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盛夏:居處安且閑

第397章 盛夏:居處安且閑

松子糕主要用的是磨碎的糯米粉,若昭剛咬了一口,糯米粉簌簌地落了一地。她忙用手接住,待到一塊糕吃完,若昭仰面看着周遭環繞的書架,似是有心事,旁若無人地舔著指尖上的糖粉。

這傢伙,又在舔手指。

李世默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覺有些難耐。忙垂眸,喉結一滾,端起手邊的茶聊作掩飾。

若昭也確實有點累了,百無聊賴,但賴在馥郁芬芳的藏書閣中又實屬興奮。不用再提及某些不願觸及的話題時,佯裝鴕鳥。

「世默,你四處搜羅那麼多書,這些天我大致瀏覽了不少。總的來說,史部集部居多,是有意收集的么?」

「說來,你別笑。」他放下手裏的茶杯,望着一牆一牆排滿了的書,滿室風燈映入眼眸,飄搖不定。

「少年遊歷,增長見聞,其實我很早就定下了,以史為志的目標。」

「著史?」

「不是,」他輕輕搖頭,「考索集解。」

復而又解釋,「太宗陛下下旨修八史,距今已過數百年。我讀八書,常有疑惑不解之處。時間僅僅過了數百年而已,文俗變遷,史料散佚之多,令人震驚。這些工作,如果不早些做,只怕會給後人讀史,留下更多的疑問。」

若昭聞言仰頭,一層二層的書架如疊床架屋,半壁江山皆是輝煌。

以史為志啊。

只是你走上了奪嫡之路,今後,只怕再無可能了。

都怪她。

也怪這世道。

心底的酸澀一再上涌,好不容易活絡的氣氛,她不想一再破壞了。

「是么,」若昭粲然笑道,故作幾分幸災樂禍。

「以史為志,難怪家徒四壁。」

家徒四壁這個詞過了些,不過也算莫名形象。李世默開府的時候只是宮裏一個不起眼的三皇子。一無封號,二無職位,靠着親王的俸祿勉強過活。饒是那點俸祿,他都用來遊山玩水,看到本子、裝幀不錯的書,都會忍不住入手。加上又沒有人情周轉,朝中官員的禮尚往來,偌大的宣王府,確實有些寒磣。

李世默一再含笑,滿是歉意道:「所以說是,委屈你住在這兒。」

「罷了罷了,」她虎了虎舔過之後水跡未乾的手,「好在我有些閑錢,以後我養你吧。」

知她是在開玩笑寬慰他,李世默也不願戳破徒惹她自責。自己也不是個大男子主義上頭的人,這話聽着並不膈應,甚至,還有些愉悅?

他起身,盈盈拜道。

「那,就煩請小娘子多多指教了。」

此刻候在門外的雪瀾和凌風如兩尊門神一般,大眼瞪小眼,眼睛時不時想着偷偷往藏書閣里瞟。但兩人都屬實穩重,就算心已經飛到了屋子裏,表情倒是一成不變。

「幾時了?」

這是雪瀾第三次開口問他。

「兩位殿下聊了這麼久,估摸著戌時已過,入亥了。」

「我家殿下這個時候該睡了,」終於沒忍住,雪瀾向著光影綽綽的藏書閣擰頭望去,「他們倆聊什麼?好像沒停,而且還有笑聲。我可從來沒見過我家殿下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

我也沒見過我家殿下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

凌風隔着一層窗紙,向屋內望去。

在他的印象中,外人看來,他家殿下李世默待人親和有禮,叫人如沐春風。多加了解便知道,平日裏一個人在府,尤其在藏書閣,他常常一言不發,一呆就是一整天。整個宣王府冷寂空疏,殿下也並不如何在意。他一個人看書習字,疏離如碎玉裂冰。

「要不你進去看看?」雪瀾自言自語無果,乾脆明示他。

凌風一個勁兒地搖頭,「不敢。這地方除了宣王殿下,我從來沒進去過。」

饒是再穩重,聽到這話雪瀾也不由吃驚地看向他。

「不是吧?你不是一直跟着宣王殿下,他去哪兒你去哪兒?」

「藏書閣除外,」凌風難得耐心回憶道,「藏書閣除了殿下本人,整個宣王府,沒人進去過。裏面的陳設,都是殿下自己的設計安置的,至於書架,也是量好尺寸,囑託工匠做完之後,殿下一個人動手擺放的。」

凌風隨着雪瀾望着屋內,盈盈燈火間隱約能聽見一個女聲。

「那是宣王殿下自己的地方,沒人可以進去的。」

雪瀾忽地,有些心神不寧。

門外兩人嘰嘰咕咕,一門之隔的屋內,一壺茶水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兩人還在漫山遍野一般地聊天。

「所以呢,你小時候,就真的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隔着一方矮几,李世默愈發向前湊著。

「沒有啊,」若昭還是保持斜倚的姿勢,她撇撇嘴,「是不是也很好笑?」

「但你確實讀了這麼多書,總要有個動力吧?」

「可能,就是純粹感興趣?」她歪著腦袋,似在回憶,「小時候昕姐姐告訴我,要想活得好,至少得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她跟我說,讀書,是唯一的辦法。」

安和元年嫁到北燕的王后,義寧長公主李若昕。李世默已經不止一次從她嘴裏聽到這個名字。

「所以你拜了楊太傅為師?和當時的皇子……」

也就是我父皇一起?

若昭眯着眼,難得放鬆地回憶,「我那時小,大概就四五歲吧,是昕姐姐抱着我一路闖到皇子們讀書的崇文館,請求楊太傅教我們倆讀書。」

「楊太傅就答應了?」

「你也知道昕姐姐的脾氣,說一不二的那種。甚至在楊太傅面前立下軍令狀,說什麼別說女子不如男,她發誓如果我們倆讀書,一定比一眾皇子讀得都好。」

「你確實做到了。」

李世默溫柔望進她的眸子,莫名有些感念幾乎未曾謀面的義寧長公主。雖然面前的女子註定無法擺脫腿殘的現實,至少義寧長公主的出現,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她的命運。

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若昭也一言難盡地望着他。

說真的么?

那一眾皇子中就包括你父皇呢。

被她望得心虛,李世默撓撓頭,「我說得不對嗎?那個……要不你跟我講講你小時候讀書的故事?」

被他望得也心虛,若昭眨巴眨巴眼,「也沒什麼好講的,其實我和昕姐姐因為是女孩,並沒有和皇子們一同受業。都是課後昕姐姐抱着我,單獨請教楊太傅。」

「就算這樣,楊太傅也稱你為生平第一得意弟子?」李世默暗自盤算著時間。「你去雲山多大?」他自問自答道,「安和元年,你九歲,楊太傅教你也應該不過四五年。」

想到這兒,李世默不由由衷贊道,「果然天賦異稟。」

「其實並不是。」若昭的臉微微泛紅,「你知道我在雲山,並不是每日都呆在那兒。我經常到關中四處走走,包括暗中回到長安城。後來私下拜訪了楊太傅很多次,也算是請教了不少學問。」

李世默再一盤算,也對,風波庄莊主,關中之事無所不知,當然不會固步自封。

不由再笑,「這就是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噗……你這是什麼比喻?」若昭虎了虎手,「不過我跟你說,我小時候不安分,天天想着惹事,倒還真干出不少,」她擰起秀麗的眉頭。

「偷雞摸狗的事。」

得,一個形容詞比一個形容詞帶勁兒。李世默倚在矮几上,「我就不信你還能翻了天了?」

「說真的,我小時候鉚足了勁兒,一定要證明我比我的那些哥哥們都厲害,他們看什麼書,我也要看。但是吧,」說來自己都覺得好笑,若昭微微勾起嘴角,「我總覺得我要是直接問他們,他們肯定不會直言告訴我。」

李世默暗中嘖嘖,小小年紀,滿肚子就都是陰謀論了。

嘴上卻道,「那你怎麼辦?」

「偷雞摸狗呀。」她理直氣壯,「我和昕姐姐不是等到哥哥們都走了之後,才去請教楊太傅嘛。送走了楊太傅之後,我就拖着昕姐姐,挨個翻各位哥哥的書桌。」

望着李世默目瞪口呆,若昭羞赧地撓撓頭,「你別說,我還真翻到了不少好東西。比如說,《韓非子》,我第一次看到,就是那個時候,一頁一頁從人家的書上抄下來的,小十萬字呢。」

李世默眉心淺動,似有不安。他記得,崇文館教學,似乎課有定本,所授無非周孔之道。儘管楊太傅刑名之學亦是不錯,但,總不會,明目張膽教授《韓非子》這般非主流之學說。

按下疑惑,李世默問道:「這是哪位皇叔,敢在楊太傅的課上,偷偷摸摸看《韓非子》?」

若昭先是一愣,隨即,一個被她拋在腦後很久的名字,忽然從雲山霧繞中走出來,帶着山風呼嘯。

「晉王李若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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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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