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番外二:陳襄(下)

第186章 番外二:陳襄(下)

(三)

「聽說你最近幾天在打聽老爺的事情?」

「不敢不敢!」陳襄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小女子本是卑賤身,不敢隨意打聽父親大人的事情。」

戚姑姑冷哼一聲,「勸你最好看清你自己的身份,別以為你姓陳就是這家的小姐了,老爺對你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你要記住了,你是這個家裏見不得人的存在。」

陳大人自從她入府那天過來看過她,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院兒里。她院中以戚姑姑為首的下人們見這個小姐不得寵,越發驕縱起來,就連洗衣這樣的事情,也是陳襄親力親為。好在她從小就是干這些粗活兒長大的,就算是被刁難,也自覺比城南通濟坊的生活好上千倍百倍。

戚姑姑轉身的剎那,陳襄恭謹的神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令人膽寒的冷漠。

長安城永寧坊,御史中丞陳瑜民的府邸,一個衣着樸素的女子敲開了府上的後門。

「麻煩和你們家老爺說一聲,我是親仁坊那邊的陳襄,帶來了你們老爺想要的東西。」

「親仁坊那邊的啊?」開門的小廝倨傲道,「看來你還不知道這府上住的是誰,不然也不會不要命地找到這兒來。」

陳襄把頭上的簪子取下來塞到小廝手中,「我這簪子雖然不值幾個錢,但夠弟兄們喝一壺了,麻煩大哥代為通稟一下,之後所有的責任由我陳襄一人承擔。」

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門口的小廝帶着她到了陳瑜民的書房。

「陳大人,小女子陳襄,親仁坊家庶出的小姐,特來和陳大人達成一個交易。」

陳瑜民抬頭望去,一個清瘦的身影逆光而立,容貌雖不出眾,卻有令人不可小覷的氣質,清醒而凜冽。

「哦,什麼交易?」

「大人給我想要的,我就把親仁坊作為一個大禮送給大人。」

那天他們相談甚久,傍晚陳襄悄悄溜回府中的時候,院中戚姑姑早已等她很久了。

「小姐這般風塵僕僕,是去辦什麼大事了嗎?」

陳襄看着戚姑姑大有問責之勢,走上前去,又露出一副往常的怯懦而恭敬的樣子,「陳襄貪慕長安城繁華,所以回來的晚了,還請姑姑責罰。」

戚姑姑冷哼一聲,「別擺出這副嬌滴滴的狐媚樣子,別以為老身不知道,你好大的膽子啊!不知道永寧坊那家是老爺的死對頭嗎?你竟然敢私通他們家。」

陳襄掃了一眼院中不遠處的那口井,不動聲色地慢慢朝那個方向退去,臉上還是一副畏懼而顫抖的神情,「沒有的事,陳襄還請姑姑不要冤枉我啊。」

戚姑姑一步一步逼近節節後退的陳襄,「好你個小蹄子,老身親眼所見還有假,老身這就把你送到老爺面前,看他不打死你。」

陳襄一邊哭訴著「不要……」,一邊慢慢往井口退去。突然一下子身形一歪,好像摔倒的樣子。

「哎呀!」

戚姑姑看着對面的小姐就要摔到井裏,下意識伸手去扶,陳襄靈活一躲,反身把戚姑姑按在頭朝下按在井口邊。戚姑姑根本沒有想到一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她竟掙扎了半天也沒有掙脫開。

「戚姑姑,」陳襄的聲音宛如寒冰,「您說您,要是從來沒有看見這些該多好……」

還沒等戚姑姑說一句話,就被推到井裏去了。

陳襄找來一塊石頭,照着在井中掙扎的戚姑姑扔了下去,冷笑道:「您就帶着這個秘密到那邊的世界去吧!」

所有事情做完,陳襄慢慢跌坐在井邊,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她癱軟地靠在井沿邊上,是該怪自己從小就磨面舂米有一身好力氣,還是怪自己這些年她已經越來越狠心了呢?

呵……

她抬頭看着漸漸深沉的天色,笑着落下一滴淚。

(四)

「小姐小姐,不好了!」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到了晚上也沒有找到戚姑姑,奴婢們在院中找了許久,才在院子裏的井中,發現,發現戚姑姑已經……」

那個丫鬟沒有發現,這個坐在她面前優哉游哉喝着茶的小姐,早已收斂了之前怯懦謙卑的神情,周身散發出冷漠的氣場。

「那屍體撈上來了么?」

「撈……撈上來了……」

「很好,」陳襄優雅地把手中的茶杯一放,「你們把她的屍體抬到這兒來,然後把我院中所有的丫鬟、雜役都叫過來。」

「小姐……」丫鬟抬起頭了,看着這個讓她覺得陌生的主子。

「還不快去。」陳襄朝着她微微一笑,讓她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主房中黑壓壓跪了一批下人,中間戚姑姑的屍體橫陳。

等下面人跪了好久,陳襄才悠悠然開口道:「下面這個人是怎麼死的,我不說,你們現在都應該知道了。本小姐話只說一遍,你們都給我聽好了——」

「從今往後,這個院裏,本小姐說了算,跟着我,本小姐許你們好的日子。誰敢違背我的,下面躺着的,就是你們今後的下場。」

(五)

隆平七年正月,太子側室陳氏誕下皇長孫,特許太子側妃陳氏回娘家省親。

陳淑慈要回陳府的消息很早就傳來了,陳家舉家上下對此一大早就開始準備,不僅把陳府上下翻修一新,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數不清的好東西流水一般地送入陳家。

陳家前室為迎接太子側妃省親鬧了許久,陳淑慈有些乏了,擺脫了眾人的跟隨,信步走到後院。看到一個很破舊的院門,她鬼使神差地推門走了進去。

院中一片寂靜,只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斜倚在走廊看書。

「小丫頭,你們院子的主人是誰?我怎麼從來不知道這院子還住過人?」

斜倚在一旁的小姑娘合上書起身恭敬行禮道:「回娘娘的話,小女子陳襄,是老爺的遠房親戚之女,就是這院子的主人。」

陳淑慈愣了愣,「你……認識我?」

陳襄微微一笑,「這陳府上下,除了皇太孫之母有這般母儀天下之容,還有誰又這般氣質?」

這話說得陳淑慈心裏很是舒服。她在宮中聽過太多太多稱呼她「側妃娘娘」的,「側妃」二字一直是她心頭之刺,每次聽到就恨得牙痒痒。她也聽過太多太多阿諛奉承之語,久而久之,聽着就麻木了。但是眼前這個小姑娘,一句奉承的話都沒有,一個「皇太孫之母」,一個「母儀天下」,剛好說到她心坎里了。

她心情愉悅,上前道:「實在是個機靈的丫頭,說着我都想收你做妹妹了。」

陳襄溫順地低頭,「能得姐姐的看重,是陳襄之福。」

陳淑慈攜了她的手,「好妹妹快免禮,咱們姐妹倆好好敘敘話。」

兩人在主屋慢慢敘著話,說是敘話,主要是陳淑慈說,陳襄聽。說來奇怪,陳淑慈本不善談,但是在這個妹妹面前竟然不知不覺說了一下午。宮中恩怨,府上故事,絮絮叨叨說了不少,陳襄一邊聽,偶爾替她出謀劃策,切中肯綮,卻又不鋒芒畢露,讓陳淑慈很是舒服。

日影偏西,院外有來尋太子側妃的聲音,陳淑慈才依依不捨地起身準備離去。

「真是抱歉,沒想到和妹妹一見竟聊得如此投機,今後要是有機會,姐姐上書太子殿下請妹妹到宮裏坐坐。」

陳襄福了福,「妹妹何德何能,能得姐姐如此厚愛。」

陳淑慈親昵地拉着陳襄的手道:「來的時候我看父親隨身帶着的葯囊不在,妹妹知道父親的氣喘病可是好些了?父親向來看中面子,我不好意思當着面問,便來問問妹妹。」

陳襄愣了愣,陳淑慈看不見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是啊,好多了呢……」

(六)

隆平七年四月。

長安城中飛絮輕。

陳府後花園中。

「襄兒,你是說你之前發現陳瑜民私涉黑市交易?」陳瑜縉聽陳襄說無意間發現了他弟弟的事情,便忍不住多問道。之前從陳淑慈那兒聽說陳襄自稱是陳家的遠房親戚,隱瞞了她是私生女的身份,便十分感念自家女兒對他面子的維護,心裏對這個女兒不由生出幾分好感。如今這個女兒又說發現了那個一直和他不對路的弟弟不軌之事,便對她更加信賴欣賞了幾分。

「還請父親大人往花園裏面來些,襄兒擔心隔牆有耳。」陳襄諱莫如深帶着陳瑜縉向花園深處的水塘走去。

陳瑜縉不疑有他,跟着陳襄走去,看到水塘邊的一株大柳樹之後不由止步了——因為陳瑜縉有氣喘之疾,府上後花園中之前的柳樹一應盡除,只有為水塘景緻留了這一株。

柳絮輕揚,大團大團的楊花翻飛,陳瑜縉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襄兒不要再往前了,就在這說不可以嗎?」

陳襄站在柳樹下回眸粲然一笑,「爹,你過來嘛,這邊涼快,水塘里還有鴨子呢!」

陳瑜縉恍惚了一下,陳襄到陳府半年多,身體逐漸長開了,當時瘦瘦小小的姑娘也變得靈動活潑起來,嫣然一笑彷彿還能看到她母親當年的半分風姿。

恍惚間他不由自主地向柳樹下走去,一團柳絮飛來,他呼吸急促了一分,趕緊把口鼻捂住。

「父親父親,您怎麼了,您不要嚇我呀!」陳襄驚慌地沖了過來。

「沒事沒事,」陳瑜縉一口氣沒有喘過來,拽著陳襄的手臂半靠在她身上,另一隻手從腰間掏出一個葯囊遞給陳襄,「老毛病了,用這個葯就好了。」

陳襄接過葯囊,難以察覺地微微一笑,一抬手就把半靠在她身邊的老父親推倒在滿是柳絮地上。

陳瑜縉沒有反應過來,「你……」

陳襄直立起身,拿着葯囊在陳瑜縉眼前優哉游哉地晃着,聲音冰冷:

「我的父親大人,這是您的救命葯吧,您可看好了……」

「咚!」

陳襄微微抬手,把那救命葯扔進了水塘中。

陳瑜縉喘著粗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陳襄,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咳……咳……你……」

陳瑜縉年逾花甲,一時難以起身,加上突發氣喘,更是滿臉通紅,捂著口鼻拚命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襄不知道從哪裏拖出來一個口袋,將滿滿一口袋的柳絮悉數向陳瑜縉倒去。

漫天柳絮紛紛揚揚,如舞梨花,似飄瑞雪。陳襄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老人在柳絮中掙扎。

「父親大人,您可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陳襄每一句話都像扎在他的心尖上,「因為我和您的那位好弟弟商量好了,殺了你,我才能是陳家真正的小姐。」

「沒想到吧,您的親生女兒,會親手殺了你。」

微風吹過,陳襄一縷碎發拂面,拂過她不知何時淚流滿面的臉頰。

「還有,我是替我母親殺了你的,你從來就不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過來的……」

(七)

隆平七年四月,尚書左僕射陳瑜縉大人因突發氣喘病逝家中。

同月,陳襄以嫡小姐之禮被迎入御史中丞陳瑜民府中,是為陳家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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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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