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成都:來客月夜歸
「我?」
公孫致和本來是給父親打下手的,聽到李世默此言,他徵求意見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親。
公孫梟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殿下叫你去你便去。」
李世默將公孫致和扯到正堂一角,公孫梟站在別院門口等著,從他的角度看,正好看見李世默和公孫致和的側影和開闔上揚的嘴角。
李世默餘光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公孫梟,估摸著這個距離他應該聽不見他們倆在正堂說什麼,便握住公孫致和的雙手,情真意切道:
「今日城門口,關河對將軍多有得罪,本王代他向將軍賠個不是,還望將軍海涵。」
公孫致和的餘光也看到了站在別院門口不肯離去的公孫梟,他父親對於欽差的態度他自然比誰都清楚。如今被他看見和欽差有如此親密之舉,他真是……有口難辯。
公孫致和不動聲色想從李世默手中掙脫出來,卻被他輕輕拍了拍手背以示安撫。他總不能硬從李世默手裏拔出來吧,畢竟是欽差。
他一陣頭痛,只希望快點擺脫這尷尬的局面,遂應和道:
「關將軍乃殿下的護衛,所為都是為殿下考慮。末將自然不敢置喙,更不敢心生不滿,還請殿下無需這般客氣。」
李世默愁容滿面嘆氣,「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也不欲和公孫將軍這般客氣。自本王入這節度使府,周圍全是軍旅之人,便時時刻刻覺得緊張。看來看去也就覺著公孫將軍面善,又與本王年齡相仿,才不由想與將軍多有親近。不知公孫將軍年方几何?」
公孫致和不知李世默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得據實答道:「今年二十七。」
「本王今年二十四。」李世默溫溫一笑,他本是長相極溫和之人,笑起來更是如沐春風,無關容色,只是他骨子裏透出的溫意就讓人放下心防。
說罷他鬆開握著公孫致和的手,向著他躬身大拜道:「那本王以後私底下便叫將軍一聲公孫大哥了。」
「不可,千萬不可……」公孫致和完全沒想到李世默會跟他唱這一出,他制止不及,眼睛偷偷瞟向還立在別院門口的公孫梟,沒看清楚他的神色,大約是很不好。
「有何不可?」李世默知道他們這邊的一舉一動公孫梟都看了個清楚,更知道公孫致和眼睛一直在關注他父親的動向,他只當沒這回事接着道:「今後在貴府上,還請公孫大哥多多指教。」
一番誰也不知道是否真情實意的你來我往之後,公孫致和逃也似的從李世默的別院裏離開。離開的時候李世默還站在院中一路目送着他。
清雅少年立於蕭疏日光的庭院中,這畫面確實很美。卻讓公孫致和亦步亦趨跟着父親的腳步,不敢回頭多看。
待到關河端了水盆來給他凈手的時候,李世默才轉過身來。
「殿下剛剛和公孫致和,唱的哪一出?」想到剛剛殿下是給公孫致和賠不是的,關河以為自己今早惹得禍事害的,他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今天在城門口,末將魯莽了。」
李世默笑笑,不過這笑比公孫致和面前的笑要冷些,更有幾分看穿了的淡然。
「不,你做得很好,即使沒有你今天在城門口的叫囂,本王也會想辦法把他留下來說會兒話的。」
「為什麼?」
李世默轉而問道:「你察覺出公孫梟對這個兒子微妙的態度了嗎?」
關河搖頭,「不懂。」
「本王問你,如果你有兩個兒子,一個替你滅了頭號大敵南天師道,一個被北天師道端了老巢哭着跑回來。你會更器重誰?」
「當然是前者。」關河很快反應過來,「殿下是說公孫致和與公孫致遠?」
李世默頷首,「坐下說。」
說罷便端起自己還未喝完的碧潭飄雪,當真是極好的茶,茉莉花期在四月,這制茶的花骨朵多半是今年掐尖兒的頭一批。毛茶的味道作底,花茶就是那入鼻的一抹亮色,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哪個味道多一分都會壞了這碧潭飄雪的品質。公孫梟果然是大老粗,這茶其中的妙處他體會不到。
「可從我們這一路上聽到的風聲,公孫梟似乎是想把位置傳給長子公孫致遠。拋開原因不談,剛剛使喚他兒子倒茶,是擺明了要打壓他;可又讓他代為迎接欽差,卻又似乎是器重他。」
「可能是因為……公孫致遠太廢物了,逼着他去迎接欽差也辦不到吧。」
「你說的對,所以他把這差事交給老二。他覺得這是恩典,換的就是公孫致和對他的一片忠心。」
李世默頓了頓,等關河想明白了才總結道:「對於這個有些本事的老二,公孫梟捨不得他的能力,所以不得不器重他。可又不想助長他的野心,所以不得不打壓他。」
「所以殿下剛剛的意思是……」
李世默諱莫如深道:「今日本王故意向公孫致和示好,他會不會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要當着公孫梟的面做,要在他們父子本就微妙的關係之間,埋下一顆釘子,今後說不定會有成效。」
李世默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略過重重屋檐看向很遠的天際,似乎放得很空,卻又盯得很死,目光牢牢鎖住一片流雲的尾巴。
關河心裏突然湧起一個想法,千迴百轉的猶豫之後還是說了出來。
「嗯……殿下說這話的時候,感覺很像一個人?」
「誰?」李世默神思瞬間拉回來,隨即想到關河所說的是誰。
關河雖然被送回李世默身邊沒幾日,但他大體對長公主的行事方式摸了個半清,有這樣的話並不奇怪。
「像她不好么?」李世默眼神落在一個空空無人坐的椅子上,彷彿那上面真的坐着那個慧黠的女子。
他長嘆一聲,壓抑的氣流和尾音聽得關河一陣心涼。
「平塹,在這劍南道節度使府中,處處都是想要我們死的人。我必須時時刻刻算計著全局,如果不小心一步踏錯,便會連累數百條人命。劍門關丟了八百將士的性命,還不夠么?」
當日夜幕漸深,李世默並無睡意,他負手站在窗邊,沉沉地盯着彩雲遮掩下一縷清亮的新月。
直到一抹灰影閃過,和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一個顏色。
「什麼人?」
「殿下,是我!」
來者扯下包巾,竟然是——
「凌風!」
李世默大驚之餘迅速把凌風從窗枱下拽了下來,環顧四周之後將窗戶緊閉。
「這幾個月你還好么?有沒有哪裏受傷?」
凌風撲通一聲就跪下道:「都怪屬下護衛不力。」
李世默蹲下來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好啦,本王不也沒事嗎?」
主僕一陣互訴衷情之後,凌風大致跟他講了這幾個月的遭遇,以及遇到風波庄雪霽姑娘,也就是雪瀾的事。
「也就是說,你在成都城內見到了雪霽姑娘,雖然不是之前見過的容顏,但確定是她。她還跟着她的妹夫,一個叫孤鸞的秦嶺劍宗的人在一起?」
「對,」凌風補充道,「今日聽到殿下入城的消息后雪霽姑娘托我夤夜來訪,說一定要確認殿下的安危。」
「來時可確認過了,沒有人注意到你的行蹤?」
李世默暗忖,雖然白日裏裝傻充愣化去了公孫梟不少疑心,究竟會不會派暗探監視他這間別院,還是未知數。
「殿下放心。」
凌風雖然木木的,但說出的話一向靠譜。
李世默不疑有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剛剛苦思的一個局,如果有了凌風的加入,會大大順利許多。
念及此,他問道:「凌風,你識得長公主身邊的風吟姑娘嗎?」
「誰?」
「熙寧長公主身邊的貼身丫頭,風吟。」
凌風沒有反應過來殿下為何突然提到這般不相關的人,不過他已經習慣了殿下問,他就據實答,從不多說什麼。
「不認識。」
不行啊,如果凌風連長公主身邊的人都不認識,他李世默的計劃就無從談起。
李世默凝眉苦思之間突然想到另一個人,雪晴。他親眼所見,和雪瀾長得一模一樣。
「你認識雪霽姑娘面具底下她的真實面容的,對吧?」
凌風點頭。
「那太好了。明日,要拜託你去同塵客棧找到一個和雪霽姑娘真容一模一樣的女子。她身邊應該還有個二十歲的丫頭和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叔。找到他們,並且保護起來。」
「需要告訴雪霽姑娘和那個孤鸞嗎?」
「暫時不,不是不信任雪霽姑娘,只是此事實在事關重大,決不能有絲毫閃失。孤鸞那個人是敵是友不好說,暫時不要讓他知道我們的事。」李世默在房中來回踱著步子,彷彿思忖自己的計劃。
「其間關節複雜,事成之後本王再向你解釋。不過你一旦出手,在巴蜀問題解決之前我們都不能明著見面,你看行嗎?」
李世默說這話時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凌風心知不是小事,便也前所未有地鄭重答道:
「殿下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