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綿州:破局
「姑母今天這是……」推著若昭回客棧的路上,李世默實在是忍不住問道。
「詐他。」若昭用手絹仔仔細細擦拭著剛剛碰過孫望之腰的那一隻手,從指尖到指縫都沒放過,「孫望之這人不簡單,雖然我還不是很清楚他究竟是個什麼人。但他絕非向他說的那樣,是個鐵匠。」
「世默愚鈍,請姑母明示。」
「在剛剛見到他之前,我一直有兩個疑惑。其一,既然他是這個客棧的常客,每天卯時三刻到辰時一刻來此處喝酒,為何酒友就只有你一個人。這麼多年了,他既然想找個伴喝酒的話,為什麼偏偏找上剛來三天的你?其二,他是個鐵匠,一個大部分時間在火爐和風箱邊勞作的人,身體本就很容易大汗淋漓缺水而口渴。世默,你喝過酒,知道喝酒之後也會口渴異常。試問,本就從事容易口渴之事的人,會在早上開工之前喝酒讓自己更加口渴嗎?」
李世默忍不住點頭,「對呀,是這個道理。」
「然後剛剛,就更有意思了。」若昭輕笑道,「我一開始碰他的腰是打算看看他的反應的。」
「啊?」李世默回想起剛剛若昭一上來就把手伸到別的男人的腰上,大跌眼鏡之餘心裏就有點膈應得慌。她那一隻給他塗過面脂的涼涼的小手怎麼能去碰其他男人的腰呢?不對不對,她都出嫁了怎麼能隨便碰其他男人的腰呢?
「你知道,孫望之從事的是打鐵這樣的體力活兒,掄大鎚的時候身上一定會發熱,大量出汗。在這個時候被一個冰涼的東西觸碰,身體會受到很強烈的刺激。此時,一個正常人最有可能的反應是身體突然一抖,或者會手滑,是拿不住鎚子的。但是你看他的反應,迅速反擊,動作之流暢,就像是受過訓練的。」
「剛剛他反手一鎚子的時候我在一旁都替姑母擔心。」李世默又回想起孫望之動手的樣子,他舉起來還費勁的鎚子就這麼朝着她掄去,還好只是打掉了若昭的帷帽,萬一碰到了她哪裏……稍稍一想她這麼小的身板被大鎚傷到,他的心就微微一痛,推輪椅的手不由地攥緊。
「放心放心,我早有準備,不會讓他傷著的。」
說完這話,若昭突然意識到,剛剛,世默是在擔心她嗎?
他在擔心她。
這個認知讓若昭的腦子遲滯了一會兒,隨即心裏又被欣喜塞滿了。
他在乎她所以他在擔心她呀!
「然後呢?」李世默發現前面這個坐在輪椅上剛剛還侃侃而談的人突然就默不作聲了,出言疑惑道。
「啊?」若昭終於反應過來她剛剛在滿腦子想着什麼了。她在想什麼啊,她是他長輩他擔心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啊。
「嗯……然後,還有些意外的發現。他腰上有傷,細長的,應該是刀劍所傷。而且,還不止一處。」
「刀劍傷?」李世默忍不住驚呼道,「一個鐵匠應該不會有這種傷才對啊!」
若昭頷首,「這是一開始的兩個疑點。」
從孫望之的鐵匠鋪離同興客棧很近,兩人說話的時候已經到了。李世默聽若昭說話只覺得意猶未盡,自作主張推著若昭沿着這條街繼續向前走去。客棧里一眾店小二有幸圍觀了高冷如李小三兒推著一個輪椅上的姑娘射門口走過,不可思議之餘感慨紛紛。
「我的天!真的是陪姑娘逛街啊……」
「你們有沒有看清那家小姐的正臉,好看嗎好看嗎?」
……
不過,世默和若昭完全不知道客棧里發生了什麼,沿同興街繼續向前走着。
「然後我詐他,一路質問他今天的行為,讓他以為我在跟蹤他,進而感覺到我的惡意。」
「所以姑母,那些到底是不是你胡謅的啊?」
「當然不是,我派人跟蹤他了,不然他早就反駁我了,怎麼會心甘情願對答如流。」
「啊?」李世默已經被若昭完全弄糊塗了,「那為什麼你說……」
「我的一連串質問讓他認為我在跟蹤他,但是他不確定我跟他究竟有沒有見過面,他一開始以為我和他真的是萍水相逢,只是他沒有注意而已。所以希望通過我暴露出來了解他行蹤的程度,來推斷我和他是什麼時候相遇然後跟蹤他的,進而反駁我,證明他並沒有偷我的錢袋。
「但是,當我在質問完他大半天的行蹤之後,毫不掩飾地告訴他,我們相遇的時間在未時一刻。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他當時應該意識到了,在姑母說錢袋被偷的時間點之前姑母就在跟蹤他。」
「對,」若昭對李世默的能夠跟上她的思路非常滿意,回頭沖他讚許地笑了笑,「更準確地說,他被我步步緊逼,已經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了解他,他甚至生出了一點點的恐懼和慌亂。但在當時他依舊以為我是為錢袋而來,所以在被逼得毫無退路之時,被迫承認了他見過我但是沒有偷我的錢袋,希望能夠息事寧人。
「但是,他在承認他未時一刻見過我之後才突然意識到你剛剛說的,我在我和他偶遇之前就在跟蹤他,進而才反應過來,其實我根本就不是為錢袋的事情而來。他之前一切的心理準備土崩瓦解,甚至開始懷疑,我和他根本就沒有見過,一切都是我在無中生有惹是生非。」
李世默啞然失笑,「這確實是無中生有。」
若昭莞爾,「然後,如果我在此時突然說其實我根本就沒有跟蹤他,一切都是我胡謅的呢?」
「他……應該會很懵吧。」李世默撓撓頭,「我也有點懵。」
若昭抿嘴笑了出來,「他確實很懵,所以第一反應是之前我所有的對話都在詐他,然後迅速反思自己有沒有透露什麼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情,以為我是為什麼秘密而來。但事實上,他並沒有透露什麼不能為外人道的事情,唯一能想到的是他剛剛撒謊了,他承認他見過我,其實他根本沒有見過我。
「如果他發現自己唯一撒過的慌是這個,他會又開始懷疑,我其實只為錢袋而來。」
「哈哈哈哈……」李世默被若昭的話深深吸引住,一向矜持的他也對這一波三折的情節笑了出來,「被人這麼玩弄於股掌之間,孫望之可能要懷疑人生了。」
「我就是要讓他陣腳大亂,從而只看到我的惡意而看不清我的目的。」若昭露出詭詐的笑容,她低頭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袍,「世默,如果是你,被一個充滿惡意的人跟蹤,挑釁,你會是什麼反應?」
「嗯……質問對方來者何意,或者直接說報官府?」
「對,在這種情境下,他剔除一切猜測之後,應該可以確認兩點,其一,我來者不善;其二,我在跟蹤他,並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以你形容他直言直語的個性,怎麼不會質問我,怎麼不會嚷嚷着說要報官?
「但他偏偏採用了最胡攪蠻纏最不可思議的處理方式,他用……調戲,嗯,羞辱?或者說讓我感到羞恥來終結這一段談話。他不嚷嚷着報官還能理解,畢竟言語之間並無實際證據。可他為什麼不敢質問我,一條一條和我對質呢?」
若昭繼續自問自答道:「因為他不敢。剛剛的一段對話已經讓他陣腳大亂,他無從判斷我的來意,更不清楚我究竟知道多少,是第一天跟蹤他還是長期跟蹤他。他不確定在對質的過程中我會不會說出更多的事情,所以他選擇以這樣的方式慌亂結束這段對話。除了有試探你我關係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投鼠忌器,而他忌的器——
若昭回頭,和李世默目光相接。
「在場的除了我和他,就只有你。」
「世默,他在忌憚你,忌憚你會知道他更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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