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平陽:兵不厭詐
李世訓一步一搖曳,難得耍帥帶了一把摺扇,盛夏時節也不突兀。摺扇下的眉眼在面前兩人間來迴流轉。
「你這是……私會嬪妃?」
不過,李世默看慣了蕭嵐一年四季帶摺扇,突然換了一副面孔,不知是面前這人氣質不搭,還是先入為主之見過強,他怎麼看怎麼不太順眼。
於是,李世默也挑眉回去。
「你這扣帽子的行為,有點草率啊。六弟。」
「六弟」二字咬得親切,很有點如數奉還的意思。
「不如,請父皇來一辨真假。我也正好有幾件事想當着父皇的面問問六弟。」
「無所謂啦,」李世訓聳聳肩,「不過有點可惜,今晚,你應該見不到父皇了。」
李世默眨巴眨巴眼,「為何?」
李世訓摺扇一收,溫潤如玉的象牙扇骨「啪」的合上,發出極為清脆悅耳的聲音。
清音之後是渾濁勝過海浪的跫音,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從斂芳宮外響起。對於剛從承明宮變上活着回來的李世默來說,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緊接着,真如潮水一般,黑壓壓的兵士湧入空氣凝肅的斂芳宮前院。李世默孤身一人,還有身後伏在地上的沈青綰,如茫茫深海中的一葉扁舟,一時鯨波怒浪快要將將他們掀翻。
李世默環視周圍,個個神策軍兵士軍容齊整,長刀在腰,隨時隨地都可拔出一決死戰。
果不其然,今天的首要目標還是能順順利利活着出斂芳宮。
「這是打算,直接滅我的口?」
「不不不,沒有這個想法。」
李世訓煞有介事地搖搖頭。
「三哥說什麼呢!我是來捉姦的。宮中侍衛聽到些風言風語,說宣王殿下與宛嬪娘娘有些不清不楚,傳到神策軍耳中難以定奪。於是,六皇子敬王殿下帶人前來查看,沒想到抓了個正著。宣王殿下負隅頑抗,拒不認罪,雙方在打鬥過程中宣王殿下不幸重傷而亡,罪婦宛嬪殉情而死。」
悠哉悠哉講了個故事的李世訓攤手。
「這,就是事情的全貌。」
又是這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先把沈青綰拋出來吸引對方上鈎,再隨後調兵一招將軍。上一個上鈎的正好是整整一個月前的衛皇后,再往上數,要算他自己,不過半年前被薛家案吸引上鈎,最近才逃出來。
李世默苦笑——
兵不厭詐,他這個六弟就不能有點新意嗎?
李世默問:「那你又如何解釋神策軍聽到流言不上報父皇,偏偏找了你?」
李世訓答:「神策軍聽到的風言風語,又不能確定真假。更何況那些兵士身份低微,平日難見天顏,自然要找信得過的人。」
李世默再問:「如今神策軍兵馬使一職出缺,歸宗室歸外戚歸軍將歸文臣還未確定。你這算是明擺着插手父皇枕邊的禁軍,就真不會讓父皇起疑心嗎?」
李世訓難得耐心地再答:「那就再講個故事咯。這次帶兵過來的神策軍中郎將家中曾有老母病危,是我找大夫治好了他母親。他對我非常信任,面對這種拿不準的事,自然選擇先找我。而我不過,幫個忙而已。」
像是回應李世訓的話一般,黑暗之中一名將領應聲而出。「唰」的一聲長刀拔出半寸,寒光乍泄,明晃晃的光成了無聲的示威。
李世默收回目光。
「行吧,既然你都能說通,我也能說得通咯。」
什麼意思?
李世訓臉色忽變。
李世默沒理會,他轉身,將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沈青綰扶起來,低聲暗囑了句,「你先迴廊下坐着。」
又在李世訓狐疑的目光下,雙手比成喇叭的模樣,向著斂芳宮宮門外揚聲。
「涼王叔——
「您都聽見了吧!這裏有兄弟鬩牆宗親相殘,您現在還不出面嗎?」
「聽見了聽見了,本王這不就來了!」
什麼?
涼王?
涼王李若昊?
現在的神策軍都虞候李若昊?
他……
電光火石間李世訓迅速理清前因後果。
所以李世默找來涼王帶着神策軍過來相幫?
他面色驚詫,不可思議地看向李世默。
「你也有後手?還是動用父皇枕邊的神策軍?你就不怕……」
李世默攤手聳聳肩,「你執意要來個螳螂捕蟬,焉知你捕的究竟是蟬還是黃雀。涼王叔最看不得宗親相殘的局面,我剛一與他說起此事他便要仗義援手,說什麼也不能讓李唐子孫因為爭權奪利互相殘殺。」
他笑眯眯將李世訓的話如數奉還。
「幫個忙而已。」
涼王一人孤身步入僵持許久的斂芳宮,氣氛陡轉,自門外帶來西北甘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孤勇,竟生生壓住了院中數百神策軍兵士凝結的氣場。
李世默向著來者躬身大拜道:
「見過涼王叔。」
李世訓忽地心頭大慟。
當初他借薛琀的信延請涼王出山,在宣政殿上幫李世默給薛家翻案,結果害得涼王差點打入天牢送了性命。這筆仇,稱得上生死大仇,涼王只怕記得清清楚楚,當初不報,現在有實力未必不會報。
麻煩大了。
麻煩大了也沒事,焦躁只有片刻。李世訓隨手抽出最近一個兵士的佩刀,高舉過頭。
「既然涼王要做個了斷,本王也奉陪到底!神策軍對神策軍,五五開的勝算,今夜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大不了賭一場,今夜活着從斂芳宮走出去的人就是贏家!」
涼王沒想到剛一入斂芳宮會是這個陣勢。他回頭,摺扇一扔滿目猙獰的李世訓把他嚇了一跳。
他忙出聲寬慰道:
「世訓,何必呢?」
嘁!
被逼到絕路的人最厭惡旁人的寬慰,李世訓冷笑。
「涼王爺,你嘗過離成功只差一步的滋味嗎?當年父皇把我抬出來,就是為了制衡太子。如今太子死了,太后倒了,我也沒什麼用了。什麼寵妃之子,什麼當朝最受寵的皇子,都是騙鬼的!」
「你們倆現在不是各憑政績,各領一部尚書,在朝堂上平分秋色嗎?」
看着李世訓表情愈發不善,涼王又退了一步,「我聽說是這樣的。」
「那就是你聽說的而已!」
李世訓盯着涼王身後的宣王李世默。
「李世默,我們倆挑明了說。神策軍優撫這種又佔便宜又討好的事父皇給你做了,戶部的人見風使舵處處給我使絆子,你一句話便能讓涼王空降神策軍。」
他極盡嘲弄一笑。
「這些年我替父皇做的事情還少嗎?兩年前你還在韜光養晦,陳衛兩家的壓力全是我一個人扛。這就是所謂平分秋色?你一個人佔着春光我獨守秋色?」
「但我從不害人。」
面對李世訓的責難,李世默毫無動容,他上前一步,擋在涼王與李世訓之間。
「皇后的死是你做的,這是事實。」
「從不害人?」
李世訓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一般。
「就連查皇后死了這件事都是父皇暗中交給你做的。呵!衛皇后之死,受益者不是你就是我。父皇要你查這件事,不就是把刀遞到你手裏殺了我嗎?」
他忽一笑,聲音凄切。
「李世默你捫心自問,衛皇后之死,難道你沒有一絲一毫的責任嗎?」
「行了!」
一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厲喝,從天而降打斷李世訓的控訴。
他背後一顫。
聲音不知從何處而來,但音色又無比熟悉得令人害怕。聽了整整二十年的熟悉,驟然降臨的一刻,那種熟悉感足以令他窒息。
涼王帶着神策軍出現的那一刻都沒有過的窒息。
吱呀——
斂芳宮主殿門戶大開。
「你們說的話,朕都聽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