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紛飛:恨晚

第604章 紛飛:恨晚

李世默沒有答話。

他整個人渾身緊繃地坐在椅子上,壓抑,而急促的呼吸在滴水成冰的夜中如更漏聲不絕。漫漫冬夜裏,唯有手邊一豆殘燈搖啊搖,端坐着的那人身上似乎結了一層薄脆的冰。

沉默良久,李世默顫抖著唇抬頭問他。

「你確定她還安好?」

蕭嵐再側身。

要不您去見見她?

「不。」

李世默緩緩起身,凍僵了關節似在嘎吱作響。他一步一頓向外走,走得很慢,穿堂而來的下一刻便要將吹倒。

他負手停在風聲疏闊的院中,面對着西北沉沉的天幕,星子稀疏。

「既然一切安好,就沒有什麼要見的了。」

那你來這一出,大半夜地殺進蕭府,就問一聲李若昭是否安好?

瘋了?

蕭嵐忽地意識到,此時此刻的李世默應當人在蕭關救溧陽公主李世語,而偏偏出現在長安城蕭府找他要一個關於李若昭的消息。那就是說——

他聽到長安城裏的風聲,趕回來看一眼若昭。

不對不對,若昭在十一月十日便已安全,如果真的是宣王殿下的人送的消息,足足十二日,夠在長安與涇州之間打好幾個來回,李世默不可能全然不知。

所以這是計,李世訓的遷延脫身之計。

哎呀!

意識到這點,蕭嵐快步追了出去。

「殿下!」

因為某種迫切的心思,蕭嵐說話又急又快。

「殿下所經之事臣已知曉,長公主的安危健康請殿下放心。至於溧陽公主,草民與長公主定當竭盡全力想辦法搭救。殿下此前折轉西北,劍指蕭關,如今又擅自帶兵回到長安,只怕陛下那邊不好交代。如今真相已明,當務之急是……」

「我知道。」

李世默淺淺打斷蕭嵐一番陳詞。

「去鼎州迎駕是吧?凌風。」

凌風守在通暢開闊的會客廳門側應聲上前,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收拾收拾準備出發吧,把帶來的兵士都點齊,現在就走,我們去鼎州。」

「那……」

凌風吞吞吐吐半個音。

溧陽公主呢?

來不及了。

從長安至原州州治平高縣足有八百里,從平高縣出發至邊疆蕭關也有兩百餘里。如果李世訓是在十二日前離開的長安,如果沈青綰擄走小語的幕後黑手是李世訓,他就算此刻不要命的趕回蕭關,只怕他們早就帶着小語,潛入大漠不知多遠的距離。

終於,來不及了。

「還有關河。」

還有關河,李世默竭力不去想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有什麼後果,這樣似乎還能告訴自己,一切都還有希望。他還有關河,小語也還有關河,

關河,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而關河,並不知道自己背負着所有的希望,他甚至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太清楚。

時間倒退回他與公孫嘉禾追擊沈青綰的那一天,隆平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他是在馬背上被顛醒的。朦朦朧朧睜開雙眼時,最先看到的是起伏震顫的馬背,和一雙緊攥韁繩至青筋暴起的,潔白的手。

意識漸漸回籠之後,渾身的劇痛也隨之蘇醒。手臂上,背上,腿腳上,每一處撕扯般的疼痛竟讓他無從判斷傷勢。

馬背顛得很,關河不安地動了動,便也傳達給雙臂環抱他縱馬的那個人。

「你醒了?你傷很重,我們現在得找個地方給你治傷。」

從肩後傳來的極其沙啞的聲音,很是熟悉。

這個高度這個音色,唯獨沒有那份與生俱來清亮與驕縱,關河不用想也知道。

公孫嘉禾。

意識逐漸回籠之後便也想起了一切的前因後果。他獨自一人追擊沈青綰,在寧州偶遇公孫嘉禾。兩人一合計乾脆直奔原州蕭關,在十一月二十日的清晨,在平高縣前追到了捨命奔逃的沈青綰。

後來的事情記得不太清楚了。他只記得沈青綰是李世訓的人,是西突的走狗,西突人的羽箭與鐵騎圍了上來,刀光劍影中看不見天日。

那李世訓為什麼不殺他,居高臨下看他的時候,似乎對他說了什麼。

「小語呢?」

關河問身後那個抱着他縱馬的女子。

背後傳來極低的啜泣聲,沒有說話。

關河掙扎著回頭,背上刀劍傷牽扯著齜牙咧嘴的疼。

「我問你,小語呢?」

「沒,救回來。」

哭腔在公孫嘉禾的喉間不止,

「當時數十名騎兵圍攻,咱們就兩個人。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渾身都是血,就剩一口氣。沈青綰他們早就帶着小語跑了,」

「現在什麼時候了?」

「酉時已過。」

「哪天?」

「十一月二十日。」

關河抓住公孫嘉禾操縱韁繩的手,使不上力,血先從手臂的傷口迸了出來。

「還是今天,來得及,你讓我回去。」

「來不及了,你以為你沒有儘力嗎?你以為我沒有儘力嗎?我一路跑着追到平高縣附近,西突的大部隊正在撤離,別說當時你還有一口氣還等着我救,就憑我一人,拿什麼去闖西突人的數千騎兵!」

「那小語呢?」

那是宣王殿下給我的託付,那是寧妃娘娘臨終前給你的囑託。

壓不住的哭腔終於爆發了出來,就在關河的身後。黏膩地吸著鼻子的聲音和號哭聲不絕,縱使渾身疼得不知道到底受了哪些傷,關河還是清晰地感知到,左肩肩頭的那一點潮濕,隨着她的呼吸聲慢慢暈開。

饒是哭得這樣慘,面前青筋暴起的潔白的手,還是牢牢攥緊韁繩,一刻不差。

關河最怕女人哭,尤其是公孫嘉禾。在他的印象里,見到公孫嘉禾的每一面總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他心煩意亂。

這是一條通往關中的路途。他們從原州平高出發,沿茹水河往下遊走,最近的縣城在臨涇。雖說是最近,但也有將近三百里的距離。兩人一馬,駕馬的又是那個個子小小又不太熟練的公孫嘉禾,她左腳的箭傷還未來得及止血,蹬進馬鐙的力氣都沒有。走得慢,還在不見首尾的官道上晃晃悠悠。

日入黃昏之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得找個地方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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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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