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成都:南山有枸

第248章 成都:南山有枸

還喝?

李世默的腦子笨拙地轉了幾圈,半天搜刮不出一個應對的詞。最後腦中只剩下一句話——

要喝你自己喝,我還要回去看看我的昭兒。

這個想法一躍入腦海李世默便覺得不妥,這般不妥所帶來的自責感如當頭一棒敲在他不受控制的大腦上。靈台閃過半分清明。

等等,今晚的夜宴他可不是來喝酒的。他是來觀察節度使府格局的,如今被這幫當兵的人灌了個半醉,正事竟然毫無進展?

他暗暗給自己敲了幾下警鐘,姑且算是醒了神。復而打量宴會廳中剩下的人,左手第一案公孫梟、對面公孫致遠,右手第二案公孫致和,對面杜宇。外加列席公孫梟身後的杜師爺。

基本上算是公孫家的家宴。

杜宇居然和公孫家父子同樣列席其中?

這倒當真分外有趣。

難得清醒過來發現如此有意思的場景,李世默自然不會放過。他點點頭:

「既然是珍藏的好酒,本王願聞其詳。」

公孫梟對李世默的反應頗為滿意,他設今晚一宴便是探個底,既是探小熙姑娘的底,亦是探宣王殿下的底。劍門關之事後,李世默的出現顯得頗為突兀,卻又被他解釋得順理成章。此事若不了結,他心裏始終有個包袱放不下。這個小熙姑娘的意外出現讓他看到了轉機,她是個什麼人,什麼身份,和宣王的關係,都是刺探宣王極好的突破口。

畢竟一介女流,用點手段,總能探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今晚他們二人倒顯得頗為謹慎,這個女人一言不發,宣王更是禮數不差。既然大宴之上沒尋得什麼結果,那就把無關人等遣退了再看,灌點酒再看,總能讓他找到破綻。

於是他招了招手,杜師爺便差人抬上幾大罈子來。紅布頭一掀,一股異香便在廳中漫溢開來。剛剛筵席上飲用的酒雖也有異香,但那香味是扎紮實實高粱釀酒滋生的厚重綿長。這壇中的酒,卻是帶着絲絲甜味,有山林般神秘、闃寂,與世隔絕而青藤蔓蔓的曲徑通幽。

公孫梟滿意地看着庭間諸位陶醉的神情,許久才洋洋自得解釋道:

「宣王殿下見多識廣,想必一定聽過這個酒的名字。」

「何名?」

李世默雖勉強打起精神,剛剛一通宴飲已經讓他不如之前那般敏銳,有些問答幾乎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枸醬。」

確實聽過這個名字,李世默在腦海中搜索,故漢夜郎國的獨有的美酒,僅僅存在於文獻記載。至於實物,據說枸醬的釀造隨着夜郎國的消亡早就不存於世。

公孫梟見這位欽差大人確實聽過這個名字,便繼續自說自話道:

「我們中原人所飲之酒,雖釀法各異,但終究離不開糧食。剛剛席間所飲酒,乃瀘州安樂溪畔的高粱、山泉釀造,制曲、蒸釀、洞藏,沒有五年的功夫釀不出這般好酒。

「可放眼中原以外,糧食未必是釀酒所必需。張騫出西域而引葡萄酒進中原,這枸醬,便是古夜郎國人以枸樹之果楮桃所釀。」

絮絮叨叨一大堆,李世默緊繃的神經在反覆拉鋸中也有些不耐煩。無奈他脾氣好慣了,即使心思起伏不定,話說出口還是一如既往溫和,只是言辭間有些涼意。

「這酒據說早就失傳了?」

「殿下好見識!」公孫梟全然沒有注意欽差大人話語間的涼意,他拊掌大笑,慢慢悠悠地開口消磨著李世默的耐心,「微臣適逢奇遇,故在黔中一帶尋得這古法佳釀的枸醬。特意留存幾壇,願與殿下分享。」

「什麼奇遇?」

這個聲音又軟又糯,公孫梟循聲望去,竟然是今夜宴席上不發一言的小熙姑娘?

距離第一樽酒下肚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時辰,若昭終於從胃中痙攣渾身灼燒以至腦袋昏沉的狀態中逐漸緩過勁來。她在腦中勉強過了一遍大宴的情形,具體來了多少人實在記不清,她唯一有印象的事大概就是——

世默他,當真喝了不少。

既然大宴后的家宴方才算是正餐,她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公孫梟的花招。世默現在的精神狀態,她確有些放不下心來。

「小熙也喜歡酒,聽到這樣好的東西,總要問個所以然來。還請公孫大人恕罪。」

這話說得倒是乖巧,可這問題,對公孫家的人而言,卻稱不上愉快。

「哐!」

公孫梟還未發話,坐在右手第一案的公孫致遠便將手中的酒樽朝地上摔去。

金樽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個圈,在剎那間安靜的宴廳中,所有人都聽見了。

空氣凝滯的瞬間,還是那個軟糯的聲音,不知是合宜,還是不合宜地響起。

「公孫大哥哥可是因為小熙的一句話生氣了?小熙給公孫大哥哥賠不是了。」

若昭的聲音實在是又嬌又嫩,讓人不忍心苛責。她雖說要給公孫致遠賠不是,人卻坐得端端正正,手上更是毫無任何動作,偏偏話鋒一轉道:

「還是說公孫大哥哥是因為小熙問的事情和公孫二哥哥有關,所以才生氣的?小熙看今日夜宴,大哥哥就沒對二哥哥說一句話……」

此一言讓滿堂人皆大驚失色。

公孫家的這點事情,只要稍微有心,知曉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公孫致遠嫡長出身,次子公孫致和卻是連母親都不知是誰的庶子。能力高下眾皆有目共睹,唯獨公孫梟似乎是鐵了心要支持公孫致遠上位。這點微妙又上不來枱面的矛盾,竟然被宣王金屋藏嬌的一個小姑娘在公孫家的家宴上挑明了。

她這是裝傻還是真傻?!

公孫致遠的莽撞惹得他父親沖他一記眼刀,無奈話說到此處,公孫梟必須予以回應。他淡淡掃過坐在右列第二席的公孫致和身上。

「致和,你自己跟小熙姑娘解釋吧。」

若昭這般攪局,鬧得公孫致遠和公孫梟皆下不來枱面,而最尷尬的莫過於此時的公孫致和。他確實比他兄長強上不止一星半點,無奈庶子的地位倒陷他入懷璧其罪的困局。

「回小熙姑娘的話,此枸醬……確實是末將入黔中道助他們平定南天師道時討來的。」

天師道,又是天師道。

天師道亦是他們兄弟之間不能提的禁忌。公孫致和在瀘州一舉清剿南天師道的老巢,公孫致遠在漢州被北天師道打得屁滾尿流。

兩相對比,天差地別。

空氣都恨不得流下尷尬的冷汗。

若昭卻將這尷尬視若無物,她端起剛剛滿上的酒樽,

「公孫二哥哥好厲害,小熙之前被那什麼天師道脅迫,差點就見不到宣王殿下了。多虧有二哥哥這樣的大英雄在,小熙敬公孫二哥哥一杯。」

若昭的目光落在滿樽的酒液上,還是熟悉的辣味,熟悉的灼燒感,熟悉得她毛骨悚然。

一想到這一樽烈酒一口下去,她的胃就情不自禁地顫慄抽搐,背上一陣冷汗涼了她一身。

可是她沒有選擇,要在節度使府中煽風點火,首先要讓公孫家自己亂起來,公孫致和是最好的突破口。

更何況在公孫梟眼中,她本就是個酒量極好的貪杯少女啊。

這一杯無論如何也得敬。

正當她舉樽之際,一隻白玉般修長的手從她手中接過酒樽,聲音似清泉裂冰漾開潺潺溫意,又因沾染了酒氣而低沉喑啞。

「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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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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