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百花:玉面公子

第182章 百花:玉面公子

與此同時,明月樓大堂。

陳瑜民在月汐的挾持下絲毫不敢輕舉妄動,不是因為他怕脖子上那條白綾勒死他,而是因為,在他那個角度,剛好能看見月汐的水袖下藏着的一柄軟劍,

一柄光芒不輸於在場任何一件兵器的軟劍。

就被她白綾一般的袖子藏在後面,抵住了他的脖頸。

一眾甲兵有的還未動手,就被生生勒令停下。

有的甚至眼睜睜看到蕭嵐跑到了後院,剛想開口彙報,卻在月汐挾持陳瑜民這一幕面前把嘴邊的話活活咽了下去。

月汐在陳瑜民的耳朵邊上,氣如幽蘭。

「這個局,大人打算怎麼解呢?」

當年北燕叱吒風雲的鎮國長公主,雖然確實不太擅長權謀——她自忖如果這個局讓那個小傻子來布的話,估計不會出那麼多意外。但她始終堅信,一個出類拔萃的政客,在確保能咬死對方之前,一定要給自己和對方都留一條後路,互相讓步、妥協,都是讓每一筆政治交易能夠順利進行的籌碼。

所以她由著陳瑜民在各位高官面前審姦細,為的就是賣一個人情給他。不料陳瑜民沒有這個等價交換的自覺,不僅讓在場所有人都變成他的人證,還要死死地把他們都捏在手中,任他們陳家為所欲為。

既然陳瑜民不懂什麼叫互惠互利,她當然不介意用武力的方式解決,甚至這樣,更符合當年快意恩仇的明月長公主的習慣,也更符合她如今作為殺手的行事準則。

「你……」陳瑜民在那柄泛著寒光的軟劍下話都說不清楚了,實在是這一切變化的太快,快到他還沒有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經被人拿捏在手裏動彈不得。

「我,如何?」

「你竟敢刀挾朝廷正三品大員,你們這是悖逆朝廷,藐視君威,有辱天顏。」

呵!脖子上還橫著劍,嘴上不饒人的道理還是一套一套的。月汐冷笑了一聲:

「大人好口才,大人如今不經聖上同意,擅自在天子腳下動兵,悖逆朝廷、藐視君威的是大人您,還是我們?

「如今大人執意要把這整個明月樓的客人拿捏在手中,您看到時候此事捅到聖上那兒去,在座的諸位,是替您說話,還是替我明月樓說話?」

月汐極少開口說話,今晚倒是難得為陳瑜民破例多說了幾句。只是這冷美人開口,卻是字字誅心。

蕭岄趁這個空檔,趕緊把大堂躲在桌子底下客人扶起來,又把東倒西歪的桌椅扶正,讓各位受驚的客人坐下。

樓上雅間的客人看到樓下局勢穩定下來,才敢紛紛探出頭來向下望。估摸自己安全了,便生出了幾分看戲的心思,看這明月樓的一場大戲如何收尾。

如何收尾?陳瑜民此刻自己心裏都是沒底的。剛剛他執意要留下在場每個客人的身份信息,早就把這一屋子的人都給得罪透了。他當時敢這麼做,無非是仗着手上有數百重甲兵。無奈那明月姑娘不知道是什麼來頭,數百重甲兵也拿她沒轍。

整個明月樓都陷入了一種僵持。

就像是被懸掛得越來越高的一桶水,終有一刻是要傾瀉下來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桶水升得越高,倒下來的時候危害就越大。可誰不敢現在就把那桶戳個洞讓水流下來,誰也不知道升得這麼高水一瀉千里之後會有怎樣的結果。

所有人都不敢動。

「月姑娘,休得無禮。」

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聲音從西邊樓梯口傳來,在一片刀劍反射的寒光中,這人聲音都是暖的,像千年寒冰突然被暖融融的春光一照,便冒出了令人欣喜的清泉來。

那桶水,終於有人站出來戳了個洞。

他走到被月汐挾持得死死的陳瑜民面前,簡單行了個禮。

「在下卓圭,手底下的姑娘不懂事,給陳大人賠不是了。」

明月樓里一片起起伏伏的驚詫聲。

其一便是在座的諸位富商大賈、王公貴族,大多數都是第一次見到卓圭真容。作為關中一帶鼎鼎大名的商人卓圭,本人其實很少露面,因為他做的都是些走西域的馬匹、藥材生意,眾人皆以為他常年呆在西域,在京城少見也很正常。長安城中甚至還有些好事者猜這位人稱「白圭再世」的大商人因為常年走西域,著了不少大漠的風沙霜雪,估計長得比較寒酸,所以才極少出現在眾人面前。

如今看着這眉眼溫和、言笑晏晏的樣子,說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也會有不少人信吧。

其二令人驚詫之處就在於,街頭巷尾猜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明月樓幕後老闆,竟然就是這位關中的大商人卓圭!眾人皆知卓圭走西域做買賣,沒想到手中還握有長安城風月界的頭號金山。在座的不少富商開始睜大眼睛,仔仔細細打量站在陳瑜民面前的這位玉面公子,暗暗揣測卓圭手中究竟掌握著多少財富。

不過,也不奇怪,明月樓向來大排場大手筆,尤其是百花宴這般瑰奇的點子,這般奢華的鋪排,想想也就只有這位經商鬼才卓圭能辦到吧。

月汐鬆開了鉗制陳瑜民的手,低眉順目地站在一邊。

今夜的一波三折太多,陳瑜民也拿不準卓圭此時出現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他理了理被月汐挾持之後有些皺巴巴的衣服,華陰陳氏的高門矜貴之氣和御史大夫正三品高官的倨傲之氣,在他逃離生死危機后又如數回來。

「卓公子,你又有何見教?」

大約是卓圭給人的感覺過於溫良,就連自持甚高的陳瑜民也稱呼他一聲「公子」。

「卓某一介庶民,無官無爵,在陳大人面前,豈敢擔得上『見教』二字?」

卓圭人長得溫和,說話也輕聲細語的,禮數謙恭得更是恰到好處,饒是陳瑜民此刻有些急躁的情緒,也不由地耐下心來聽他把話說完。

「依卓某人的愚見,此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可小。現在天色已晚,陳大人,還有諸位兄弟估計也乏了。不如到此為止,何必傷了和氣。」

「到此為止可沒那麼簡單。卓公子既是這明月樓的主人,本官、還有這諸位客官,只怕都要找卓公子討一個說法。」

陳瑜民知道今晚大獲全勝是不太可能了,就算是慘勝、甚至是慘敗,他必須要得到一個承諾,或者說一個協定,一個他能從中獲益多少的協定。

卓圭還是笑得一臉春風,「其實今晚之事看似曲折,歸根結底不過兩件。其一,就是這西突厥的姦細。這姦細陳大人抓也抓到了,審也審了,在座的各位不少是陳大人的同僚,都看得清清楚楚。此事事關我大唐安危,山河安定,自然絕不可輕縱。無論陳大人抓這姦細是出於何等動機,又是走了哪些捷徑……」

卓圭說到這兒的時候,饒有興緻地盯着陳瑜民微微一笑,笑得陳瑜民心裏一陣發毛。

這個人真的太可怕了,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在忌憚什麼,陳瑜民心想。

可卓圭就像沒事人一樣繼續道:「相信在座的諸位大人,皆有拱衛我大唐之心,都是絕無異議的。」

明月樓二三層雅間傳來一些竊竊私語,但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卓圭頷首,抬手對陳瑜民道:「既然諸位大人都無異議,這西突厥的姦細,就全權歸陳大人處置。」

就算今晚再怎麼不順利,至少西突厥的姦細到手,就不愁咬不死敬王。陳瑜民咬着牙點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就是這第二件事了。」

卓圭說到這兒的時候,所有人都豎起耳朵開始仔細聽。畢竟,這件事才是牽扯陳瑜民和在座諸位客人最大的矛盾。

是否將在場所有人記錄在案。

「這第二件事是咱們大唐自家的事,既然都是自家人,當然是以和氣為貴。陳大人行事穩妥,卓某人敬佩不已。依我大唐律令,涉事者,方需一份口供。可如今整個明月樓坐着的客人,皆是為我明月樓的女子而來,又不是為這西突厥的姦細而來。這姦細一事,純粹是無妄之災,又怎符合『涉事者』這三個字呢?」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明月樓雅間的客人紛紛在樓上點頭。只是他們以為官之身到明月樓這煙花之所,實在是有口說不出。現在有明月樓的大老闆替他們說出來,心裏一口氣也吐出來了。

陳瑜民臉黑了黑。但他不得不承認,卓圭這番話說得圓滑又巧妙,家國情懷也賣了,給他的高帽子也戴了,還替他那幫吟賞風月的同僚說了句話。

只是,他知道今天這些人的把柄多半是抓不到了,心裏那口鬱結之氣難以抒發,說出口的話都苦澀了幾分。

「那你待如何?」

「陳大人為人正直,自然不能讓陳大人您,去做這一碼換一碼的交易。卓某人是個商人,沒什麼別的本事,幫人做個交易還是會的。

「陳大人要是肯賣卓某人一個面子,想必在座的各位大人和陳大人都熟,會對您的這個人情感激不盡。」

陳瑜民再清楚不過了,卓圭是來給他找個台階下。無論他多想把今日明月樓的每個客人都記錄在案,只要有那個明月姑娘在,他的重甲兵就派不上任何用場。

當然,他大可以拼個魚死網破,鬧出幾條人命,明月樓也別想繼續下去。但是他總不能把在場所有人都殺光吧,只要這件事傳到皇帝耳朵里,他這擅自出兵的下場……

這確實是一樁交易。

赤裸裸的人情買賣。

只是,他數百重甲兵在側,明明已經勝券在握,怎麼最後還是淪落到需要和人談交易的地步?

他感受到身邊似乎在流動的寒氣,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明月姑娘。

他從來沒有見過武功如此之高絕,身法如此之詭異的人。

她究竟是什麼人?

「卓公子這交易本官同意,只是,還有一筆賬,本官想知道卓公子想怎麼算?」

「大人請講?」

「剛剛,明月樓的明月姑娘以劍挾持本官。挾持朝廷正三品大員,這個罪名,月姑娘只怕推脫不掉。」

「以劍相挾?」卓圭茫然地看了看月汐,又茫然地看了看陳瑜民,「不是袖子嗎?」

在場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白綾一般的長袖抵在陳瑜民的脖頸處,根本沒有看到劍之類的東西。有些熟悉明月姑娘的之前看過她的劍舞,猜想她可能真的帶了軟劍。但是,且不說誰都沒親眼看見軟劍,多少人還想在明年的百花宴上看到明月姑娘跳舞。如今誰指證她,由著陳瑜民給她治罪,只怕今後就再也看不到明月之舞了。

更何況,剛剛明月姑娘替他們擋住了陳瑜民的威脅,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明月樓難得又陷入沉默,沒有人出來給陳瑜民作證。

陳瑜民氣得噎了一下,她那把差點要了他老命的軟劍,只有他看見了。

卓圭、明月,風月場上的人一個個心真黑。

「收兵!」

陳瑜民幾乎是咬着牙,從嘴裏蹦出了這幾個字。

卓圭對着門外躬身行大禮道:

「恭送陳大人。」

在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終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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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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