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滄海桑田（下）
朱雀傳承殿堂中。
楚世雄突如其來的自責之語，讓楚雲有些意想不到。
對方的坦誠和崩潰，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他也知道，在楚世雄眼中，恐怕楚浪也只是個能利用的對象而已，兩人自然談不上有什麼父子感情，冰冷得很。
從當年的血祭事件，便是可見一斑。
但，楚雲不明白，楚世雄口中的「壽元交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看來，你們主脈的黑暗秘密，要比我知道的更多。」楚雲冷笑。
「對於朱雀家族而言，這根本就不是秘密，所有主脈族人，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楚世雄神色頹然，聲音沙啞，自顧自說道：「當年，為開啟浪兒的殺竅，並最大化他的資質和天賦，我以舉族壽元作為賭注，啟用過一種血祭之法。」
「當時，即使犧牲了很多，但我也成功了……成功了！哼哈哈！」
「但，從此以後，浪兒的生命安危，就與整個主脈緊密相連，只要他一死，全族都會連鎖敗亡，立刻爆體而死！所有人都要跟他陪葬！」
「除了施法者以外，無人能夠倖免！」
「這就是血祭的代價。」
「我本以為，浪兒擁有朱雀真神元息之後，便是擁有了無敵之身，再也沒有人可以把他殺死！就連神若宮都不行！」
「但我千算萬算，都算不到你楚雲，能跨越那個被詛咒的帝關，並覺醒真魔元息！」
「我更沒有算到，你與浪兒一戰，是你取得了勝利！」
「哈哈……哈哈哈……是我輸了，是我徹底賭輸了！舉族興亡，滿盤皆輸！或許，從我殺掉秀芳的那一刻開始，就應該要預料到今日！」
「輸了！輸了啊——！！！」
說着，楚世雄激動不已，他仰天咆哮，眼珠外凸，額露青筋，但整個人看上去，卻好像是一層皮包着一副骨，甚是凄厲猙獰。
顯然，雖然他躲過一劫，但那種毀滅級別的打擊，也讓他武道摧毀、精神崩潰。
「原來如此。」楚雲也是點了點頭。
楚雲終於明白到，為何主脈中人都死掉了。
這是楚世雄所造成。
很明顯，當年他為了讓楚浪登頂，除了殺掉楚秀芳，還把全族人擺上枱面，把舉族興亡都繫於楚浪身上，一旦楚浪死去，族人也會連鎖死去。
那是最陰毒的連鎖血祭之法，代價極大。
一人死，全族死。
只有始作俑者，承受着無限的罪惡，還長留於世上，品嘗著絕望。
「這是報應嗎？」楚雲冷笑一聲。
對於這種家族，他可沒有半點可憐之意。
他只是沒料到，殺了楚浪，就等於殺了主脈全家，即使這不是故意的。
此時，楚世雄那悲愴的目光，看向面無表情的楚雲，他凄苦道：「我楚世雄，這一輩子，沒有做過哪怕一件違背本心的事。」
「我所求的，只有家族興旺，只有血脈傳承，只有光復宗族！」
「但我這一世人，做得最錯的一件事，並不是逼迫浪兒走上絕路，而是看走了眼！看走了一眼！」說着，楚世雄目光炯炯，凝視着楚雲，「我只是看漏了你一眼，就招致如此滅族之禍！我恨，我恨吶！為何我楚世雄一世英明，卻一時有眼無珠，看漏了你楚雲！」
「原本，你也是我族的希望，你也是啊！啊啊啊啊啊——！」
楚世雄聲嘶力竭，痛苦萬分，就這麼在楚雲眼皮底下，用兩隻手掏心掏肺，劃出無數道血痕，恨不得重新來過。
「……」楚雲無言。
對方的反應，實在出乎意料。
而此時，任誰都感受不到，楚世雄心中的懊悔和惱恨。
原本在他眼中，楚雲和楚浪，當真是一個地，一個天，差距實在太遠了！
對於如此孽種，他甚至不願多看一眼。
螢火之光，又豈可與皓月爭輝？
那時候，楚浪太耀眼了，太出色了，簡直是震古爍今的存在，使得以家族為本的楚世雄，徹底忽視了那一團渺小的陰暗。
更何況，楚雲還是魔子？
這種敗壞家族的孽種，楚世雄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夠給面子的了，更別提施予援手。
誰又能想到，今時今日的逆轉局面？
在楚世雄眼裏，如果自己當初慧眼獨具，並提前大力栽培楚雲的話，只要再緩和後者與楚浪的關係，那麼說不定，就能避免如今的慘然結局。
到時候，一門雙聖子！
一神一魔！
多麼威風！多麼霸氣！多麼無敵！
但，沒有如果。
如今，夏元龍死了，楚浪死了，舉族敗亡，復興無望！
而此前統治東夏國的勢力集團，自然也土崩瓦解……
畢竟，族人全都死了，命都沒有了，還統什麼治？
唯有楚雲生。
「哈……哈哈哈……萬古傳承，毀於一朝一夕！」
「我楚世雄，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此時，楚世雄仰空長嘆，披頭散髮，目綻血絲，一副要尋死的樣子。
楚雲可以感受到，此人的絕望和自責。
自己的畢生抱負，祖宗的寄予厚望，在一夜之間幻滅，所有期待都被摔得支離破碎，相當於是自己親手毀掉！
那種感覺，可想而知……
「看來，對於你而言，活着，要比死更難受。」楚雲冷笑道。
此時，楚雲想改變主意。
原本他是想殺死楚世雄，順帶殺幾個極權人物，為夏氏皇朝的復國做準備。
但沒想到，整個楚族主脈，幾乎已經全滅。
只餘下眼前的瘋老人，那個曾經的楚族霸主……
而看楚世雄的模樣，與其讓他死去，倒不如讓他品嘗絕望和痛苦的滋味，對他來說，這絕對是一種深入靈魂的折磨。
「朱雀神裔，日薄西山，江河日下，沒有未來了，沒有了！」此時，楚世雄看向楚雲，凄苦道：「楚雲，殺了我，殺了我！」
「你不是很痛恨朱雀血脈嗎？堂堂萬古大族，都已經淪落到如斯田地，不差這一下了！」
「來，殺我，殺了我！！！」
楚世雄老目圓睜，神色癲狂，但話音中，卻飽含哀求之意。
然而，楚雲並沒有理會他。
「殺你，會髒了我的手。」楚雲冷言冷語，轉身就走，「你現在的修為，連人道武境都不如，只是廢人一個，我相信，你這些年來所得罪的仇家，會很樂意見到你這個模樣。」
「不過我覺得，比起皮肉之苦，那些被你擺上枱面的主脈族人，應該才是最可怕的煎熬吧。」
「只要一閉眼，他們的冤魂就會找上你，蠶食你的精神，磨滅你的意志，吞噬你的靈魂，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刻為止。」
「這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
說着，楚雲回身，看了一臉絕望的楚世雄一眼，後者頓時崩潰到極致，五官早已扭曲得不成形。
從今以後，再無楚族主脈了！
但隨後，頹廢地挨在牆上的楚世雄，忽然又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他痴獃連笑，啞聲道：「其實，沒關係，都沒關係了，再過不久，大家的命運都一樣，無分彼此，殊途同歸。」
「當日，你爹楚山河，為救你出去，向冥殿交出了半張朱雀古圖，讓他們得到了『神柱位置』和『開啟鑰匙』，這就相當於，把整個世界都出賣了。」
「如此一來，天柱崩塌，四極缺一，那個枷鎖即將被打開。」
「它們……要降臨了，都要降臨了！」
「到得最後，大家都一樣，都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世雄一邊咳血，一邊大聲喝叫。
楚雲皺眉，本想再問點什麼。
但，在一陣狂笑聲中。
「咚！咚！咚！」
只見楚世雄也不知哪來的力量，爬到祖宗靈台前方，叩了足足三個大響頭。
「世雄罪大惡極！再無顏面，面對諸位列祖列宗！」
「唯有以死謝罪！」
「我恨，我恨吶——！」
再然後，楚世雄厲喝一聲，出手狠辣，手掌居然直接插進胸膛，捏爆了自己的心臟！
「噗嗤——！」
頓時之間，血染一地，殿堂橫屍。
見狀，縱然楚雲定力十足，也不由得為之一震。
楚世雄死了。
並不是死於他楚雲之手。
而是帶着無限的愧疚，在祖宗面前自盡而亡。
看起來，極其的壯烈。
但不得不說，楚世雄的確是個梟雄人物，肯為家族付出一切。
由始至終，他都把家族利益擺在至高點，其餘的道德、良知、大義甚至是親情，都可以拋棄。
是個人物。
「呵，不過好諷刺。」
「我還真是個災星，沒毛病。」
楚雲自嘲一笑，沒想到自己到達此地，居然見證了主脈的敗亡。
如今，楚世雄一死，朱雀神裔的主脈，便是宣告徹底滅絕了！
細數下來，如今世上還存活的朱雀後代，就只剩下楚雲、楚山河，還有不知所蹤的楚彤和楚菲，當然，小夢和天行也算是。
距離滅族，真不遠了。
「有機會的話，得尋回楚彤和楚菲……」楚雲沉吟，當年自從他踏上聖武之路，就再也沒有見過楚彤和楚菲了，也不知道兩個血緣親近的女子，如今到底如何。
還有慕容欣……
這位紅顏知己，同樣是不曾見面好久。
「得找個機會，去找一找她們。」楚雲自語，心中有了盤算。
只不過，楚世雄死前的一席話，卻讓楚雲凝重起來。
神柱位置？開啟鑰匙？
天柱崩塌？四極缺一？
那個枷鎖即將被打開？
有什麼東西……要降臨？
這些不可忽視的隻言片語，讓楚雲忍不住生疑。
但他也知道，此事必定是與天辰界最近的變動有關，所以只要回去詢問楚山河和葉靈玉的話，恐怕就會水落石出，現在琢磨是不會有結果的。
「沒想到主脈的事，解決得如此順利。」
「相信東夏國的局勢，會因此而有所變動。」
「既然如此，我要馬上回歸，若是逗留過久的話，被神若宮的眼線發現就不好了。」
楚雲喃喃自語，望着堂皇的傳承大殿，心情無比複雜。
隨後，他也不遲疑，在主脈家宅里搜刮一番，當等到仙圖傳送的冷卻時間到，就立馬催動星光傳送點，整個人沒入虛空中，就此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