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暮冬:昭血(四)

第464章 暮冬:昭血(四)

「你說得對,」若昭笑笑,頗為自嘲,「我這個人吧,並不重要。陳太后也不喜歡,皇兄嘛,自然也不看中。我就算死在這裏,也不會有多少人憐惜。但是張大人,你不一樣。」

她揚聲,坐在輪椅上的病弱女子爆發出完全不屬於她的中氣。

「今日宣政殿,你和敬王殿下一唱一和,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張大人和敬王是什麼關係,各自心裏都有一桿秤。陛下枕邊的神策軍,關中腹里的第一精銳,與有望奪嫡的當朝皇子勾結。你想想朝臣會怎麼想這個局面,太子一黨,還有陳太后又會怎麼想?」

她一頓,等在場的人都想清楚之後,才緩緩道:

「今日事成,奪嫡場上就只剩下非此即彼的兩個人。我雖不受陳太后喜歡,但你想想,神策軍奉命查抄,卻使得當朝長公主橫死宣王府。這將是一個絕佳的借口,清除敬王,清除內侍在神策軍中勢力的借口。」

張懷恩站在階下仰首笑得和藹可親。

「長公主不必拿陳太後來威脅。太子這些年折騰,早就勢單力薄。陳家除了陳太后還拿得上枱面,沒幾個能幹的。老奴不覺得,這樣的太子殿下,能拿神策軍如何。」

「太子真的不行了,是嗎?」若昭偏著頭,饒有興緻地問他,「太子要是真的不行了,那陛下為何不廢了太子呢?張大人,你仔細想想,這是為什麼呢?」

不廢太子,那是因為……

河東節度使衛茂良。

衛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是在太原府控弦數十萬,掌握一支並不弱於神策軍多少的,拱衛關中東部屏障的衛茂良。

張懷恩臉色微微變了變。

若昭抵住自己脖頸的匕首微微用力,削鐵如泥的刀鋒處,一細溜如珠串的血滴慢慢滲了出來。握著刀的人依舊笑語盈盈,甚至頗為俏皮地揚了揚聲。

「想起來了是嗎?」

張懷恩面色微凝,他抬手,一個離他最近的神策軍兵士受意上前。

「去叫府里的人,先停下來。」

又向著長公主喊話似的,「老奴畢竟是奉聖命查抄,長公主讓老奴停下,着實讓老奴不好交差。」

「這好說,」若昭餘光示意站在身邊的凌風,「凌風,你待會兒隨便準備幾個擺件,給張大人交差,不能讓咱們的兵馬使難辦。」

「那今日之約就此而成。」僵立太久,張懷恩稍稍活動活動身體,在院中慢慢吞吞地踱了一圈步,「長公主安安心心跟我走,老奴保證不動宣王府的東西。」

又回首示意神策軍中為首的兵士。

「去!」

若昭緩緩放下攥緊的手,「砰」的一聲,將那柄沾著一絲鮮血匕首扔到遠處。

長公主,您不能跟着他們走!

凌風看着越來越近的神策軍,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阻攔。

若昭壓低聲音,輕輕朝着身邊人丟下一句話,「凌風,等他醒了,跟他說,我會儘快把他救出王府。等到長安城中發生即使他出來也不會有人管的動靜時,他就可以出來了。」

四個兵士將李若昭團團圍住,兩個抬輪椅,另外兩人佩刀挺立,緊隨其後,警惕著周圍任何奪人的可能。

輪椅咕嚕咕嚕向前滾著,一院刀劍相向,還有她記憶中一室盛夏躍動不息的光,逐漸被拋在身後。

張懷恩依舊立在院中,低頭,嘴角微微勾起。確認李若昭被推到院外不會再回頭的時候,目光逡巡一圈,不動聲色示意周圍的兵士,一再又緩緩抬起手……

繼續查。

院中停留的神策軍正欲受命動身……

「張大人!」

被抬出院外的若昭突然回頭。

「我建議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狡兔尚有三窟——」

她舔了舔后槽牙。

「更何況是我呢?」

她這是,后槽牙還藏着毒?

張懷恩眸中陰晴不定地盯着輪椅上的人。

要不要派人現在就給她打出來?

「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若昭覷了一圈周圍人,「無非是想在我自尋短見前,能不能制住我。但我現在一心求死,只要我想,就沒人攔得住。」

張懷恩還是沉沉盯着她,似是在揣摩這句話到底幾分真假。輪椅上女子脖頸處留下的一道血痕,清晰可見。

「神策軍最明智的做法是保持中立,張大人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敬王賣命罷了。你越用力,敬王就越得益,太子一黨就越會動殺心,張大人也就越危險。」

一言已畢,若昭轉回身,整個放鬆地靠在輪椅上,似是篤定身後那人不會繼續動手。

「我要說的話說完了,剩下的,張大人自己看着辦。」

神策軍從宣王府出來的時候,從頭至尾用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浩浩蕩蕩從北門玄武門開出來的隊伍,又浩浩蕩蕩地從玄武門開回去。人流更似湍流,在玄武門兩側高牆夾谷間奔流激蕩。

和來時並無什麼區別,除了多了一個李若昭。

這條路,她走過很多遍。每一次從宮城離開前往雲山,又在每一年春暖花開的四月回來,都為這一條路增添一段隱秘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曾經在這悠悠宮道穿行的是一駕馬車,如今,勉強也算半個階下囚,坐車自是不妥當。

不過,輪椅的輪子和馬車的輪子碾在地上,其實並無什麼區別。

張懷恩差了個兵士下地推她,自己騎在馬上,晃晃悠悠。

「長公主殿下這回入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倒也不回頭多看看,再跟蕭府打聲招呼,免得太后陛下責問起來,蕭相大人難堪。」

若昭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腕的鐲子,隨口應了聲。

「不必。」

確實是不必。如果一切順利,出來只是時間問題。至於蕭相大人,之前該說的也都說了,該有準備一項不少,談不上難堪。

日光在南,被重重宮殿隔絕在玄武門的過道之外。又因為日頭總在南,極北之處的宮道莫名像整個中華大地的朔漠,兵器哐哐,響徹長霄,進宮與出城,駐軍與換防,晝夜相連的重複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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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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