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成都:春夜鶯啼

第251章 成都:春夜鶯啼

李世默起身的一瞬間,夜間蕭颯的穿堂風穿過重重橫樑與收束的幔帳,吹得他微熱的臉龐和發脹的腦袋一個激靈。

這般細微的動作自然逃不過若昭的眼睛,她今夜雖基本不在狀態,但關注李世默幾乎成了不用經過大腦的本能。她或多或少還是發現,微醺的世默,再在宴會上硬撐下去並不是什麼好事。

更讓她頭疼的是,她原本的打算是在公孫梟和公孫致和父子之間煽風點火,處處埋下釘子,靜候這節度使府再掀波瀾。杜師爺這一齣戲一唱,竟讓她也拿捏不準此事究竟是何意?

杜師爺是公孫致和的人,所以他想藉助此事暗示欽差這對父子間的關係,希望李世默能予以公孫致和幫助?

有可能。

或者更大膽地猜測,難道是公孫梟授意杜師爺所為,以眾皆熟悉的衛瓘撫床大嘆的故事做局。既然外人懷疑公孫梟和公孫致和的父子關係,那便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將弱點暴露在欽差面前,反倒叫他們拿捏不清虛實,貿然行事只會自亂陣腳暴露來意。

也不是沒有可能。

若昭再想下去便覺得思維凝滯昏昏沉沉。她內心苦笑,果然,那杯酒的後勁當真是不小。

再僵持不下也不是個事兒,若昭撒嬌似的扯了扯李世默的袖子,嬌嬌軟軟道:

「殿下,小熙乏了,我們去歇息,可好?」

一場雙方來勢洶洶的夜宴稀里糊塗結束了。李世默慢慢推著若昭回到自己的別院中,夜風微涼,逐漸冷卻他們酒勁在體內作祟的燥熱。若昭頭頂上花哨的髮髻也隨之輕顫,落在李世默恍恍惚惚無所適從的目光中。

「今夜之事你怎麼看?」

「嗯?」

看到李世默尚有遲滯,若昭補充道:「今日節度使府夜宴。」

夜空疏朗,一時雲遮又投下一片迷離的陰影,照得同李世默的目色一般迷離。他頓了頓,才道:

「你也應該有不少想法,不如我們一人一條,輪流來?」

若昭也不和他客氣,臉頰蹭過穿堂的微風,嗅到院中白花槐的清新。到別院了。

「其一,公孫致和與他父兄之間的關係定然有問題,這是值得做文章的一點。除了究其原因之外,更要搞清楚公孫致和有哪些動作,我們能從中得利幾何。」

李世默頷首,緊接着她的話道:

「其二,杜宇與公孫梟的關係也頗為微妙。之前我們只知道杜宇與公孫梟是死對頭,如今看來,公孫梟不僅把杜宇留在家宴上,甚至還為他打圓場。此為另一大可疑之處。」

說話間兩人已至別院的正房,李世默帶着若昭推門而入。輪椅上的若昭也沒有閑着,順着他的說法繼續道:

「你說得對,杜宇與節度使府應當還有淵源,這也是可以入手的方向。至於其三……」

剛入正房,若昭習慣性地自己推著輪椅向窗邊而去。大約是今夜飲酒不少的緣故,酒勁燒得她滿臉又燥又惱,甫一入房間還有些不習慣屋中的悶熱,便徑直打開了窗戶。

微醺的李世默似也有些燥熱不堪,便由著若昭去開窗戶,一邊聽若昭繼續說,一邊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在一旁。聽着聽着,那輪椅上的女子卻沒了聲音。

李世默心生疑竇,「怎麼了?」

窗前是一張紅木黑漆的梳妝台,若昭坐在梳妝台邊剛好就著窗戶的一角天光看向外面。她目光愈漸深沉地落在窗外的灌木叢中,一團搖晃的黑影,枯木摩擦而窸窣作響。她許久才轉過來,對李世默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嗯?

李世默眉心一蹙,不懂她此舉何意。

若昭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配合她指向窗外的手指,李世默才讀懂她唇齒開闔吐出的四個字。

外面有人。

什麼?外面有人,在聽牆角?

李世默也不再發出聲音,沖窗邊的若昭攤手以求確認。

對。

若昭點點頭。

想到窗外聽牆角的人可能把他們倆在屋中的對話一字不落全聽了去,李世默繼續比劃着一個抓的動作。

找人把他抓起來?

若昭很快讀懂李世默的意思,她只是搖搖頭。

不妥,不能打草驚蛇。

眉間憂鬱之色更深,若昭垂眸。

窗外的人幾可確認是公孫梟派來的,可他要聽什麼呢?夜宴之上對她的身份還沒有試探夠嗎?還要繼續偷聽她,試探她?既然是試探,有什麼辦法能讓窗外這個聽牆角的人儘快離開?

窗外的人還伏在樹叢中聽着屋內的動靜,她腦子馬不停蹄地飛速轉了兩圈。

風吟偷看的話本子上都是怎麼寫來着的?尤其是寫到那些難為情的聲音……

不行,若昭想到接下來要發出的聲音,面色潮紅更深。讓她發出那樣的聲音,尤其是當着……他的面,該是多難堪。

她咽了咽唾沫,似有什麼東西要從她喉間破繭而出。卻淹沒在唾沫下咽的咕嚕咕嚕聲中,只剩下微張的唇瓣翕動。

「啊,啊……」

不對不對,這是驚嚇的聲音而非魚水之歡,聽上去還不夠像。

這也不能怪她,若昭垂著腦袋,此類春帷之事她真的真的毫無經驗。掰著指頭數,唯二的來源,其一是出嫁前宮裏的嬤嬤塞給她一本小冊子,教導她如何侍奉夫君。她出嫁之意本不在此,草草瞟了一眼就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其二大概就是偶爾聽風吟胡謅似的說起她看的那些話本子上的故事。

讓她想想,那些故事上是如何描寫女子耽於歡好的?

若昭腦海中閃過一鱗半爪的抽象辭彙,像蛛絲一般斷斷續續漂浮不定。真是的,什麼銷魂蝕骨,柔情蜜意的,也不說得具體些,讓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如何模仿?

硬著頭皮上了。

「殿下……你輕點,疼……」

大約是第一聲叫出來之後壓在心頭那個難堪的石頭驟然卸去,雖然她還是死死垂著腦袋,雙手絞在一起絞得她指節發白,臉上卻是一層一層染上酡紅,膽子倒是比先前大了許多。聲音愈發柔媚嬌羞,跟黏了糖似的鶯啼婉轉。本是清風朗月的夜空,被這軟糯撓人的聲音澆上幾分醉人的春意。

「殿下……你慢點,慢點……」

「哦不,別停,你弄得我好……」

最後那兩個字若昭實在無法張口說出來,一口氣憋著,連帶最後那聲尾音一虛,壓抑的氣流隨着她嬌羞顫抖的身體中湧出。小貓抓似的喘息,聽得站在一旁李世默渾身熱浪一滾。

昭兒!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他當然知道她在幹什麼,窗外聽牆角的的,無非是來聽聽他們今夜的動靜,偷聽他們的盤算。最能打消來者疑慮,又最能催著窗外之人離開的辦法,確實是若昭這一種。

可是。

可是……

李世默背過身去,不知道是從首至尾,還是從腳到頭,不知道是酒意上頭,還是心裏的鬼在作祟。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一個詞——

至深至淺。

之前公孫梟在夜宴上調笑他們的詞,他還怒斥「相鼠有齒,人而無儀」的詞,就這麼大剌剌地橫在他的腦海中,連帶這個詞描繪的某種畫面,驟然橫亘在他面前。甚至連畫面中的女主角都變成了那張他朝思暮想的臉,甚至連視角,都從旁觀轉為親歷……

「砰」

李世默下意識地一拳頭錘碎這不堪的畫面,卻剛好捶在床架上。黃梨木製的床架發出悶悶的一聲。

若昭尋聲望去。

「他,走了……」

「嗯。」

李世默背對着她,啞著聲音發出一聲悶哼。

「那個,」若昭在看到李世默始終不願轉身的樣子,原本就難為情的她更是大窘,不知道多少種想法在她腦海中神仙打架幾回合,她決定還是解釋道,「剛剛……對不起,事發突然,這樣處理,會比較快……」

「我知道。」

李世默極少打斷別人說話,更何況是她。

他轉過身,原本清澈的瞳眸被紅血絲攪弄成破碎的星河。更準確地說,只有深不見底的暗夜,星光倏忽一閃,便被更深的夜色吞沒。

當腦中那些「至深至淺」的畫面落到具體某個人身上時,他不可避免地想到……

對,她是一個出嫁婦人,這些床笫間的事,她本就經歷過啊。

和另一個人一起經歷過。

不是他。

他甚至連資格都沒有。

連這麼想的資格都沒有。

有點委屈,有點不甘,甚至還有點恨。他回頭,剛好看見坐在窗邊垂眸的她,面色酡紅,唇色嫣紅,蒼白的被朵朵紅暈遮掩,茜色的裙擺層層堆疊。

桃花在盛開。

像那一年桃夭勝雪,十里紅雲。

李世默腦中的那根弦,突然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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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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