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成都:一攤渾水(上)

第280章 成都:一攤渾水(上)

節度使府正廳。

渾身是血的公孫致和垂首跪在廳中,他一身細軟蜀錦圓領袍早已經被割得破破爛爛,束髮微散,根根鬚髮隨着空氣中的灰塵張牙舞爪。

若昭則是裹着斗篷坐在一邊,她依舊保持着鬼街遇襲時的姿勢,雙手扯著斗篷把自己抱得嚴嚴實實,帽沿垂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見沉默中微微的抽泣聲。

公孫致遠破天荒地從賴著的主院出來,優哉游哉在自家弟弟面前踱著步。難得在公孫致和面前底氣十足一回,他當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致和,你說說,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帶着小熙姑娘這樣狼狽的回來。」

「不勞兄長費心,等到父親大人過來,我自會一一稟明。」

說罷,公孫致和便不再說話,任他兄長如何出言刁難羞辱,他都以沉默應之。公孫致遠自討了個沒趣,整個節度使府正廳很快又歸於死寂。

「公孫致和與小熙姑娘在城北長慶街遇襲。」

李世默和公孫梟聽到這個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情景。

嚴格來說,這是兩個消息。公孫致和和小熙出府,是為其一;城北長慶街遇襲,是為其二。

對於公孫梟而言,這其實是一個消息。他有意無意限制宣王和小熙的行動範圍,更是派府兵守暗中守在節度使府外面。公孫致和與小熙的行動,他們倆一出門他便知道了。

對於李世默而言,這也僅是一個消息。若昭今日有出府的打算,他昨夜便知道了。她還叫他不要插手,但遇襲一事,擔憂之後他卻拿不準,究竟是意外,還是若昭有意為之。

畢竟,借天師道之兵入益州、以情人的身份入節度使府,加上長安城裏那些算計,她的手段他見識了不少,講究實用有效,至於形式,完全不拘一格。她什麼法子都能想到,遇襲一事過於巧合,很難讓人不懷疑是她故意設計的。

兩人各懷心思趕到正廳,李世默一眼便望見坐在一旁裹着斗篷的若昭。心下雖有疑慮,身體卻比腦子更快。他三步並作兩步地邁到她跟前,將瑟縮成一團顫抖的她攬在懷裏。

「沒有哪裏傷著吧?」

若昭噙著淚搖頭。她埋首他的腰間,一雙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袍不鬆開。

公孫梟饒有興緻地欣賞這對小年輕你儂我儂。看夠了,才邁著比公孫致遠更悠閑的步伐,晃悠着走到還跪在地上的公孫致和面前。

「致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今日小熙姑娘說想出去走走,末將見宣王殿下公務纏身,便應了小熙姑娘的請求帶她出去。路遇歹人襲擊,萬幸有節度使的府兵出手,小熙姑娘並無大礙。致和護衛有失,還請宣王殿下責罰。」

一席話說得頗為客觀,始末來由連同責任一併陳清,看似合乎情理又無懈可擊。

得了自家兒子一個準話,公孫梟話鋒一轉,便落到至今沒抬頭的小熙身上。

「如今益州不怎麼太平,成都府也少不得暴徒作亂。為安全起見,微臣這才不讓小熙姑娘出府。小熙姑娘來唱這一出,可是覺得節度使府招待不周?」

公孫梟此言來意並不善。公孫致和帶着小熙出府遇襲,若追究罪責,首當其衝應該是襲擊的歹人。萬一一個罪魁禍首也沒有抓到,當被問責的也不應該只有宣王殿下的人,更何況這個女人,節度使府人盡皆知是欽差的女人。

他繞過公孫致和,偏偏沖着若昭而來,頗有些……指桑罵槐的意思?

若昭埋首在李世默的懷間,一句話也不說,只看見她隨着抽泣聲微微抖動的肩膀。

李世默尚且不清楚若昭究竟要唱一出怎樣的戲,只是感覺懷中人確實哭得厲害,公孫梟言辭間的鋒芒又不容他忽視。他攏了攏若昭的肩膀,安撫她平靜下來,才略帶慍怒地看向公孫梟。

「公孫老將軍,此事小熙本是無辜的,如果只是追究責任,老將軍當問問公孫小將軍。她今日受了驚,沒有別的事,本王便先帶她回去了。」

說罷,他正欲打橫抱把她帶她走,突然感覺腰間那隻小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腰帶。

戲都還沒唱完,回去做什麼?

她剛剛的沉默,不過是等著李世默說一句要帶她走。這句話足夠向公孫梟表明,今日發生的事李世默並不知情。既然把他摘乾淨了,就輪到她來唱戲攪局了。

念及此,若昭從李世默的懷中抬起頭,一雙望向公孫致和的眼睛皆是水色,泫然欲泣的美目中盛滿了委屈。

「公孫二哥哥,你這話小熙就聽不明白了。照你的意思,是我求着你帶我出去的?」

公孫致和一怔,隨即意識到今天整件事中有一個他解釋不清的環節——那就是,帶小熙出府,確實是他主動提出的。

那是因為他覺得小熙是個突破口,打算以此向宣王殿下賣個人情。萬一小熙真的有所圖謀,小動作被自己父親發現了,那他正好拖宣王下水。這府上的水本就渾濁,多一個攪局的說不定得利更大。

他怔住的瞬間,若昭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便接着道:「小熙雖然身份低微,但至少還懂點婦道。小熙還請將軍把話說清楚,還小熙一個清白。你敢不敢當着宣王殿下的面說一聲,是我求着你帶我出去的?」

什麼鬼!

公孫致和終於明白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怎樣的陷阱,且不說事實是他主動帶着小熙出的府。如果他承認了是他主動帶的,不啻於當着公孫梟的面承認自己私下勾結欽差。之前李世默早就有意無意對他示好,惹得自己父親頗為不快。他若承認此事,豈不是更加說不清?

而他一口咬定是小熙主動求的……

這個,怎麼聽起來,他好像給欽差大人的頭上添了一點不愉快的顏色?

尤其是這個輪椅上的女人一邊哭着一邊說着「婦道」啊,「清白」啊之類的詞,更是讓人不多想都難。

這樣一來,他先前向欽差大人示好的打算,可就全部打水漂了。

怕不是挖坑給他跳吧?

可一個如她這般沒有什麼身份地位,一身榮辱皆繫於一個男人的女子,擔心自己的清白,又確實太正常不過。

這一頭若昭哭腔更甚,她幾乎是紅着眼瞪着一臉遲疑的公孫致和,一邊哭一邊嚷嚷着,活脫脫像一個歇斯底里的小婦人,和之前公孫致和面前的從容淡漠截然不同。

「你說呀,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呀!」

他遲疑許久,試圖在這個非此即彼的選擇中找到一個平衡。

但是他的遲疑,其實已經說明了很多事實。

公孫梟看向公孫致和的眼神不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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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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