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異教:初醒驚夢
若昭醒來的時候天色有點暗,屋中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大約是出於省油的考慮,燈盞里的油燒得差不多了,一點豆大的光就在屋中不死心地搖搖晃晃,總讓人聯想到某些不太好的成語,比如——
風燭殘年。
若昭嘆氣,我還活得好好的,怎麼竟想些這個。
她睜開眼,打量著頭頂的床幃,很樸素的藍底白花,看得出來舊得厲害,洗了很多次,靛藍的底已經泛起白色的絨毛,萬幸還比較乾淨。
打量清楚頭頂的東西之後,若昭開始嘗試着轉轉頭,看向床外。就在她轉頭的剎那,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你醒了。」
若昭躺在榻上側頭,看到屋中的桌案邊坐着一個人,一個早就認識的人——
孫望之。
對於孫望之,若昭的態度不像李世默那般複雜,相比較世默被他所救又深深信任他,到頭來被騙了個慘,孫望之的一舉一動在若昭面前幾乎比較透明,更沒有什麼可圈可點之處。換句話說,這樣的對手,若昭稍稍動些腦子,就能把他拿捏得團團轉。
若昭不理他的話,繼續轉轉頭打量了一下整個屋子,很舊的平房,之前應該是普通百姓住的。不過,她想要找的那個熟悉的人影,卻不在屋中。
「他呢?」
打量無果之後,若昭單刀直入地問道。
「誰?」孫望之愣了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李小三兒?」
若昭費了些力氣斜側過身來,一隻手肘掙着還有點暈暈乎乎的腦袋,她的聲音有點冷,又有些嘲弄。
「何必跟我打這哈哈,你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不是嗎?」
「大唐三皇子宣王殿下李世默。」
見被拆穿,孫望之也不惱,他大大方方承認了早就識破李世默身份的事實。看到若昭一醒來就打聽李世默的消息,他不由地覺得好笑。
「你們倆感情倒還真是深,一個不要命也要救你,一個一醒來就問他。看來那天晚上我射你的兩箭,倒還真是射對了。」
「什麼意思?」
若昭突然想到那天晚上,正月十五月色很好,她和世默出德陽城入山,以自己為誘餌找天師道的人,路遇埋伏她身中兩箭。那兩箭給她的感覺……不是太好。
「之前在綿州同興客棧,我看他多次維護於你,就在猜想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感情上的糾纏,可是你們倆又給我一種感覺……」孫望之偏著頭想了想,彷彿在回味一般,「感覺,你們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所以,我就乾脆送了一份大禮給宣王殿下。
「我射你的兩箭,一箭上是蛇毒,另一箭——
「是情毒。」
看到李若昭整個呆在那裏的表情,孫望之終於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當時在綿州同興客棧,若昭只是稍稍使些手段就讓他差點暴露,之後的多方試探更是讓他手忙腳亂。如今看到若昭話都說不出來,難免有些沾沾自喜。
「身中此毒的女子,會將面前的男子認作是自己的心上人,而主動上前求歡。那天晚上姑娘主動向宣王殿下求歡,而看得出來宣王是真的在乎姑娘。面對心上人的主動,你說,殿下他能控制得住嗎?想必,正月十五元夕夜,姑娘和宣王度過了一個頗為美妙的夜晚。」
孫望之一邊奸笑着一邊嘖舌,他眯着眼睛陷入了遐想,好像他才是那天晚上的親歷者一般。
「說完了?」
若昭側卧在榻上面無表情,撐著腦袋像看戲一般看着孫望之在他面前表演。
「說完了,老孫我成人之美,姑娘打算如何感謝老孫我呢?」
「你算盤的確打得很響,以蛇毒將控制住我的性命,又以情毒誘惑宣王,他這樣的人,在嘗到甜頭之後不可能置我的性命於不顧,藉此將宣王拿捏在手中。但是你偏偏算錯了兩點。」
「什麼?」
「其一,就算我中毒神志不清,就算我主動向他求歡,可他還是清醒的,就不可能真正和我發生什麼。因為,我不是他的心上人,而是——
「他的姑母,他的血緣近親長輩,你覺得宣王有多大可能去做這枉顧人倫、敗壞綱常之事?」
孫望之愣了愣。
若昭對孫望之此刻的表情也十分滿意,她適時乘勝追擊道:
「另外,誰說所有催情的藥物對所有女子都管用?所謂情毒,無非是引起女子下體奇癢難耐而主動尋求紓解。不過我比較不幸,生來殘障,對於這種東西毫無知覺,就算你苦心下了這個毒,對我而言,又有何用?」
說到這裏的時候若昭神情恍惚了一下,這情毒對她真的沒用嗎?那一夜,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里涌動的異樣的東西,在他的懷裏,他的氣息和體內的那種感覺就像要了命的毒藥,讓她渾身戰慄,情難自已。
她只是模模糊糊記得,她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她和他,什麼都做了。
不知道現實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剛剛這麼說純粹是為了氣孫望之,他以為他把什麼都握在手中了,可她偏偏不能他如願。孫望之想幹什麼她一眼就能識破,不就是以這些女兒家羞恥的事情來刺激她,趁機從她嘴裏知道什麼嗎?
他還真把她李若昭,當做尋常的女兒家家?
這一招還真的管用,孫望之不可思議地看着側卧在榻上面無表情的李若昭,連他一個大男人在說起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時都忍不住臉紅一下,她這個女兒家……
孫望之愣了許久,才從牙縫裏蹦出來幾句不太成句的話:
「長……長公主殿下,這,好歹是點床笫之私吧,您說話就真的不……忌諱一下嗎?」
「有什麼好忌諱的?昔年宣太后當着滿朝文武的面,都能坦然自如地說她和惠文王的情事。說話無非是手段,有的人用說話來講道理,有的人用說話來打擊別人。既然是工具,又何必加這些行事的條條框框?」
若昭感覺這一席話頗為打擊孫望之的自信,趁着他此刻心理防線不太穩固的時候,她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問題:
「他呢?」
孫望之再一次在言語上落了這個女子的下風,若說沒有生氣是不可能的,看到若昭躺在榻上還是一臉優哉游哉的表情,他不由惱羞成怒道:
「他死了。」
就在孫望之吐出那三個字的剎那,若昭那一臉優哉游哉的表情頃刻裂開,她抬起眸子,那一雙眼睛驟然爆出了冷光,讓孫望之整個人都戰慄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荒無人煙的叢林中被一匹餓狼牢牢盯上,眸子全是嗜血的綠光。
「你,再說一遍?」
孫望之硬著頭皮再說了一遍。
「他死了。那天他抱着你下山求我們救你,我們的條件是讓宣王加入我們天師道,他看不起我們這些亂民不願意。但當時你已經奄奄一息,再不解毒就真的來不及了,他乾脆與我們硬戰起來,他一個吟賞風月的王爺哪打得過我們這些亡命之徒,就死在那兒,死的時候還求我救你。看在我和他也算是好友一場的份上,就偷偷把你救下來了。」
被若昭盯着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孫望之感覺尤為不好,他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也許就在下一刻,躺在榻上的那個人能突然暴起,撲向他的喉嚨,把他活活咬死。
「我說完了,你好好歇著,我先走了。」
就在孫望之轉身向外走的剎那。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如同從地獄里出來的聲音,如同被閻王和惡鬼揪住喉嚨,在血與火中淬鍊了無數遍的聲音。
喑啞、血腥、沒有感情。
「劍南道節度使麾下征南將軍領劍綿梓遂普簡六州刺史杜宇,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