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盛夏:自爾無寧歲

第406章 盛夏:自爾無寧歲

之後的幾天花語就一頭扎進了小廚房裏,把還能找到的藥渣一點點翻出來,浸水,淘凈,又用極細極密的紗網濾去清水。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躺在書桌上。花語用一塊乾淨的絹布墊著,用細竹籤輕輕把黏在一起的藥渣挑開。

風吟端著茶水進花語的房間時,就看到花語正從拳頭大般的藥渣中,拈起什麼,放在鼻尖下輕嗅。

「花姐姐,你這……」

「風丫頭是吧,」花語頭也不抬,她低頭繼續用細竹籤撥弄著藥渣,「麻煩你跟阿瀾姐說一聲,我差不多有個想法,只差驗證。需要阿瀾姐把沒用過的草藥拿過來。」

大大小小的草藥包又擺了一桌,書桌上攤著藥渣,放不下,便在餐桌上碼了一排。風吟和雪瀾兩人垂手在一旁,看着花語一個個把紙包拆開,輪流拈起搗碎的草藥,在兩指間反覆研磨。又放下,旁若無人低頭輕嗅指尖的殘留。

「每一包葯都是秦太醫寫定,太醫院抓好了,從長安城送過來的。」

站着一旁大抵也是覺著尷尬,雪瀾輕聲出言解釋道,「每一包都是或早或中或晚的劑量,用的時候,直接拆開煮便行。」

花語忽地轉頭看向她,略過雪瀾的話題,問道:

「你們不覺得,每一包葯,都有點問題嗎?」

雪瀾和風吟面面相覷,「我們也不懂。」

花語雙手捧著一包拆開的草藥,遞到雪瀾和風吟眼皮子底下,「仔細看,這個葯,看起來是不是臟髒的,或者說,灰濛濛的。」

未等只見花語取了一杯清水,拈了一小撮葯直接扔進水裏。輕輕晃動杯身,又立刻抿了一口,閉上眼,似在咂摸。

「我差不多確認了。」花語放下手中杯,「茲事體大,我直接跟你們主子說吧。」

腰間粉紫色的系帶如蝴蝶飄舞,轉過曲折的迴廊,飛入滿室的幽深靜謐,忽地又掀起狂風。

「你倒安心。」

若昭倚在榻上看書,聽到花語挑刺兒般的語氣,只是微動眼眸。

「查到結果了?」

「是燈芯草,」不確定面前這個人對醫理方面有多了解,花語儘可能解釋道,「這是一種性寒的草藥,被人磨碎成很細很細的粉末,混在你的葯里。你本就身體寒弱,長年服用性寒的藥物,只會進一步摧毀你身體底子。」

若昭忽地一抬眸,合上手中的書,怔怔地看着他。

「會死么?」

「啊?」花語也怔,隨即才反映過來,「你是說燈芯草啊?不會不會。」

「燈芯草本來就是一種草藥,能降心火,止血通氣,有助眠之效。所以,即使你服用燈芯草,也不會有什麼異樣。」

花語比劃着,「但問題是,此之蜜糖,彼之砒霜。能夠清心助眠的藥物很多,對於你的身體,稍微有點良心和水平的醫者,絕不會開燈芯草這種葯。因為你的體質決定了,這類藥物對你有害。」

若昭只是微微眯了眯眼,日色幽深,目色也幽深,影影綽綽間一個十四歲少女的眼神,看得花語一陣陣心涼。

「那我服用了燈芯草之後,有什麼危害呢?」

「一次兩次並不要緊。如果長期服用,甚至長達數年不停的話,會越來越加重你體內的寒弱之症。具體表現在,怕冷,渾身冰涼,以及,」花語頓了頓,「每月的葵水,因為宮寒,會疼得要了你的命。」

她以為這番話說完若昭會有什麼大動作,然而,坐在床榻上的女子也不過低頭,語意淡淡。

「哦,這樣。」

她輕輕摩挲睡在懷中那本書的書角,「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種葯,加了不會讓我死,純粹就是為了讓我難受?」

花語點點頭。

「秦太醫的關門弟子,果然厲害。」若昭沖着她,眼眸微垂,似是致意,「多謝。」

嗯……

花語噎住,看若昭這模樣,多半已經知道這毒手出自何方。雖說皇家秘事自己多問不好,但好歹是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查出來的,不問,又屬實不甘心。

「那個,」花語扯了扯嘴角,「你就不好奇,可能是誰做的嗎?」

用如此巧妙的方法下藥,又不致人於死地,多微妙。

若昭扯了扯被子,讓自己窩得更舒服些,「我知道了。」

誰啊?

花語眨巴眨眼,驟然想起來雲山之前,自己的師父叮囑她的話。

「雖然長公主與陳太后這對母女,明面上看上去不錯,但長公主生來為養母不喜。為師秘密派你過去,好生照料她。」

她不太關心前朝後宮秘事,聽也只聽過這一個名字,遂問:

「陳太后?」

若昭聞言微微挑了挑眼眸,似是帶笑,「知道不少,不過,不是她。」

「為何?」

「她素不喜我是真,沒必要置我於死地也是真。」

大抵是一個人幽居雲山過於寂寞,若昭難得放下手中捏著的冊子,耐心與一個旁觀者解釋。

「而且,最近有她忙的。自去年與河朔用兵不順,今年朝廷一直有打壓河朔三鎮的計劃。她掌權之心過重,必定多有關注。沒必要再分出一點心思對付我。」

若昭笑笑,清瘦的肩膀孤獨地淹沒在一屋子的冷寂中。

「退一萬步說,她真想對我如何,這麼精巧的計劃,想要我死很容易。為什麼張了一齣戲,卻偏偏留我一命呢?」

花語愣在塌邊,眨眨眼,日影在滿室寂靜中移動的腳步分外清晰。

為什麼?

「花語,我們做個假設。假如沒有你,我繼續吃着摻了燈芯草的葯,不會死,只會日復一日地痛苦着。我會怎麼樣?」

若昭自問自答道。

「我會以為,是當年陳太后致使我早產留下的病根,會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愈發恨上我這位養母。摻燈芯草的人,就是希望看到這個局面的人。他希望我痛苦,因此恨上陳太后,但絕不能讓我死了。」

窗外黃鶯初啼,撲稜稜飛過,掩映一室忽明忽暗。窗枱下那架積了灰的長相思,琴弦落下一片陰影。

「花語,你想到了嗎。這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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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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