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北衙:塞上牛羊空許約
蕭岄從衛府出來時,她攔住了阿青,幾乎是以死相逼,才從阿青嘴裏撬出一點兒消息。
衛將軍確實曾對他說過,如果到了萬不得已走無可走的時候,的確有可能選擇動武。
她蹲在屋頂上竭力向南眺望,月下清輝給她整個人披上一層薄脆的霜。
如今秦懷玉已經安全送回府上,是不是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動武的時候了?
她轉身飛回長興坊蕭府,悄悄背上衛茂良在雁門關外贈予她的那張柘木弓。
一路重重屋頂之間來回跳躍,飛速奔跑的身形在月夜下只餘一個個殘影。蕭岄幾乎是催動了全部內力,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長安城南城腳下。
飛爪上牆,她用繩子將自己捆住,停在無一抓手又高聳入雲的城牆內側。雙腳緊蹬牆面,幾乎與牆面垂直,蕭岄滿拉柘木弓,幾支冷箭射向天空,「咻」的一聲,如信號彈飛向蒼穹。
「什麼人!」
趁現在!
城牆守軍四處尋找流矢來源之際,一個黛藍色的身影翻身躍上城牆頂。蕭岄憑着經常夜中行事的敏銳,雙劍飛旋,與城牆守衛周旋幾個回合,下手不敢太重,七七八八打傷了不少。她又割斷腰間的繩子,向著長安城外一躍而下,藉助外牆壁穩穩落地。
呼——
她向長安城外一路狂奔,時不時回頭劈開城頭射來的冷箭。
終於鬆了一口氣。
成功出城!
倒也不是沒有別的出城辦法,比如拿着蕭相的令牌,自然可以通行無阻。但她想過了,只怕今晚要有大動作,到時候復盤,查出來今夜有蕭府的人出城,牽連蕭府事小,她並不想連同她哥她嫂子一併牽涉進來。
還有,她也不願讓衛茂良知道,雲隱公子是蕭府的人。
為掩人耳目沒騎馬,蕭岄孤身一人在月色下飛奔。
從宮城中奪門而逃的衛茂良拿着衛府的令牌調了一匹快馬,先於蕭岄抵達駐紮在長安城外的翎驍營。
「各位,我們長話短說。今日太后壽宴,張懷恩率神策軍謀反已成既定事實,皇后被殺,陛下不知所蹤,太后太子皆落入歹人之手。我們,是唯一一支能救陛下、太后與太子的隊伍。」
衛茂良早已換上了一身銀鎧,面色肅寒如今日清冷的月光。他環視周圍一圈跟着自己十多年的心腹,沉聲開口。
「問題在於,外臣一旦率兵進攻長安,便是板上釘釘的謀逆大罪。各位可否願意隨本將一道,殺進長安,斬除奸佞,拱衛皇室。」
眾將齊刷刷站定抱拳,異口同聲,聞之鏗鏘堅決。
「末將願跟隨將軍,斬除奸佞,拱衛皇室!」
「好。」
衛茂良微微頷首,以示滿意。
「我們的旗號便是,『清君側』。目標,誅殺神策軍中內侍,務要徹底打破內侍職掌兵權的局面。這個局面一日不改,李唐便一日難安。自願放下兵權的內侍,可活。負隅頑抗者——」
他一頓,聲音凜冽。
「殺!」
在下方的諸將並無異議,衛茂良拔出腰間長劍,在身後掛着的巨幅長安城牛皮地圖上輕點。
「現在我們來說策略。翎驍營以騎射見長,騎兵最不擅長的,便是攻城。我們只有五千人,必須要用在刀刃上。進城之後我們面對的是神策軍五萬兵馬,這將是一場惡戰。」
下方有一人舉手。
「五千對五萬太險了,我們不等太原府那邊調兵支援嗎?」
「陛下、太后和太子等不及了。更重要的是,」
衛茂良攥緊長劍的手顯得極其堅定。
「一旦調兵五萬過來,十萬人在長安城真刀真槍地打起來,對長安而言,這將是一場滅頂之災。我們的目的是維護長安的安定,不是置長安於水火之中。」
下方再無異議,衛茂良繼續在長安的正南門畫了一個圈。
「攻城的時候,我們銜枚裹蹄,儘可能在不驚動守軍的情況下靠近長安城。等到藏不住時,一部分雲梯爬城,吸引城牆上大部分的兵力。但是我們騎兵,爬城牆不太現實。所以最重要的——」
他點了點正南門明德門。
「是掩護一支小隊,潛至城門口,炸開它,後續騎兵衝進長安城才會順暢。整個過程中,其餘部隊流矢掩護。」
作戰會議剛剛開完,便有守衛進帳通報。
「將軍,營外有人緊急求見。」
衛茂良正在收拾行裝,頭也不抬,「要緊關頭,不見。」
「說是您的故人,事情緊急,無論如何都要見上一面。」
「故人?」
衛茂良正在拭弓的手一滯。
「長什麼樣?」
「身形比較清瘦,黛藍色,背着弓箭和兩把短劍,包巾覆面……」
一軍統帥徑直打斷他的話。
「人在哪兒?」
蕭岄等在翎驍營外的時候,看天色已經完全入夜。五月十七的深夜,熱浪還未完全浸透,但空氣中瀰漫的燥熱又實在無處不在難以忽視。她習慣性地原地繞圈,遇到小石子一腳踢得飛起。
「雲隱!」
銀鎧反射月光一路隱隱浮動,衛茂良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如春的笑意。
「好久不見,」他獨自一人走出營地,「大概有兩年多了?到長安我四處託人打聽你的下落,也沒個結果。愚兄實在沒用,只好等你來找我。」
蕭岄沒工夫敘舊。
「衛兄,快停下,這是一場陰謀。」
衛茂良靜靜地等她說完。
「是真的。」蕭岄用力點頭,她並不知曉全貌,只知背後有人在挑動衛茂良出兵。這個人,很可能與她嫂子她哥有關。
事關嫂子,她更不好細說。
「總之就是你被人當刀子使了,有人要利用你出兵辦成一件大事,長安城中肯定還有陷阱等着你。只要你出兵,就死定了。」
「我知道。」
衛茂良淡聲應道,面上的笑意不減絲毫。
輪到蕭岄睜大了眼睛,被刻意修飾過細長的眉眼瞪得老大。
「我並不是很在乎被人利用,只要這件事我認為是正確的,做了是有價值的。」
「關鍵是,這樣的做就是被人設計的,並不會有價值。」蕭岄七手八腳找詞,「你還記得蕭府遇刺那件事吧,萬一就是有人故意引你上鈎……」
「這我也知道。」衛茂良微微頷首,「那天在蕭府遇刺,確實很可能出自挑撥離間的第三方。但透過遇刺這件事,我至少知道了,想要清除神策軍中內侍的人,不止太后一黨。朝中還有很多人,都在等著結束內侍統掌兵權的一天。」
這……
蕭岄噎住,還能這麼解釋?
當然可以這麼解釋。衛茂良沉聲,越過雲隱,看向她身後的正置於炭烤之上的長安。
「而且,我剛從宮宴上出來,長姐皇后死於內侍之手,陛下不知所蹤,太后和太子被神策軍控制在承明宮。這些都是真的,我從神策軍的層層搜捕中逃出來,不可能袖手旁觀。」
萬一是做的局呢?
望見衛茂良赤誠的目光,蕭岄這句話又堵在嗓子眼,半天沒說出來。
沒說出來就由衛茂良說,目光收回,他望着雲隱的神色愈發溫意。
「雲隱,謝謝你。或許此去並無歸途,但我不會後悔。我曾與你說過,為將的使命是守護。只要拿起刀劍扛起纛旗,保護我身後的百姓與土地都是我言出必踐的承諾。今夜我要護住的,是整個李唐皇室的安危,也是整個長安城的安定——
「雲隱,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衛茂良最後雲淡風輕地笑笑,用力地拍了拍雲隱瘦小的身子骨。
「我們還沒有一起看過塞上秋色吧?如果我還能回來,當與你再游雁門關。」
騎上戰馬,身後五千翎驍營已整裝待發。衛茂良跨上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高舉拔出腰間佩刀過頭如滿月。他極目遠望,佩刀揮向不遠處沉默矗立在月下的巨大城池。
「目標長安,出發!」
衛茂良的翎驍營一路斂聲屏息潛行。在離長安城下僅剩五十步時,高大的城門突然打開一條細小的豁口,一個步履蹣跚的黑影,從長安城外整飭平坦的荒地上,一步一步向著五千騎兵走了過來。
「衛將軍,老奴想與你,談一個交易。」
撕,撕得再響些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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