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河東:衛氏姐弟

第487章 河東:衛氏姐弟

衛茂良離開壽康宮之後,衛皇后一路追了出去。

腿還在抖,叫住自家弟弟的時候,就差腿一軟跪在地上。

「長姐。」

衛茂良伸手去扶。忽地想起面前的人是皇后,剛穩住,又自覺地鬆開。

「你這是?」

「我去見陛下。」

衛皇后回頭,後面沒人,左右兩邊也沒人,揚手向前。

「路上走走?」

衛茂良沒反駁。

兩人沿着漫長的甬道一路無話。

「長姐,你有話便直說吧。我這輩子,也多虧是有長姐才有今天。有什麼不能說的?」衛茂良低頭看了一眼自家姐姐交疊的手,「袖子都快要搓破了。」

「啊?……哦。」

衛皇后訕訕地把手鬆開。

「沒事,我就是想說,你今天……一路辛苦了。」

衛茂良一路向前走一路靜聲聽,右手邊那頭,說完這句,就沒聲音了。

沒了?

他一再笑出聲。

「長姐又是何必呢?長姐既然覺得,我今日應對太后不妥,直說就是了。」

「那你聽明白太后說的事了嗎?」

「說句實話,沒聽太明白。」

衛茂良停下來,正正地看着她。

「長姐,我不明白你們究竟想讓我做什麼?是要我拋下河朔和北燕陳兵的壓力,重兵壓至長安城,與神策軍血戰一場,逼陛下退位,擁立太子登基?」

你說什麼混賬話?

衛皇后慌忙擺手,她壓低了眸子環顧周圍。還好,沒人聽見。

但說不是這個意思,又好像不準確。

太後到底是什麼意思,無非是想把衛家,連同衛茂良掌控的河東節度使麾下的十數萬軍隊牢牢控制在手裏,指哪打哪兒,她好做那個高枕無憂的實際掌權者。

「你就聽太后一言,她說什麼,你就辦什麼,行嗎?安和元年,你就在雁門關,卻拒絕了北燕匡扶陛下的騎兵入境,太后已經很是不快。你當時才二十四歲,能保舉你當河東節度使,完全也是無人可用不得不走的路。你一再忤逆她,只怕她真會對咱們家動殺心。」

還提十四年前的事。

十四年前,衛茂良也不是很明白,同樣面對外敵的鐵騎,同樣是捍衛一方邊境的守將。薛驍敬為何一定要開那一扇城門?

還有去年宣政殿上一番唇槍舌戰,幾個月陸陸續續的,他大概都聽說了。

薛驍敬固然有錯,他不否認,真追究起主謀還是得算陳太后。包括那一封上書,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但回過頭來細想,實在是有點為虎作倀的意味。

「十四年前開城門的如果是我,那我這輩子都要愧對自己的良心。爭權奪利固然重要,但有些原則,不能犯。」

衛茂良叩著自己的心。

「我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我這一生的職責,就是為一將,便保一境的生民。就這麼放外人入侵我大唐的領土,我又怎麼對得起我身後浴血奮戰的將士,等我死後,又有何顏面去見開疆拓土的先人?」

「可那些人跟你有什麼關係呢?你保住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他們並不會感謝你。你傷害的卻是真真切切的你身邊的家人,只有家人才會在乎你,才會在你過不下去的時候關心你。」

衛皇后拽緊他的袖子。

「允臻,你想想我們家,想想我,想想謙兒。他是你外甥,他本來就是未來的一國之君,卻要平白遭受奸人的暗害,他又做錯了什麼呢?而且,你想想,」

她七手八腳照着能說服衛茂良的詞。

「一旦謙兒即位,你便是帝舅。重權在握,你的那些開疆拓土、保境安民的想法,就更容易實現。可如果即位的是李世訓,你甚至未必能保住如今的河東節度使,又談何保一境的生民?」

不是這個道理,如果今時今地李世謙處在敬王李世訓的位置,長姐的想法或許還有一點兒道理。

現在世謙還佔著太子之位,他們一動,便是他們生亂,反倒落人口實。

「正是因為太子,長姐你聽我說,你現在是關心則亂。越亂,世謙反而越危險。長姐如果有時間,也把這番道理,和太后說清楚吧。」

「太后只是想你聽她的主意。咱們能有今天,你有能今天河東節度使的位置,靠的是太后的一路提攜。這個知遇之恩,允臻,你知事理,不能不報。」

「長姐,不是的。」

衛茂良還記得,他是個庶出的孩子,母親早亡,打孩提時代開始,便生活在衛家那一處最小的院子裏。隔壁是后廚沒日沒夜的生火劈柴的聲音,時不時還有豬糞潑到自家院子門口。官宦人家裏供人使喚的小廝婢子一個沒見過,只有看人下菜的廚娘,打他院子前仰面朝天。

好在也習慣了,嫡兄衛茂忠在一眾五陵少年間周遊賞花喝酒,美其名曰熟絡關係,他從小關在一塊比后廚還小的院子中讀書,尤其是兵書。讀到興起處,便拋開書本,握著小刀刮削的一柄木劍,在院中舞得虎虎生風,或者是自己用磨的弓搓的弦,挽弓搭箭,弦音落,木箭奔。

那時,只有長他六歲的衛蘊容,時不時會去他的小天地里坐坐。嫡小姐一來,耀武揚威的廚娘,路過也要啐一口的短工,都要收斂上幾分氣焰,在隔壁蹲得規規矩矩。

那時,一身素凈的牙白色長裙,裙擺綴著明黃色的鳶尾花的衛蘊容就坐在廊下,每當他一箭射穿靶心的時候,她便在一旁大聲鼓掌喝彩。

「阿良好厲害!」

是面前的長姐帶他到父親面前,請求父親允他學武考科,替他向不苟言笑的父親叩了一天的頭,跪得膝蓋都腫了,大團大團的,全是淤積的血塊。

所以他說,他這一生能有今天,全賴這位長姐。

不是那個為了交易與他恩惠的陳太后。

承明宮快到了,衛茂良馬上便要面見陛下。隔着一條長街一扇宮門,日影已過了最北的時刻,衛蘊容知道自己必須到此為止。

沒有時間了。

衛茂良也停下腳步。

「長姐,站在這裏把話說完吧。皇上既禮遇我回京,看來並沒有動儲君的打算。我們不能亂,長安是最不能亂的地方,一旦亂起來,沒人保證能以何種結果收場。萬一西突北燕南下,河朔自立西進,便是有亡國之危。為了長安的安定,天下的安寧,哪怕是為了太子的穩固,我們都不能亂。」

「不是的。」

那些她無心聽到的隱秘,不該聽到的腌臢事,又該怎麼開口?

「李世訓那邊已經有了後手,謙兒現在真的很危險。太后對我是越來越不滿,秦家你是知道的,太后說不要便不要了,這次是看在你和懷玉的面子上才把秦嬪叫來。你看今天壽康宮裏,秦嬪敢說一句話嗎?」

衛皇后再一次拽緊他牙白色的袖子,滿目春風和煦,可惜沒有鳥鳴,只有低回不止的啜泣。

「阿良,秦嬪的今日便是我的明天,幫幫姐姐好嗎?求求你幫幫姐姐……」

承明宮近在咫尺,衛茂良仰首,他能看見承明宮上纖毫畢現的吻獸,一動不動眺望着一碧如洗的藍天。

「長姐,除非真有禍亂國本之事。在此之前,無論太后是什麼意思,我都不會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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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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