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暮冬:彼此甘心無後期

第467章 暮冬:彼此甘心無後期

若昭差點被顛出去。

她攥緊扶手,怨念地回頭瞪了她一眼。

蕭貴妃沒理會,只是在低頭的一瞬間看到若昭,左臉開始腫得發紫,右半邊臉上幾串血珠已經幹了,茶沫和血痂混合在一起,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表情——

很嫌棄。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從袖口裏摸出一塊同樣是霽藍色的帕子,作勢就往若昭臉上糊。

若昭也很嫌棄,撇著嘴往後躲。

「疼——」

「知道疼就不要變着法作。」

不擦就算了,蕭貴妃懶得矯情。一隻手把帕子折回袖子裏,另一隻手推著若昭又顛過了幾處高低不平的石板,毓安宮到了。

「我今天是第一次知道,這宮裏的路該修了。」

停在毓安宮門口,風吟雪瀾就要作勢上來抬着輪椅過門檻。只見蕭貴妃略略彎腰,雙手握住輪椅扶手下連着椅背木杆,連人帶輪椅一併抱起,唬得兩人站在後面動也不敢動。

「那是因為你住得偏。」

「哐」的一聲,輪椅落地,若昭到了自己宮裏最後還被狠狠顛了個踉蹌,一時腦仁兒震得疼。

有完沒完了?

「你!」若昭再一次回頭,剛想瞪——

算了算了,畢竟還有事還有局要確認,鬆了一口氣。

「……力氣還挺大。」

「我小時候,我以為,我是要上戰場的。」

似喃喃低語,又像包裹着無邊的回憶。大抵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剖白,沉溺只是剎那,蕭貴妃回頭,示意跟在身後的三個小丫頭。「把門關上。」

一路推進若昭住的主屋,差那三個丫頭先去打掃,蕭貴妃鄭重其事地合上房門。又撫了撫門縫,確保關得嚴實,她才回到裏間,在若昭的對面,一撩裙擺,斜倚著茶几坐下。輕描淡寫,目光卻遊離。

「我把你安全送回來了,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想問問,薛家案,到底是怎麼回事。」

知道她要問這個,若昭也不急,「在此之前,我能不能先問你個問題。」

低頭想喝水,茶几上沒茶,只有積的一層厚厚的灰。

「你不叫蕭潛離吧。你的嫡兄庶兄都是單字從立,唯獨你不是。所以,你的名字,或者說,你的本名,叫什麼?」

「蕭音。」

被問到了也不躲閃,蕭貴妃正正地看她,或者說,透過若昭看向更遠更迷離的地方。

「嫁到二皇子府之前,我的名字是這個。潛離,是出嫁后我自己起的。」

「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若昭一下一下輕叩茶几,緩緩吟誦那一首情人分別聲聲如泣的《潛別離》。

「是因為他么?」

「呵,知道了還問。」

那就通了。從頭至尾,一個極其荒唐卻又真真實實存在的輪迴。

「去年五月,我回到蕭府之前,曾經去重華宮找過你。你說威脅也好,暗示也罷,確實我懷疑,李世諺非陛下親子。」

看對面的蕭貴妃沒什麼反應,若昭淡聲繼續道:

「世諺生於隆平元年二月,說是早產。你又推脫他身體不好,不常帶他出來見人。如果他是足月而產的話,有孕的時間,就該是安和元年四月。

「安和元年四月。」若昭一再重複這個時間,「後宮之中唯一能與外男接觸的機會是,薛將軍從甘涼回京奔喪,同時,陛下要為太子選擇地位相配,又能避免陳家勢大的太子妃。所以,才有了薛將軍帶着大女兒薛瓊,小女兒薛瑤,入宮請安。」

她一嘆。

「也就是那個時候,有的世諺吧。」

「都對。」

蕭貴妃並不想隱瞞什麼。大門一關,窗外已經看不到日色,北風凜凜,一間積著灰的屋子構築的避風港,庇護著腥風血雨後剩下的兩個遺孤。

「薛將軍知道世諺的事嗎?」

「我不知道。」

「那我可以回答你,薛將軍,他知道世諺,是他的孩子。」

蕭貴妃眉心跳了跳,凍成冰的神色終於流露了一絲不可思議。

「從薛家案說起吧。我想,你應該和李世默一樣,從頭至尾,堅信着薛將軍的清白。」

那是當然,蕭貴妃點點頭。

「事實確如你們所想,薛琀、馮征,他們都是隆平九年這樁案子的始作俑者,構陷薛將軍的元兇巨惡。」

若昭話鋒一轉。

「可你也聽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句話吧?」

還是想喝口熱水,不過毓安宮實在寒磣,什麼也沒有。若昭摩挲著桌角,太過於沉重的事情壓得她心口慌。

「薛家倒台,並非龍門薛氏真的犯了通敵叛國之罪。只是陳太后想要要徹底控制太子,剿滅太子妃母家,神策軍想要清剪邊塞枝蔓,西突想要瓦解大唐西北的防線,北燕想要維護新都懷遠的安全。這些不得不剷除薛家的迫切,足夠他們編造出任何一個構陷薛家的理由。即使沒有馮征、薛琀之流的誣陷,還會有其他人,以其他的事。

「明明那些證據和紙糊的一樣,一戳就破。甚至皇帝陛下都不忍心,曾在薛將軍下獄之後,暗中找過他一次。薛將軍只是說——

「所有的罪他都認,到此為止。」

一口氣說了太久,若昭咽了咽。

「你知道為什麼嗎?」

某種難耐的情緒在心底里瘋長,蕭貴妃搖搖頭。

「因為他害怕。如果再查下去,查到了你的身上,查到了你和他曾經的關係,查到了李世諺,查到了安和元年他開城門也不過是因為嫁給了二皇子的你。」

「安和元年?」

不是隆平九年薛家案么?

「只怕後宮中也有風聲,你聽說了吧,今早宣政殿之爭,最後的結果是,薛將軍依舊有罪。罪行便是安和元年,涼王入京,他打開了涼州城門,放北燕入境擁立當今陛下,也間接地導致了安和之亂。

「衛將軍能抗住壓力拒北燕於雁門關外,薛將軍卻大開城門請北燕入境,真的僅僅是因為他屈從了太后的淫威么?」

迎向蕭貴妃逐漸清明又破碎的目光,若昭自問自答道:

「他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好一點。因為不能娶你,就只能希望你嫁個好人家。」

這兩節的題目引自白居易的《潛別離》:

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河水雖濁有清日,

烏頭雖黑有白時。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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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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