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百花:昔年驪姬事

第172章 百花:昔年驪姬事

就在第二天的上午,寧妃娘娘要等的機會便來了。

皇上下了早朝之後就覺著頭疼得厲害。關於巴蜀問題,朝堂上明顯已經分裂了兩派,一派以張懷恩、太子李世謙和敬王李世訓為首,呼聲最大,力主現在就出兵。他們的理由很簡單,巴蜀此舉明顯是不服王化,若放任這種行為不出兵予以警示,朝廷便會失了權威,更難遏制住各藩鎮節度使做大的局面。

另一派以王朝貴為首,主張暫不出兵。在這一派中,又隱隱約約分裂出兩個分支:一支是王朝貴主張的,立即派第二批欽差前往劍南道一探究竟;另一支是蕭靖和柳時睿中書門下的意見,暫緩行動,再等等巴蜀那邊傳來的消息。

每個人都看似振振有詞,什麼朝廷權威、什麼天家威嚴、什麼穩妥起見——哦,除了兵部尚書徐天楷提出的兵費不足是事實以外,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在下面吵了個熱火朝天。

作為皇帝的李若旻在上面其實看得很透徹,太子李世謙和敬王李世訓對默不作聲就班列朝堂的老三頗為忌憚,如今力主出兵無非是想置他於死地。不同的是,敬王急於向張懷恩示好,而太子暫避鋒芒,愈發挑唆敬王和張懷恩出兵。至於張懷恩主張出兵甚至主動請纓的動機,無外乎想藉著朝廷的兵力和錢財,保住他在巴蜀的公孫梟勢力。

不過皇上唯一沒有看透的是,一向遊走在各勢力邊緣的王朝貴此時也介入這一番混戰中來,他除了知道王朝貴是巴蜀人這件事以外,就不太清楚王朝貴和巴蜀的勢力有何牽扯了。

吵了一個上午,皇上自然也疲憊得要死,帶着夏公公就往後宮裏轉轉。想來後宮只有沈青綰最得他的心意,便順從自己的心意向儲秀宮走去。

今日沈青綰穿了一身茜粉色的夾襖,襯着她小巧精緻的臉蛋愈發清麗可人,夾襖毛茸茸的絨毛又讓她平添了幾分俏皮和喜氣,在寒冬臘月一片蕭瑟中更是靚麗奪目。

皇上由著沈青綰替他脫去外衣之後,便在炭火烤得暖暖的屋中用膳。他目光沉沉地注視着為他專心布菜的俏麗女子,彷彿透過她,看到當年那個笑起來連雪都化了的婉淑妃。

婉兒……

他心裏輕輕喚了一聲,嘴上便也喚了出來。

「嗯?」

沈青綰聽到一聲「婉兒」,便尋聲揚起她乾淨的眸子。她偏著頭向上望去,眼睛咕嚕咕嚕轉着,盛着滿是突然被心上人提起名字時的欣喜。

她學會了明月樓教給她的一切勾引男人的媚術,不就是欲迎還拒么?不就是欲語還休么?她明明知道面前的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腦海中想着的是另一個人,但她必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將她的柔情貼着他的心意慢慢釋放,又將他的憐惜視若珍寶地收藏。

她開始想到這些一度止不住眼淚,過得久了,卻只覺得好笑。

真是好笑……

「陛下駕到,臣妾來遲了,還請陛下恕罪。」

正當兩人眉眼流轉,身熱情濃之際,門外一記脆生生的聲音,撞了進這暖意融融的暖閣。

沈青綰知道什麼時候適可而止,便埋着頭咬着唇,嬌羞地推開了陛下伸過來攬住她腰肢的手,又低頭理了理被皇上把玩得有些歪了的發簪。

進來的正是儲秀宮的主人麗德妃,雖然是她親手把沈青綰送到皇帝的枕邊,但每每想到皇上對沈青綰盛寵不衰,嫉妒得就不打一處來。在她眼中,沈青綰不過是一個出身卑微的青樓女子,比她身邊的下人還不如,不過是長了一張酷似婉淑妃的臉,就能得了旁人都得不到的好處。

因着這一口氣,但凡皇上在沈青綰這邊用膳,她總要過去討個彩頭,明裏暗裏都在警告沈青綰這個狐媚子收斂點。

皇上心有不悅地皺皺眉頭,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道:「天氣冷,就在屋子裏將養著,出來也不怕著了涼風。」

「哪能呢?」

麗德妃嬌俏地笑着,如果說沈青綰的笑勝在甜美,麗德妃笑起來骨子裏都透著媚,笑起來整個屋子都亮幾分。那突厥公主與生俱來的姿容與傲氣,讓一個青樓出身的沈青綰黯然失色。

「臣妾剛做了些松糕,就想着請陛下來嘗嘗。宛妹妹,給你個彩頭,還不趕緊伺候着陛下。」

沈青綰知道麗德妃拿她當下人使喚,無非是想警告自己這個突厥女人高高在上的尊嚴。不過好歹這樣的事也做習慣了,便埋着頭打開麗德妃放在桌上的食盒,幾塊雪白鬆軟的糕點整整齊齊碼在粉青釉的小碟中,端的是芙蓉出水一般清新可人。

「有心了,你本是突厥人,也學着做這江南的點心來。」

皇上自然看得出是麗德妃有心刁難她叫得親熱的宛妹妹,便示意沈青綰不必再動手,自己拈了其中一塊,糯粉上還帶着絲絲熱氣,鋪面而來都是糖霜和粳米磨碎后溢開的甘香。

皇上正欲將這糕點放入口中時,一陣吟詩聲突然從門外傳來。

「曲沃宮中時,申生獨去悲。馬字驪邊過,焉知誰難辭。」

這屋外的聲音聽來平平無奇。屋中的麗德妃和沈青綰都不知這詩句究竟是何意,卻只見皇上微微一愣,手中拈著的松糕啪的一聲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臣妾叩見陛下,見過宛妹妹,見過德妃娘娘。」

屋內眾人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一女子身着天青色夾襖,像一陣風一樣給這悶熱的暖閣帶了一絲不一樣的清爽。這女子沖着屋內的女主子福了福,又向著陛下大拜下去——竟是寧妃蘇芷蘭。

麗德妃不明白寧妃此詩何意,看到眾人皆僵持於此,自己作為儲秀宮之主,不說話實在不像樣子,像釋放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氣道:

「喲!寧妃姐姐可真是不速之客,就這麼闖進來,不知道儲秀宮……」

她剛剛說了一半卻被皇上抬手生生止住。

皇上知道麗德妃出身突厥,沈青綰自然也是沒讀什麼書的,兩人皆不懂這詩的含義,但他卻是懂了。曲沃、申生加上那個「驪」字,真是想不懂都難。晉獻公寵妃驪姬在胙肉中下毒陷害當時的太子申生,讓他不由地想到剛剛快入口的糕點,以及,「馬字驪邊過」,驪姬的「驪」去掉「馬」,正是麗德妃的「麗」。

如果以驪姬比當下之麗德妃,以松糕比當時之胙肉,以他自己比晉獻公……

皇上看了一眼掉到地上的松糕,又看了一眼還伏在地上的寧妃,因為寧妃詩中所指不是小事,他又實在不敢確定寧妃究竟是不是這個意思。他猶疑了一會兒,斟酌著開口道:

「寧妃,剛剛這詩,究竟是何意?」

寧妃還是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她看到陛下手中那塊掉到地上的松糕,又加上他此時驚疑不定的語氣,知道陛下聽懂了這詩的意思,於是頭也不抬地答道:

「正是陛下想的那樣。」

寧妃說得輕描淡寫,語氣更是氣定神閑,彷彿已經洞察清楚這一切的奧秘。

皇上把目光又落回到麗德妃身上,卻只看到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沈青綰站在麗德妃身後更是嚇得不敢抬頭。雖說她授命的主子讓她好生協助寧妃,可是寧妃此舉之前卻從來沒和她說過。之前除了偶爾和寧妃說起過一些服侍陛下的細節,此外在儲秀宮那位狠角色的眼皮子底下,她根本不敢做什麼別的。

皇上的目光最後落在那一碟松糕上。

「那就如你所言,找只狗來試試看。」

寧妃恭順地伏在地上道:「正巧臣妾有一黃耳,願意獻給陛下一試。」

麗德妃就算是傻子也大概猜出來是怎麼一回事了。她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抱住皇上的小腿,一時間聲淚俱下。

「皇上皇上!臣妾怎敢?臣妾絕沒有做過任何毒害皇上的事情,臣妾願意一試,臣妾願意替陛下試毒。」

她又驚又懼,口不擇言,甚至連「毒」這樣的禁忌之語也說了出來。

皇上按住了她作勢就要抓起一塊糕點往自己嘴裏送的手,又瞄了一眼從進來到現在一直伏在地上的寧妃,心裏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

「黃耳也不必了。」

皇上起身,撣了撣衣袍,回頭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麗德妃和跟着自家主子跪下的沈青綰,便徑直向外走去。走到寧妃的身邊時,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

「朕乏了,回乾寧宮歇著了。」

麗德妃不明所以,還跪在地上一邊哭訴一邊叩首。

「陛下——陛下……」

就在陛下離開儲秀宮的片刻,一個天青色的身影扯著裙擺追了出來。

「請陛下恕臣妾欺君之罪,剛才的事情,都是臣妾胡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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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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