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公孫:清明時節

第289章 公孫:清明時節

沒過多久,節度使府主院裏,杜師爺一頭衝進了公孫梟的書房裏。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好好說。」

公孫梟正在自己的書房中,負手盯着一張巨大的巴蜀地圖。自他三月二十八日晚間下令嚴查城門入口,派兵三萬向北開赴漢州彭州交界處。北邊天師道的小動作就一直不斷,在完成對整個漢州的控制之後,彭州隨之失守。如今,整個益州北向毗鄰的兩州皆已經被天師道佔據,如同一把懸在他頭上的利劍,隨時將要落下。

但天師道不過亂民耳耳,他還不是最擔心的。

而令他更加不安的是,在發現天師道異動之後,他向北傳信至綿州,下令征南將軍杜宇協同出兵南北夾擊天師道。杜宇答應得信誓旦旦,但至今未見有動靜。

他曾聽到些風聲,說杜宇手底下不是很乾凈,據說和天師道有些不清不楚。

加之三月二十八日公孫致和與小熙在成都城北長慶街遇襲,杜師爺告訴他參與行動的天師道匪徒中,有一個人的身形與杜宇頗為類似,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難道杜宇真的和天師道的人勾結在一起?

那麼,公孫嘉禾這枚棋子,也該動起來了。

「是這樣的。」杜師爺喘著粗氣打斷了公孫梟的凝思,「小的剛聽別院那邊傳出點風聲,說……」

「說什麼?」

杜師爺深吸了一口氣,才把一路奔跑過來的氣喘吁吁強行平息下去。

「說,有人在宣王殿下的茶水裏下毒,被宣王發現了。」

「下毒?」

「茶水裏。」杜師爺唯恐自家大人聽不明白,又把這三個字強調了一遍,「就是大人送給欽差的那罐碧潭飄雪。宣王殿下一路顛簸,隨身沒有帶茶葉,是他說大人府上的碧潭飄雪不錯,大人安置別院的時候順帶送過去一罐。」

「不可能。」公孫梟想都沒想就否認了,他負手繼續看那張足足佔了一面牆的地圖,相比這個聽上去就是假的消息,他還是更關心如今巴蜀的時局。

「大人,別院那邊傳出的消息,不會有假的。小的剛路過別院,聽到門口傳出的動靜,是那個什麼風吟姑娘和他們有個老頭子的對話。說那罐碧潭飄雪有毒,宣王殿下要徹查別院上下,還有沒有人手腳不幹凈之類的云云。

「小的親耳偷聽到的,不會有假的。」

杜師爺越說越急,一句話來來回回說了好幾遍,就差在公孫梟身後轉圈圈。

「不可能。」公孫梟又篤定地重複了一遍,他回頭覷了杜師爺一眼,對他打斷自己的思緒顯然有些不悅,「本將都沒在那罐茶葉里下毒,怎麼可能有毒?」

「您沒下毒?這可就麻煩了。」杜師爺咽了口唾沫比劃道,「大人您說您沒有下毒,可是宣王殿下不見得會相信。這罐茶葉是您送過去的,除了您,還會有誰。而且……」

杜師爺聲音逐漸小下去,最後幾個字恨不得咽到肚子裏。

「而且什麼?」

終於意識到此事不妙,公孫梟皺皺眉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一個月以來,您和宣王殿下不是鬧得不太愉快嘛?」估摸自家主子還想繼續聽下去,杜師爺只得繼續硬著頭皮往下道,「宣王殿下數次出言不遜,您的不滿是寫在臉上的。宣王殿下不懷疑您,還能懷疑誰?」

剎那間公孫梟的臉色變得極其不好,即使四月陽光照進,整個書房也籠罩着一股隨時都能下起傾盆大雨的陰雲。見此情形,杜師爺立馬改口道:

「這碧潭飄雪就真的沒有經過別人的手嗎?大人快想想,還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嫁禍給大人的?」

「這罐茶葉是……」

公孫梟斂容,適才眉頭緊鎖盯着地圖看的目光驟然放空。他終於不再看那畫着幾條曲線的地圖,四月春陽暖人,透過窗欞落在公孫梟高束的發上——他今年已至知天命的年紀,大約是保養甚好,鬚髮未見斑白。卻在陽光照進的瞬間,給人以滿頭白髮的錯覺。

空氣中一瞬間彌散開的愴然,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愴然的潮水層層堆疊至頂點。

「我讓致和送過去的。」

「這……」

杜師爺顯然也沒有想到這個答案。

「您的意思是,下毒這件事,是……」

杜師爺努努嘴,實在不忍心說出那幾個字,只是比了比「二公子」的口型。

公孫梟不語,只是心下更加疑惑愴然,

致和,你究竟在做什麼?

七日前公孫致和帶小熙姑娘出府,回來被那小丫頭的伶牙俐齒問了個正著。公孫致和那點討好朝廷欽差的私心,他其實不是看不明白。只要宣王的所作所為不逾越他的底線,放任自己的兒子與欽差交好,也不是什麼壞事。

所以他便僅僅罰了致和七日的禁閉。要不是這七日宣王一直把那小熙姑娘關在別院,不允許她出來,他甚至一度打算再與小熙對峙幾局,把那日的事問個究竟。

他本以為這些就是致和的全部算盤了。沒想到今日碧潭飄雪投毒事發,十有八九是他所為。難道說,他從欽差入府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決定謀害欽差,嫁禍父親,徹徹底底挑撥他與朝廷的關係?

甚至想得更遠一點,劍門關截殺,據宣王李世默所說,極有可能是天師道所為。會不會,其實,也是他這個兒子,暗中指使的?

公孫梟心緒有些亂。

回想這些年,致遠嫡長出身,確實更討得他喜愛。致和是庶子,年紀小,生母又早亡,脾氣性格要悶上許多,他的關心不自覺便少些。後來致和執意從軍,大大小小也積累不少軍功,他索性讓馳騁劍南道南部的杜宇北上,把南邊的軍隊都交給公孫致和。

致和果然也沒有讓他失望。不到兩年,藉著杜宇留下的數萬山地軍,公孫致和率兵在瀘州搗毀南天師道的老巢,給他這個做父親的長了不少臉。

而此刻劍南道節度使府內部的矛盾才終於凸顯出來。公孫致遠不成器,嫡庶長幼尊卑,恰好和實際的才能相反。若遵循嫡長子繼承,這將在崇尚武力的節度使府中,成為大忌。

為這個問題所苦的他甚至一度想把這劍南道一分為二,兄弟各佔一半,這樣最顯公平。

只是後來他又不得不自我否決這個想法。他太清楚了,如果沒有公孫致和的輔佐,致遠那點本事,別說半個劍南道,他連一個州都鎮不住。

他便開始有意打壓公孫致和,為的就是消磨他的野心,讓他死心塌地輔佐自己的嫡兄。

這就是所謂致遠為主而致和為將,致遠至少有嫡長的身份,父親的遺命,節度使的地位三重屏障,保他不死。

而公孫致和為主致遠為將,那個不成器的大兒子沒了地位和遺命,不一定能在弟弟的手下活下去呵。

明亮的日光透過紙窗也變得清淺,日影在一呼一吸間西挪一寸。方寸光陰流轉,公孫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竟零零碎碎想了這麼多。

草長鶯飛,是清明了。

沉思良久,他突然問道:「致和呢?今日他出禁閉,去哪兒了?」

「回大人的話,二公子現在好像出府了。」

公孫梟挑眉,「出去了?幹什麼去了?」

「這個……」杜師爺雖奉命關注府內方方面面,也不是什麼事都能清楚的,突然被問起實在有些為難,「小的也不太清楚。」

「這樣吧,」公孫梟擺擺手——平日裏他思考問題時本來會四處踱著步,這次不知是春寒未散凍僵了腿,還是站久了發麻。他一動不動地立在窗外照進的一小片陽光中,緩緩地,又很鄭重道,「等他回來,暗中下令,盡量讓他不要出去了。」

「大人這是要,軟禁……」

杜師爺話還未說完,公孫梟再次擺擺手示意他閉嘴。

「只是看看他的動向而已。」

「這樣會不會,有點不妥?」

公孫梟側目,「你倒是替他說話。」

「沒有沒有,」杜師爺立馬跟着擺手自證清白,「絕對沒有,小的是跟着大人的人。」

他不再揪著杜師爺的話頭不放,而是悠悠宕開一筆,問杜師爺,又像自言自語。

「你說,宣王殿下發現自己的茶水中被人下毒了,而且還極有可能是本將做的,他會怎麼辦?」

「找大人對峙?」

「不,」公孫梟凝住的神色中終於有了笑意,他笑着搖頭,「他沒這個本事,或者說——」

他再頓,「他太有本事了。」

杜師爺搔頭,「小的不懂。」

公孫梟剛想和杜師爺解釋幾句,側目看了一眼他實在迷茫,頓覺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

「算了……不論他到底有沒有本事,當下,他絕對不敢把這件事挑到明面上。敵不動我們動,我們現在就過去。來一個,先發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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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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