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公孫:因勢利導

第338章 公孫:因勢利導

李世默愕然,「那該如何讓朝廷接受我們的安排?」

「所以說,」若昭托著腦袋,幽幽一嘆,「很難啊。」

李世默正想開口說什麼「不要緊我們一起想辦法」諸如此類云云,不過等他看到若昭嘴巴嘟得老高,一雙慧黠的眼睛卻笑得眯眯的,再一次暗嘆自己貌似又……多此一舉了?

他伸手,下意識想捏捏她嘟起的臉蛋。抬手的片刻,生生換了個方向撓撓自己的頭。

「少來,看你這樣的表情,估計早就想好了。」

彷彿被拆穿了小把戲,若昭沖他撇撇嘴。

雖然,接下來要說的事並不輕鬆,她所極力營造的,不過是一個盡量輕鬆的氛圍。

「其實也不算想好了,只是有一個粗疏的想法,具體細節,這不正跟你商量的嘛?」

李世默莞爾,雖然聽她一個人唱獨角戲是個分外驚絕而享受的過程,而當他聽見她說「商量」二字時,心中油然而生的欣喜又遠非當初可比。

心下強烈涌動的情緒如潮水一般一陣一陣地湧來,這種感覺清晰地提醒著自己:他喜歡聽她說,更喜歡和她一起說。

這廂想着,耳邊傳來他喜歡的,不溫不涼而從容有餘的聲音。

「我們可做文章的,也就只有上報朝廷的那一封奏疏。我這個思路,應該沒有問題?」

李世默盯着小女人無意識摩挲地圖的模樣,點點頭,「沒有問題。」

「這封奏疏的起點,是我們必須要給這幾個月在劍南道的所有行為,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把劍南道一分為二也好,舉薦公孫致和為劍南道東川節度使也好,甚至縱容天師道南下也好,這些事情都必須有一個罪魁禍首,替我們擔着。」

「公孫梟?」

「跟我所想一致。」

大抵是餘光望見手邊那人過於灼然的目光,若昭沒敢抬頭,只是頗為心虛地,盯着矮几上墨筆所書「成都」二字。

「所有事情的起因,我們都可以歸結於公孫梟在劍南道的暴政,這些可寫的不少。我們在漢州德陽城的所見所聞,雅州刺史在地動后的口供,以及,這些時日你問政各州刺史的成果,公孫梟在其中的干預,都可以寫。」

「這倒是不難。只是,劍門關伏擊欽差一事……」李世默再三忖度,「肯定不能如實說是杜宇做的,是推給公孫梟,還是天師道?推給公孫梟,這個故事容易講,畢竟死無對證。推給天師道,後續獲益大。我記得,你一直放心不下天師道的人。」

不僅是若昭放心不下,他也放心不下。繁複的儀典下包藏的野心,以及那一夜她未曾安眠的汗意。

「將截殺欽差的事情,推給天師道,至少能引起朝廷的警覺。這一支勢力,不容小覷。」

「我也這麼想過。」若昭的目光又遊離到地圖東北角的「劍州」二字,「可這麼一來,伏擊發生在劍門關之後的事就不能自圓其說。天師道再如何勢大,染指劍門關守將的事,他們還做不出來。」

「那我們就把這個故事講成,劍南道節度使公孫梟橫徵暴斂,對朝廷心懷不軌,最後干出了劍門關伏擊欽差一事?」

一邊說着,李世默一邊若有所思點點頭,「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講第二個故事了。公孫梟越是魚肉百姓,就越能反襯杜宇治下綿州的繁榮。這就是你的打算,認為他有治民的能力?」

若昭也跟着點頭。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他們自認識之後,關於時局的對話,推進得最快的一次。

「第一層打算而已。對於朝廷而言,他們更關心的是,誰能省事。誰能既對長安忠心耿耿,又能保證劍南道不生事。所以,與其說是治民,不如說是安民。此安民並非是讓百姓安居樂業,而是說,使民安定順服。」

李世默皺皺眉,「這樣合適嗎?」

若昭嘆氣,「不合適,可我們也沒辦法。事兒可以按道理辦,但話,得站在朝廷的立場上說。

「我們需要在這封奏疏中打造一個形象,絕對符合朝廷對劍南道西川節度使要求的形象,而不是,一個合格的劍南道西川節度使的形象。兩者的差別,你能體會到嗎?」

李世默攥緊拳頭,感受手心微微滲出的汗意,原本還有些欣喜的心情染上一層灰霾。他長長吐了一口氣,等到他再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穩重許多,穩重而低沉。

「我知道了。」

又是那樣的感覺,明明是天際無拘無束的流雲,就像被栓了鎖鏈被禁錮在籠子裏一般逼仄。若昭有些擔心地望向李世默,原本如白玉潤澤的側臉,在微黃燈火的籠罩下,變得愈發溫凝。

她本想出言安慰兩句,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說起。

罷了罷了,有些事情,越想越沒有頭緒。政局起於人心,人心遠比政局複雜。

「……第二層打算,在於替杜宇向朝廷表忠心。」

「以朝廷的名義,讓他認祖歸宗到扶風公孫氏下?」

「對。所以你在奏疏里,要講的第三個故事,就是杜宇的身世。但這個故事並不好講,他是公孫成業的後人,扶風公孫氏在劍南道經營多年,此事朝廷不可能不忌憚。說他實際上是公孫家的人,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其間微妙之處並不難想,聯繫之前答應公孫杜宇的事,李世默順着她的話問道:

「那我們要突出的就是杜宇想替父替母復仇的志向,甚至可以說,只要能替父替母復仇,能讓他回到公孫家,他什麼都願意做?」

「差不多就是那個道理,杜宇的故土情深,救巴蜀百姓於水火的理想,都可以不用提。他是扶風公孫氏的後人,是朝廷認定的,公孫氏的後人。他的名字,他的職位,全部是朝廷認定的,才能盡量打消長安的諸君對這位新貴的忌憚。」

若昭反反覆復強調的,無非是向朝廷討一個名分。這兩年李世默見識了不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對於一個式微的朝廷而言,他們所極力維護的,不過是一個凌駕於各個藩鎮之上的空架子。節度使自行決定繼承人早已成為不成文的慣例,一旦一個節度使能完全聽命於長安,那些寄居在帝京鮮花著錦繁華之下的跗骨之蛆,自然樂見其成。

而若昭極力給他們營造的,就是這樣一個幻境。

因勢利導,不能說是錯,庖丁解牛至臻佳境,正是因為以無厚入有間而遊刃有餘。李世默垂眸不語良久,再多的心緒,終究是付之一嘆。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朝廷要的,是一隻聽話的狗,不是一個上馬能戰,下馬能治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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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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