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楚雲之死（下）
「不……不……」
昏暗的天際，邪王聲音發沉，血目顫抖，那霸道的血色鐵手，正穩穩地按著楚雲的胸膛，釋放出雄渾的至尊王氣，照亮了半邊蒼宇。
然而，他越是輸送真元，楚雲的武體就崩潰得越快。
「活……給我活！」
茫然地凝視有如風中殘燭的楚雲，邪王越發驚顫，連重甲鐵手都在發抖，讓所有人都詫異了，這一位神猛蓋世的至尊戰皇，竟然是在……害怕？
邪王怕楚雲會死？
但明明兇手，就是他。
而正是這一個瞬間。
楚雲雖然瀕臨死亡，但神識卻很空靈。
過往的重要回憶，果然如走馬觀燈般呈現而出。
「孩子！做人一定要像老爹的重劍一樣，不斷地勇往直前、披荊斬棘、排除萬難，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所為，知道了嗎？」
「哦哦……知道了爹爹！」
「知道你還玩麻雀？哎，你這喜愛小動物的溫和性子，真是像……」
「像誰啊？」
「真像那一些扭扭捏捏的小丫頭！咳咳……老爹的意思是，你這樣以後還怎麼去打獵啊。」
「有爹爹帶着，我去哪裏都不怕~而且我又不是不殺，只想殺那些兇狠的，還有對世間有害的。」
「傻孩子，世間上的好與壞，是那麼容易就分得清的嗎？你老爹我當年在外闖蕩的時候，多少正道中人想砍死我呢！」
「啊？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嘿，你年紀還小，等你長大以後，老爹再告訴你這些，洗洗睡吧，去去去！」
「哦……」
……
「孩子！今後那位美麗的小姑娘，就是你姐姐了喲！你可千萬不要欺負她，要好好地照顧她、守護她，明白沒有？」
「好……好漂亮的女孩兒……啊？哦哦！知道了，爹爹。」
「嘿嘿，還有就是……你成年以後，可別輕易監守自盜喔！」
「嚇？什麼是監守自盜，孩兒又怎麼會去偷姐姐……」
「長大你就懂了，你現在懂個屁，好了好了，快帶小姐姐去熟悉這個家，我要出去一趟。」
「爹爹……你又要出去嗎？」
「傻孩子，別成天賴著老爹，你都已經六歲了，是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了，快去好好照顧姐姐，未來這個家，是要交給你來守護的！要學會獨立！」
「嗯！知道了！我……我會守護好姐姐，會守護好這個家！」
「哈哈哈，這才是我的好孩子！」
……
「弟弟不要過去！那是一頭老虎！我們是打不過的……嗚……」
「姐姐……不……不要怕！有我在，你一定會沒事的！快躲進廟裏去，爬到神像後面！」
「那……那你怎麼辦！不行不行！我絕對不能丟下你！」
「放心啦，其實我現在已經是一名劍修了喔，能打死好幾隻老虎呢，這裏只要有我守着的話，它一定進不去的！姐姐你別管我，快躲進去！」
……
「雲兒。」
「怎麼啦？姐姐你為何這麼叫我……」
「我不知道，就是想這麼叫你。」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有個兒字不好聽！」
「嘻嘻……那難道姐姐要叫你雲大漢啊？傻瓜。」
「這……這好像也不太好聽，你還是叫我弟弟吧……」
「不行，我以後就叫你雲兒~不許拒絕喔。」
「好霸道！」
「哼，那你聽不聽姐姐的話？」
「好咯……聽聽聽，我都聽，這行了吧……快把葯給吃了！」
「嘻嘻，雲兒雲兒~」
……
這一刻，兒時的記憶，像是潮水般湧現出來，畫面非常的清晰，讓楚雲漸漸沉睡下去。
只不過，隨之而來的記憶，卻是分家的覆滅、災星的罪名、暮色森林的逃亡、吹雪城的冤屈，以及那一位夢中佳人的離開。
再而後，楚雲就見到夢夢、小黃、慕容欣、師父令狐烈，以及一眾同門好友，又見到了無極宗內亂，鬼岩域逃生，聖武試煉，乃至小紅鳥，還有緋羽號的乾娘和夥伴。
當然，一名美麗可愛的高冷仙子，也在意識中浮現，還是那麼的氣質出塵，如同夜裏明月。
一生的記憶，有苦有甜。
但到了最後，彌留之際，楚雲的神識當中，還是充滿著遺憾與凄涼。
「師父……對不起，辜負了你的期望。」
「心瑤……對不起，我已經無法再去尋找你了……」
「月師姐……對不起，我不能再繼續保護你了……」
「乾娘、風少、大牛，還有大家……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小皮兔，小紅鳥……對不起，我不能再繼續照顧你們了……」
「這全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罪……」
「可是……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爹要殺死我啊……」
爹殺了我？
爹殺了我！
爹殺了我……
為什麼啊……
孩兒到底……做錯了什麼……
念及至此，「噗」的一聲，命火突然熄滅，意識戛然而止。
「滴答……」
一滴委屈的血淚，從少年黯淡無神的眼睛裏湧出，而後緩緩劃過臉龐，留下一道醒目的痕迹。
最終，全身癱軟無力，楚雲就像是個孤獨的孩子，那落寞凄然的雙眼，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生機泯滅殆盡。
「嘩啦啦……」
海浪沖騰，風聲呼嘯，天穹雲散。
這一刻，全場沉寂。
所有人看着漂浮在空，且已經死去的少年，完全錯愕失神。
唯有大邪王全身一顫，瞪圓血色的眼睛，獃滯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屍軀，整個人如遭十萬雷殛，此刻混亂到極點！
旋即，他木然的視線，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血淋淋的鐵手，不由自主地顫慄起來。
「我……我殺了……」
「殺了……」
「呃？」
「呃啊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間，不死邪王雙手抱頭，痛苦地仰天咆哮，更不斷搖晃着腦袋，似乎不願接受眼前的事實！
悲嚎聲響，如同狂獸嘶吼！
天穹被震裂，滄海被炸碎，連十方虛空都在崩壞，出現了潰滅的劍痕，一劃又一劃，混沌成片！
「隆隆隆！轟轟轟！」
隨着邪王發狂，只見天宇灰暗，九天雷霆狂劈，四方怒浪沖霄，有狂風暴雨，正在降臨壓世，令得這一方乾坤，宛若一個哭泣的悲慘世界。
眾人神色獃滯，完全看直了眼，目光在混亂的邪王，與一具少年屍骸上來迴轉移。
究竟……發生了什麼？
殺死楚雲的人，明明就是邪王。
但現在……他似乎很痛苦？
「呃啊啊啊！呃啊啊啊——！」
此際，悲吼聲凄厲，這裏亂天動地。
邪王鐵手用力抱頭，咬牙切齒，周身冥氣纏繞，已經不敢再看向少年屍體了，因為只要看一眼，他就頭痛欲裂，心如刀絞。
「砰砰砰……」
而或許是因為邪王混亂，那鎮壓着緋羽號的無上劍界，竟是盡數破碎。
「云云……云云！！！嗚嗚嗚……嗚哇哇……」
「嘎嘎嘎！嘎嘎嘎！」
兩隻小寵物的哭泣聲和悲叫聲，當先傳遍四面八方，是如此的凄厲，讓眾人都聽得心碎，雙眼不由自主地朦朧起來，鼻子在發酸。
正在此時，幽姬終於復甦，目光大亮而起。
她看準時機，趁邪王混亂的時候，「轟」的一聲，化作一道橫天驚虹，劃破狂風和暴雨，直接抱走了尚在空中的浴血少年。
「孩兒！！！」當冰冷的身軀抱入懷，幽姬馬上查看楚雲的狀況，神色儘是惶恐和驚懼。
但是，望見楚雲臉色蒼白得嚇人，空洞的雙眼，更是殘餘著孤苦和委屈，死不瞑目，幽姬便是鳳目一紅，鼻子酸澀，當即露出凄絕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知悉了什麼，緊緊地抱着楚雲的屍體，試圖以溫暖包裹着他，幽姬撕心裂肺地痛吼出聲，非常的凄傷。
旋即，狠狠地瞪了邪王一眼，她費儘力氣才壓下報仇的衝動，極速飛回了緋羽號。
眾人目光恍惚，錯愕地看着這一切，只見幽姬橫渡風雨歸來，緊抱着一個浴血殘軀，宛若一名失去孩子的母親。
任誰都能看得出，夜魅女王的悲傷和憤怒。
這一刻，雖然天地在動蕩，邪王在怒吼，狂風席捲，暴雨傾瀉，雷暴崩裂。
但緋羽號上，卻有一種微妙的死寂。
「開船！開船！！！」幽姬一聲令下，帶着啜泣音，還是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
「是……是……」望着猶如血人般的楚雲，小珍雙眼含淚，但神緒激蕩之際，也都機械地領命，立刻啟動緋羽號。
「轟！」
頃刻間，緋羽號發出無量光，動力高升而起，如同一隻血色海妖，瞬間消失在風雨當中。
「聖堂主狀態不佳，先追！」
望了空中抱頭痛叫的邪王一眼，水先生眸光一閃，旋即便是直接下達命令，讓冥王號化作一道黑暗幽光，朝着緋羽號追趕而去。
動蕩的荒海里，一黑一紅的戰船，展開了追逐戰，宛若流星飛馳，激起驚濤成片。
但兩艘戰船，畢竟在速度上存在差距。
故此，冥王號很快就追上了緋羽號，如猙獰的黑暗巨獸。
「女王大人！他們追上來了，我們該怎麼辦？！」掌舵的小珍傳音問道，有些驚惶無措。
因為，緋羽號正在跨越危險的地帶。
四周暴雨縱橫，狂風怒號，漩渦密佈，都帶着可怕的自然異力，而後面更有可怕的追兵，稍不留神就會直接翻船。
所有人都眼睛發紅，等待着幽姬的定奪。
旋即，低頭緊抱着楚雲的浴血屍體，幽姬淚如雨下，狠聲道：「直接去無序荒域……」
「無序荒域？！」小珍心中一驚，道：「如果進去那個危險地帶……我們就基本出不來了！」
「本女王讓你去……你就去！我們已經沒得選擇了！！！」幽姬悲憤喝斥，熱淚橫流，抱緊懷中無力的少年。
「是！女王大人！」聞言，小珍也就一咬牙，馬上全速啟航，令緋羽號化作一道光虹，往一個灰暗的方向駛去。
只見不遠的天際，儘是朦朧的混沌海霧，洶湧澎湃，神秘浩瀚，有古電橫空，雷暴隆隆，充滿危險的混亂氣息。
然而，聰明的小珍知道，哪怕此行九死一生，但無序荒域也是唯一的路。
「轟轟轟！」
就這樣，隨着緋羽號橫衝直撞，化作一葉渺小扁舟，駛入一片動亂的灰暗海域。
很快，整艘船就被重重的雲霧所吞沒……
天地之間，彷彿失去了緋羽號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