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窮陰:創傷
既然李君毅都說了是有人報信,陛下也沒有閑着,轉身便派人去查。
這事兒也好查,第二日清晨,便有回報,說是長春宮的人。
事情已然很明晰,耐不住寂寞的秦妃終於下水這場暫時毫無硝煙但不知何時是盡頭的鬥爭。私傳消息給李君毅,便是要李君毅在陛下面前替宣王殿下開脫,好讓陛下以為宣王羽翼豐厚,施以打壓。
蕭貴妃翹足倚在美人靠上,左手一顆一顆捻著藍水晶珠串,閉着眼睛聽她新安插的小廝一一回稟。身後的陽光落在毫無溫度的雪白肌膚上,整個人籠罩在炫目而清澈的光輝中。
「既然秦妃想處處插一棍子,那就遂了她的願吧。去,派人到長春宮身邊傳些風言風語,就說陛下查到昨夜長春宮的派人出宮私授消息,現在正在御書房勃然大怒。」
果不其然,秦妃聽到這點兒風聲,立刻坐不住屁顛屁顛地往御書房趕。
趕到了御書房又覺話說不清楚。轉身回去拎了些小點,美其名曰「送東西」,敲開了御書房的大門。又是奉茶,又是給陛下捶背,閑話似的與陛下嘮著家長里短。
「今兒個天色好,臣妾覺著陛下心有鬱結,便給陛下備了些點心,還請陛下以龍體為重。」
皇帝陛下拈起一塊酥皮簌簌落下的梅花酥,嘴角帶笑地看着她。
「你倒是消息靈通。」
原本巧笑嫣然的秦妃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手上絞著的帕子便落在地上。
皇上指尖稍稍用力,梅花酥便從中間生生裂開,白色的酥皮屑散得更厲害了,一如冬日揚揚飛雪。
他歪著頭,上上下下打量著秦妃。
「還有,今日朕如何的消息,你又是從哪個小廝那兒聽來的?」
今日天色確實很好,還有更好的是來自西北的消息。李世默派的前去追沈青綰李世語的一百五十人,雖然沒救回溧陽公主,但意外遇見了流落在外的關河與公孫嘉禾。這一百五十號人不敢有失,馬不停蹄地把這重傷的兩人送回長安。
消息傳至宣王府,李世默一直凝眸的神色終於稍有舒展。總算不是雪上加霜,便也趁著明亮的天色動身前往關河府。
關河原本住在京城中心十八線開外的晉昌坊,他雖是武狀元,但畢竟年輕軍職也不高,加上京城房價感人,想住也住不上好房子。後來關河跟了李世默,李世默便想辦法在更靠北的好地段宣平坊替他另安置一座宅院。
好地方歸好地方,但也稱得上低調。離以皇宮二城加門前明德街為主幹的京城中心尚有一定距離,宅院也不算大到引人注目,剛好夠他一人住得舒適。
最重要的是,離宣王府所在的安邑坊也近。
李世默催著車夫馬不停蹄趕到關河府。從推進門的一剎那起,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府上醫師連同陛下下旨派的御醫一併在房中候診,小廝端著熱水毛巾進進出出。
他讓凌風先在外面候着,萬一有什麼意外以便照應。自己獨自一人推門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卻是塌邊一抹鮮亮的紅。
「嘉禾?」
公孫嘉禾坐着一張小板凳上守在關河身邊,等到李世默一聲輕喚,那小姑娘才抬起頭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依舊明亮,又似蒙了塵般看不清神情。她起身,一蹦一跳地蹦到宣王殿下面前。
李世默方才注意到她左腳踝山纏着一圈圈厚厚的繃帶。
「你的腿……」
「小事。」
公孫嘉禾搖搖頭,聲音夾着若有若無的嘆氣。她朝着床榻方向努努嘴。
「你看看關河吧?」
李世默扶著公孫嘉禾在一旁坐下。自己則像床榻邊探去,血腥氣太重,他有些不敢看,侍弄傷口的醫師見到來者,圍着的自動讓開一條道,便也讓李世默清晰地看到了關河。
又是同樣的一幕,關河趴在榻上,緊閉着眼,背上的窟窿眼與刀劍傷劃得他背上沒有一塊好皮。原本已經結上了血痂,又因了血痂和衣服黏在一起,不得不把長好的血肉與衣裳生生扯開,露出猙獰的,處處斑駁血腥如山巒溝壑的疤。
李世默閉上眼睛,這一幕太熟悉了。熟悉的血腥氣,熟悉的趴在榻上,熟悉滿目瘡痍,一如當年劍門關遇襲又在漢州天師道重逢關河的那一幕。
他拋開君臣之誼,拋開可能成為他妹夫的緣分,他長關河四歲,稱得上關河的兄長。為兄長者,應當盡到護持弟弟的責任。
然而,在安全與危險之間,他留給關河的總是後者;在生與死之間,他總是讓關河選擇後者。
都是他的錯啊!是他欠關河的。
「殿下……」
極其虛弱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關河從被子裏顫顫巍巍伸出一隻手,扯了扯李世默的衣擺。
李世默忙蹲了下去。
「你醒了?要喝水嗎?要不要……」
關河緩緩搖了搖頭,再開口時開闔的唇瓣在顫抖。
「殿下,是末將失職,末將沒有帶回……末將有愧於咳咳咳……」
話說一半,不知是身體還是心緒的原因,一口氣喘不上來,全變成了咳嗽。
說不出來便用做的,錯了就是錯了,失職就是失職,關河拽著李世默的衣擺便要滾下榻去跪。
李世默反手將他扶住按在榻上。
「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儘力了。剩下的,剩下的交給我,好嗎?」
「殿下……」
眼看着一口氣就要喘不過來,李世默一手扶著關河,向著一旁揚聲。
「水!給我一碗水。」
一碗溫熱適中的水遞到李世默手上。
他扶著關河的肩膀,把水碗遞到他嘴邊。趴着喂不太方便,關河俯下身,小口小口啜飲兩次,才嘶啞著嗓子開口。
「殿下,救救小語,求您了,救救她。小語落在他們手上,會丟命的。」
李世默的目光落在關河死死拽住他衣擺不肯鬆手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垂下眸子。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救出來的。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好好養傷,養好傷站起來好好去見她,好嗎?」
關河鬆開手,眼角似有淚落在枕巾上。他趴在榻上,氣聲虛弱。
「殿下……」
接下來要說的話關河總有顧忌,他埋首,就著李世默的手又飲了兩口水,卻只覺更加口乾舌燥難以啟齒。
我聽說這件事和長公主有關,是真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