到如今只有一人還活在世上。」

曇花噗嗤一笑：「說的那麼氣勢，我還以為你要說，你要殺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

原隨雲淡然道：「之前確實如此，不過有一個人我以前想殺，但沒能殺成，今後自不可能殺了，終歸讓我有了缺憾。」

曇花美眸一亮道：「你這麼一說，我實在對這個人好奇了，他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原隨雲笑吟吟道。

曇花纖纖玉手指著焱飛煌，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更有些躍躍欲試的情緒在裏面。

焱飛煌道：「看你的眼神，好像想要試一試能不能殺死我。」

曇花隨意扔掉酒壺，似笑非笑地笑了：「我的確想試一試。」

焱飛煌淡然道：「若是如此，我勸你最好別試。」

曇花悻悻道：「既然如此，那我聽你的。」

她這番回答，焱飛煌和原隨雲倒同時吃了一驚。

曇花看着他們吃驚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有沒有很意外，我也是可以這麼聽話的。」

隨後她悠悠道：「一個好女人，聽好男人的話，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這話從任何女人口中說出來都不會令人太過驚訝，可是無論是焱飛煌，還是原隨雲，都覺得曇花或許是好女人，但實在不像那種循規蹈矩的女人，反而讓他們出乎意料了。

「那我若讓你去死，你也會聽我的？」焱飛煌呵呵道。

他能對李琦那樣的女人下手，對眼前這大美人自然也下得了手。

曇花道：「我這麼一個大美人，你居然要讓我去死，你一定不是男人。」曇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焱飛煌忽然發現這個女人，含嗔帶怒的時候，居然格外的好看。

曇花又嘆了一口氣：「可惜我不會死，這裏卻終究要死一人。」

這話卻沒讓原隨雲震驚，也沒讓焱飛煌震驚。

曇花不是簡單的女人，她來這裏也絕不會是誤打誤撞。

原隨雲泰然自若道：「你不會殺他，也不會殺自己，這裏就我們三個人，這樣說來你是想殺我，我能知道原因么？」

「很簡單的原因，剛才那位西門先生請我喝了這麼多酒，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總得報答他才行。」曇花堂而皇之道。

若不是兩人都清楚事情真相，恐怕還真以為曇花是多麼知恩圖報的一個人。

她確實知恩圖報，人活着的時候不救，等到人被原隨雲殺了，卻來報仇。

原隨雲冷笑起來：「他活着的時候你怎麼不救他？」

曇花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這就更簡單了，殺人總比救人要容易，我不是一個喜歡挑戰難度的人。」

原隨雲淡淡一笑了，似乎絕對曇花的話有些道理，只不過……：「你錯了，殺我可比救千千萬萬人還要難。」

曇花回道：「難者不會，會者不難，我不會繡花，不會女紅，不會做菜，也不懂得如何侍候男人，不過論起殺人來，只怕沒幾個比得上我。」

原隨雲道：「這麼說來，你已經殺過很多人。」

「你又錯了，你是我殺的第一人。」

曇花很誠懇地說道，不過她的用詞，似乎在她看來，原隨雲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原隨雲面上看不出喜怒，道：「你用什麼來殺我。」

曇花道：「刀。」

一個字落下，原隨雲驟然感受到無窮的殺氣撲面而來，不是那種殺過許多人之後夾雜着煞氣的殺氣，而是由純粹殺意組成的殺氣，這種感覺就像是閻王要你三更死，你就絕到不了五更。

這樣的刀是為殺而生的，即便從未染過血，對它的鋒芒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折損。

這把刀屬於曇花，或者說……這把刀就是曇花。

曇花的刀尚未出現，那到底是一把怎麼樣的刀，是死神的鐮刀么，沒有人知道。

除了曇花自己。

夜，無月無星。

蒼穹中星星月亮，這一刻彷彿也怕這鎮上的死氣，因而躲藏起來。

山間夜風帶來了遠山的泥上芬芳味道，原隨雲這一刻卻嗅到了死亡。

長街之上，燈籠高高掛起。

曇花和原隨雲各自在街道兩邊的屋頂站着，彷彿月下兩道映照的月下殘影。

山雨欲來風滿樓，如今的風豈非很大。

焱飛煌選了處好位置，能夠好好看這場決鬥的好位置。

他可以預見，他生平雖然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決鬥，也看過不少決鬥，但這一次，曇花和原隨雲的決鬥，決不會讓這樣的他失望。

曇花的刀依舊沒出現，卻已經在天地間充滿殺氣。

這種殺氣沒有如山如岳，凝若實質，反倒是飄飄渺渺，卻又彷彿無處不在。

曇花如今的身影空空濛蒙，似霧似雨又似風，卻又停留在原地，不曾離開。

動靜之間的微妙，她已經得其神髓，兩種極端似乎都匯聚到她身上。

擁有這樣的境界，她已經有了挑戰天底下任何人的資格。

只不過她能挑戰的是人，卻不能挑戰天。

所以她並沒有想試着去挑戰焱飛煌。

焱飛煌無論這幅肉身如何，只要他在這世上一日，便是這一界武道之天。

這世上已有人要逆天而行，那人一襲白衣。

同樣有人選擇順天而行，那人曇花飄香。

只要兩人沒死，這種事上就論不了高下。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資格享受勝利的果實，這是混沌世道唯一的鐵律。

基於這一點，楚留香不是武功最厲害的人，但他一生不敗，也因此列為傳說。

雲散了，露出月亮的一角，猶如刀鋒。

靜謐的月華落在原隨雲被風吹動的衣袂上，似天外飛仙，隨時都要乘風而去一般，歸回九天。

風倏然停了，天地間寧靜無比，靜得讓人寂寞。

在這寧靜的夏秋交疊之際，世間漸漸有了寒意。

據說聞名天下的六扇門有一種酷刑，便是讓犯人呆在一間完全封閉、隔絕了聲音的屋子裏面，無論再堅強的犯人，在一個時辰之內都會瘋掉，不超過三個時辰就會自殺。

曇花不會想到自殺，她卻討厭這種死寂般的安靜。

因此她要出刀了。

她開口道：「記住我的刀，它的名字是……溫柔。」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也很溫柔，完全不像是在對敵人說話，反倒像在和情人呢喃。

有時，焱飛煌覺得這世上有兩種武器，只要是人就很難抵擋。

一種是笑容，另一種便是溫柔。

能令化百鍊鋼為繞指柔的溫柔。

曇花此時此刻露出了這樣溫柔的笑容，很難想像她這種女子，竟會有如此溫柔的笑容。

焱飛煌看得真真切切，她的溫柔沒有一絲摻假，無比真摯自然。

然而，原隨雲是一個瞎子。

事實上，焱飛煌覺得原隨雲是一個好運氣的人，如果上天給了他一雙明亮的眼睛，此刻恐怕就會為曇花溫柔之笑而失神，這在決戰中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