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以死謝罪
待煙霧散盡,大廳內只剩下軒轅門中人大眼瞪小眼,神情無比複雜。環目看去,身周屍首重疊,傷者呻吟,哀者哭號,到處是飛濺的血污,簡直如同修羅地獄。劫後餘生的少年們相擁而泣,有的更是癱軟在地不願動彈。
柳辰華、劉軒、費成霖等根本沒有心思追擊敵人,緩緩移步上前,圍攏到姜浩雲屍體旁,心如重鉛,人人既羞愧又惶恐。姜烈之子就在他們面前慘遭刺殺,不僅是他們的恥辱,也是軒轅門無法抹去的污點。堂堂白道第一門派連掌門之子都保不住,消息一旦傳到江湖上,豈不是令人笑掉大牙嗎?軒轅門的聲譽及江湖地位定然因此受挫,而他們今後在同門面前難以抬起頭來。
葉霄平咬牙切齒道:「浩雲明明已脫離了險境,看其傷口的位置,十有八九是被人偷襲而亡。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劉軒慘笑道:「是誰殺的重要嗎?即使將殺人者挫骨揚灰,也無法挽回大公子的性命了。何況幕後主使者隱藏極深,要把他挖出來替浩雲報仇,多半是難如登天。」
葉霄平不滿道:「那依劉師兄之意,就這麼自認倒霉了?」
劉軒道:「這回喬裝易容潛入階州的,至少有魔教、天魔宗、天邪宗、九幽谷等七八個一流幫會的高手,聯合起來的實力極其恐怖。難道我軒轅門要向這些幫會教宗同時宣戰嗎?別的先不說,光是魔教就不容小覷了。所以,是否該大張旗鼓的報仇,是否要傾盡門中精英雪恥,最終還得由掌門定奪。」即使內外交困,自身處境無比惡劣,他到底是一族之長,並未喪失理智。軒轅門哪怕再強大,也沒有獨自挑戰天下黑道邪道的可能。
葉霄平冷笑道:「劉師兄你是長別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啊!我武聖堂內高手如雲,掌門劍術天下無雙,豈能讓人騎到頭頂上?不殺他個屍橫遍野,血流漂杵,難解我心頭之恨!」
費成霖輕咳一聲,道:「以殺止殺未必是最好的方式。當前一動不如一靜,報仇之事留待掌門現身後再做決定。」
「別吵了!」柳辰華原本蒼老的面容愈發顯得枯槁,身體佝僂著,似乎精氣神都在剛才一戰耗盡了,給人一種風吹即倒,油盡燈枯的感覺。他伸出雙手,顫抖著替姜浩雲闔上眼帘,禁不住老淚長流。
葉霄平輕嘆道:「柳師叔,節哀順變,保重身體啊。」
柳辰華沉聲道:「浩雲之死,主要責任在我,與你們沒有太大關係!我護送他來階州,卻料敵不明,麻痹大意,未能及時察覺到敵人的陰謀,實在愧對掌門的信任。」
劉軒苦笑道:「我的責任也不小……」
柳辰華打斷道:「老夫素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應該擔當的事也絕不含糊,絕不逃避。爾等轉告掌門,老夫無能,護衛失職,唯有以死謝罪了!」說罷反掌啪的一擊頂門要穴,頭顱開裂,仆倒在姜浩雲身側,鮮血橫流。到了他這個年紀還出現如此紕漏,有何顏面返回凌雲峰?又怎能忍受同門的嘲諷譏笑?乾脆一死百了。
「師叔!」「柳師叔!」劉軒、葉霄平等失聲驚呼,怎都料不到他如此剛烈決絕,心中戚戚然難抑悲痛。
事已至此,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多餘了。當下眾人進行了分工,一方面將姜浩雲遇刺、柳辰華自盡的消息十萬火急送去凌雲峰,一方面清點傷亡人數,籌備後事,安撫各路賓客,派出眼線偵探刺客們撤離的方向,各自忙碌起來。
不久,又有一則消息爆出,立下大功、倍受掌門關注的弟子傅驚濤居然在混亂中離奇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沒人能說清楚他的去向,成為一樁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懸案。
兩日時間匆匆而過。
曾經輝煌喧鬧的劉府一片蕭索,四處掛滿了白布、招魂幡,寒風嗚咽掠過,時不時捲起紙錢灰燼,飄飄蕩蕩地落到屋脊上、枯枝間。遠遠望去,整座劉府愁雲慘淡,了無生氣。到了夜間,搖曳的燈光三三兩兩的亮起,加上府中壓抑不住的哭泣聲,更透出幾分陰森。
劉府大廳經過清洗和簡單修葺,被佈置成了靈堂,單獨安放兩具棺木,棺木里分別收斂了柳辰華、姜浩雲的遺體。供桌上擺了各色祭品,插著香燭,火盆里不時有人投入紙錢,氣氛沉重哀傷。
忽然,冷風吹卷,人影一花,風塵僕僕的姜烈赫然在靈堂里憑空出現。正在守靈的劉軒、葉霄平等忙起身施禮,忐忑道:「參見掌門!」姜烈臉色鐵青,雙目充滿血絲,原本挺直的脊樑居然微微彎曲了,周身劍氣起伏波動,竟令光線為之一暗。他冷冷地擺了擺手,凝望着那冰冷的棺木,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哀傷痛惜,身軀微顫,腳下宛如生根一般,無法移動半步。年老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錐心之痛非筆墨所能形容,連武學宗師亦不能免俗。何況姜浩雲是他耗費心血栽培的接班人,肩負門派傳承重任,如今卻半途夭折,這樣的損失又豈能彌補?不論是作為父親或者一派掌門,他都難以接受這一切。
葉霄平輕聲道:「棺木尚未釘死,還可以見浩雲最後一面。」
姜烈痛苦地閉上眼帘,半響又緩緩睜開,嘶啞著聲音問道:「浩雲果然死了?」
葉霄平暗嘆一聲,道:「浩雲力戰魔教八凶中的屠氏兄弟,不料被人以毒劍偷襲,當場便毒發身亡了。」
姜烈雙拳緊握,一股可怕凌厲的劍氣衝天而起,一字字道:「除了魔教,還有誰參與其中?」
葉霄平不敢隱瞞,將血魔王武厲、天魔宗、天邪宗等盡皆點出。
姜烈越聽內心越是震撼,武厲單槍匹馬且不管他,魔教、天魔宗等幫會精英盡出,聯手設下殺局,唯實是極為反常。要知道這些黑道、邪道各大勢力之間,同樣會彼此攻殺結怨,甚至衝突起來比跟白道爭鬥更加殘酷。這次它們一反常態結盟行動,只是為了單單刺殺姜浩雲嗎?背後還有沒有更深層的陰謀?又是誰在幕後操縱和指揮?要想聯合這些強大的勢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沒有足夠的實力、人脈以及財力根本辦不到。假如黑道邪道真能聯合起來,那就不是軒轅門一家可以抵擋的了,必須聯絡蜀山劍門、太乙宮、無相寺、東海鵬鯤島等白道頂級勢力,方可與之一戰。這場黑白兩道的大戰一旦爆發,將會席間天下武林,死傷無數,誰也無法置身事外。
姜烈執掌軒轅門十數載,也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雨,但從未有一刻如眼下這般,令他凜然生寒,如臨萬丈深淵。身為一門之主,首要考慮的是門派傳承和興衰,個人榮辱及親情排在其次。他不得不慎重考慮,若挑起這場註定血腥無比的大戰,有多少江湖同道會支持軒轅門?又有多少門派會隔岸觀火?軒轅門最終能否如願獲得勝利,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戰或不戰,都是兩難。
在他躊躇未決之際,足音紛雜,又有數十人快步擁入大廳。沖在最前頭的赫然是白玉蓉,她全身素稿,雙目含淚,愈發顯得清秀脫俗、楚楚動人。甫一見到靈堂上放置的棺木,她如遭五雷轟頂,所有僥倖不翼而飛,呆了一呆踉蹌撲倒在地,痛哭失聲。眾人皆知她和姜浩雲的情感深厚,相視一眼,默默嘆息。谷翩翩於心不忍,拉起她不住勸解安慰。
聞訊趕來階州的,都是凌雲峰上和柳辰華、姜浩雲生前關係密切的,人人面帶悲色。其中一位青年劍客閃身而出,撲到棺木跟前跪倒,以頭搶地,大聲悲呼道:「大哥,你年紀輕輕,風華正茂,怎麼就走了呢?你曾立下誓言,要帶領軒轅門稱霸武林啊!如今大事未了,爹娘健在,你怎能撒手西去?大哥,你告訴我,是誰殺了你?我就算上天入地,也要為你報仇雪恨!」
葉霄平長嘆道:「浩源,人死不能復生,讓你大哥安息吧。」
姜浩源霍然抬起身,眼眸噴出熾烈的怒火,指著劉軒道:「是不是你勾結外人設局害死我大哥的?要不然大批刺客怎會潛伏身側而無人覺察?我大哥死了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是誰在背後指使你?」他是姜浩雲的親兄弟,年齡小了一歲,名頭遠不如兄長響亮。
這幾句責問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劉軒臉色慘白。大廳上氣氛陡然一沉,針落可聞。
實在不怪姜浩源心存疑慮,這次刺殺行動顯然預謀已久,絕非臨時起意,所以幕後黑手才能調集天南地北的高手們,從容佈局。那麼問題就來了,敵人是如何得知姜浩雲要出席劉府壽宴呢?事實上,姜浩雲下山賀壽一事本就屬於機密,僅限於少數人得知,並沒有公開宣揚過!劉軒也是直到壽宴前幾天才透露出來。那麼是誰出賣了姜浩雲的行程,給敵人創造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劉軒深吸一口氣,肅容道:「二公子的心情劉某可以理解,但我絕對沒有泄露大公子的行蹤,更沒有任何背叛軒轅門的念頭或舉動。劉軒願以劉家列祖列宗的名字起誓,方才若有半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形神俱滅!」
姜浩源冷冷道:「那你告訴我,你是何時決定邀請我大哥的?那些刺客殺手們為何能千里迢迢提前趕到階州?難道他們有天眼通順風耳,未卜先知?!」
劉軒百口莫辯,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消息是怎樣泄露的。」
姜浩源冷笑道:「你不知道么?哼,我只知道我大哥死了,師叔公也死了,而你卻活着!」
劉軒渾身一震,緩緩道:「二公子,我不該貪圖虛名舉辦壽宴,賓客良莠不分。如果我提高警覺,仔細盤查,認真核對,必能早一點發現蛛絲馬跡,阻止對方的陰謀。但世上沒有後悔葯吃,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只求二公子高抬貴手,勿要遷怒於我的家人。」
姜浩源冷冷道:「劉長老,你這話不對吧?難道是我故意往你身上潑髒水嗎?」
劉軒慘笑道:「劉某不敢!我心可昭日月,願一死證清白!」說着抬手一掌拍中心口,內力吐出,當場自斷心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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