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盛夏:靈書藏洞天
翻開第一頁的時候,李世默的心情有些按捺不住的愉快,甚至手抖。
「隆平十一年夏五月十二
初讀,不是很懂。」
嗯?
不是吧?
他還等著長篇大論拍案叫絕一抒胸臆的呢。
李世默盯着第一張紙上白紙黑字寫着的六個字,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確認不是自己眼花。
他甚至一個箭步邁到書桌前,跟那本《韓非子札記》認真比對了筆跡。
沒錯,是她本人寫的。
耐下性子繼續往下翻。
「隆平十一年夏六月二十二
贊同其說,學力所限,難以延伸。」
「隆平十二年春四月十五
久不讀,生疏之餘,好睏。」
李世默看着札記上寫的日期,四月十五,今年她生日那天。兩人聊了一通奏疏如何鋪排,之後他擬稿,她看書。雖然最後睡著了是真,但他記得她當時拿着這本《計然策》,在一旁寫寫畫畫不少。
合著最後整理出來不到十個字?
他竟然一時哭笑不得。
每一張紙上都只有寥寥數字,李世默動手翻得很快,最後一張紙上的時間距今不遠,不到一個月而已。
「隆平十二年夏五月二十三
讀書應從其所好,不可強求。余實難讀懂,罷了罷了。」
看着幾個龍飛鳳舞的字,越寫越張狂。最後一個「了」字,筆一甩,墨跡拉了半張紙,她筆力虛浮,難得一筆,力透紙背。
滿紙都寫着不想看,拒絕。
李世默捂著嘴巴差點笑出聲。
《計然策》乃春秋時期越王勾踐謀臣范蠡,輯錄老師計然之言論而成。共七策,主要講的是為商為國的致富之術。她不喜這本書,說明她不太懂,經商理財之事?
所以她才找卓圭幫她打理錢財用度?
像是突然窺見到她某個小女兒般稚拙任性的一面,李世默嘴角壓不住一個勁兒地上翹。他偷偷望了一眼裏間卧室她睡下的地方,站在門口傻笑了許久。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雪瀾伺候着若昭洗漱梳妝更衣之後,從裏間出來,便看到李世默立在書架旁,似是在端詳她的藏書。
若昭剛睡醒,看到熟悉的人影,眨眨眼,又揉了揉。
「你是,昨晚沒回去,還是來得太早?」
今日休沐,她記得,李世默是不用跟着一班朝臣上早朝的。可一晚上沒回去,或者來得太早,都不妥當吧?
「剛到,」李世默側眸,望着她吟吟帶笑,「今日休沐,想帶你去個地方。」
遣退了雪瀾,李世默一路推着她經過院外的桃樹,穿過修竹掩映的迴廊,到了自己的院子,停在一座約莫二層高的閣樓前。
那個地方若昭知道,六月初一剛入宣王府那天,李世默指給她看過,是他專門辟出來的書房。
當時沒帶她進去,加之是主人的私地,若昭也就沒多問。
書房而已,無非一張桌案,連着幾架子的書。讀書人都有,也不是非看不可的地方。
這廂想着,李世默把她停在廊下,自己則上前推開朱漆雕花的門。一束初陽照進,沿着燒得緻密的青磚,一寸一寸亮起來。
光線湧入,並沒有想像中的塵埃亂舞。一門之隔,隔絕了屋外的夏熱,滿室沁涼。
沒有門檻,李世默順利地推著李若昭進來。原本一般的屋子都有門檻,但李世默為了若昭的輪椅進出方便,一早把她院中的門檻卸去。但李世默的院中,這是唯一一處卸了門檻的地方。
若昭順着光線望去。
確實是尋常讀書人書房的模樣,書房正面是一副孔子見老子圖,兩側飾以龜背竹,向左看去,一張書案,案上蘭花,右手邊則是一排一排的書架。
李世默打開書桌邊的窗戶,又點燃幾盞風燈,頭頂的陳設風光映入她的眼中。
整整兩層,竟然上下通透,坐在書房的中央抬頭可以看到二樓的屋頂。
順着斜坡到二樓,沿着牆壁是整整一圈一丈多寬走道,走道邊立着,牆上嵌著的,全部是書架。
若昭驚異地環視四周,包括頭頂的四周。目之所見,皆是一人多高的書架,兩層樓,近百書架,保守點估計數千冊藏書是有的。或者誇張點,上萬?
目光逡巡一圈,沒看夠,又看了一圈。終於收回沒見過世面一般的目光,向著李世默,張了張嘴,許久才出聲。
「這是你的……書房?」
燭火之光盈室,一時竟覺輝煌。他頗為滿意地環視了一圈,點點頭,又笑,難得有些害羞。
「好像不能叫書房了,叫藏書閣,比較合適。本來想早點帶你過來的,前些日子我稍微改了改藏書閣的佈局,」他指了指一樓書桌旁一扇繪著囊螢映雪的屏風后,「那地方我辟了出來,收拾收拾,置了榻和茶几。你要是在這兒看書累了,可以在那兒,喝口茶,吃點點心。」
若昭一再環視着成千上萬冊藏書,還是不可思議地眨眨眼,「我可以進來?」
李世默看着她也眨眼,「我改佈局,本來就是讓你進來的。無論我在與否,你隨時都可以來。」
「對了,」他似是想起什麼,順着斜坡到了二樓,爬上可以移動的梯子,從書架上取下一冊,快步下樓遞到她面前。
「今天帶你過來,是給你看看這本的。」
李若昭聞言探頭望去,熟悉的幾個字——
《計然策校注》
「你不是在看《計然策》么?」他解釋道,「看不懂不是你的問題,你手上的那個本子不好,缺注。這本《計然策校注》,是江寧城金陵書局幾年前出的。金陵書局的邵公子窮盡己力,廣集善本,校訂成冊,他親自做的注。」
他笑吟吟地一再解釋,「他本來就是經商出身,對《計然策》本身的內容深有體會,是個行家,加之版本校勘的功底很是不錯。三年前我在江寧城,有幸與他徹夜長談,是位很有見識的學士。」
終於意識他在說什麼,若昭驚詫之色逐漸寫了滿臉。
「你你你……」她咽了咽唾沫,支吾半天,滿臉羞憤,最後一咬牙。
「你看到了啊?」
偷翻他人的私物,確實不是君子所為,李世默趕忙賠禮道:「清風不識字,不小心翻亂了你的書,實在,抱歉。」
少來。
若昭怨念地盯着他。那本《計然策》,她知道自己札記寫得爛,不對,是寫了跟沒寫一樣。她記得明明是仔仔細細塞在一眾其他的書之間,不是主動抽出來,風兒是長了眼,專翻那一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