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魂兮歸徠

眾人散去，各種冷眼嘲諷，各種譏笑唾罵，猶在耳畔迴響。偌大的院子裏，只剩下葉華宇、黃雲鵬等五位呆如泥塑的少年。寒風扯動着他們的身影，顯出幾分落寞孤單。

傅驚濤恨恨地頓足道：「剛才若非掌門在場，我真想干翻那些滿嘴噴糞的傢伙！老四，別管他們說什麼，我不相信你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黃雲鵬沉聲道：「老四，是不是有誰誣衊你、威脅你？」

蘇靖道：「不管天大的困難，咱們兄弟一起扛啊！你又何必做違心之言，授人話柄？其中究竟有何隱情？」

葉華宇迎向眾兄弟真摯關切的目光，心中溫情涌動，不管外界如何評價，不論事情有多麼蹊蹺，他們依然選擇無條件的信任自己——不是兄弟，勝似親兄弟。但是梁彬的告誡不能不聽，因為背後牽涉的東西太多、太複雜，稍有不慎，甚至會引起程、葉兩大世家的衝突，進而造成軒轅門的分裂。站在姜烈的角度考量，知悉此事內幕的人越少，越有利於維護軒轅門的穩定。至於進入玄冰谷接受懲罰，他是心甘情願的，比起被驅逐門牆已好上太多。

葉華宇緩緩搖頭道：「你們別問了!掌門已做了決斷，多說無益。」

傅驚濤皺眉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一旦承認下來，那可是一輩子的污點，走到哪裏都被人戳著脊梁骨啊！」

葉華宇抬起自己簡單包紮好的手掌，白布上透出殷紅的血跡，淡然道：「我已儘力，問心無愧，其他人愛怎麼說隨他去吧。」

傅驚濤一字字道：「你不後悔？」

葉華宇腦海中閃過程通臨死前解脫的表情，想起他的遺言，想起他的微笑，不覺握緊了雙拳，沉聲道：「我，不後悔！」

假如時光倒流，回到程通受辱的那一刻，讓葉華宇重新選擇的話，他依然會再次出劍！難道眼睜睜地看着程通異變為傀儡殭屍王？任程通永遠背負屠殺無辜者的罪名？不，絕不能那樣！

實在無法想像，程通化身為殭屍王的場面。對於他，對於程家，對於軒轅門都將是相當殘酷的打擊。何況程通內心極為驕傲，哪裏能忍受自己變成青面獠牙、粗陋不堪的殺戮狂魔？他寧可死一萬次，也不願人不人、鬼不鬼的苟且人世。

死於劍下，對於程通而言是最好的結局。

葉華宇一念通達，頓覺身上無形的重壓立刻減輕許多，心志愈加純粹，如山嶽難移，如金剛不易。

眾兄弟看着他眼中陡然綻放的異彩，又是欣慰，又是難過。欣慰的是葉華宇重新振發了鬥志、戰意，難過的是他要獨自承受苦果，失去內門大比的資格。他們都猜到程通之死別有隱情，但是葉華宇不願多說，他們亦不刨根問底。或許有一天，葉華宇願意敞開心扉，把這段塵封的往事說出來。

傅驚濤咚的擂了葉華宇一拳，用力抱緊他，低聲道：「老四，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等着你傲嘯天下的那一天！不過別讓我等太久。」

葉華宇微微一笑：「是兄弟的，替我把內門大比頭名奪下來！」

「好！」

寒風凜冽，白幡林立，長街兩側擠滿了面帶戚容的軒轅門徒。程通、苗磊的靈柩定於今日運送回凌雲城，由程家、苗家另行擇日下葬。毋需通告，鎮上的居民都自覺前來送他倆最後一程。

靈堂上，棺木的蓋板已經封好，兩側連有抬棺用的圓木。

姜烈、廖大開、姜煒、胡九峰等身着勁裝，背負行囊和兵器，神情嚴肅冷峻，一股浩大冷冽的殺氣直衝斗宵。他們也選擇在今日遠征千里，要用敵人的頭顱和熱血祭奠同門之靈。姜烈代表遠征眾人上了最後一炷香，灑下最後一碗酒，縱使他心志如鐵，亦不免眼眶濕潤，顫聲道：「程師弟，苗師弟，你們一路走好！願你們英靈長存，永佑軒轅！」

廖大開等躬身道：「程師弟（師兄），苗師弟，你們一路走好！」

話音落處，哀樂齊鳴，靈堂內外哭聲大作。

姜烈強忍熱淚，大手一揮：「出發！」

先是廖大開，然後是姜煒、胡九峰，各率一隊人手拜別而去。軒轅門的復仇烈焰，將隨着他們的腳步燒遍江湖。

姜烈拍了拍章天問的肩頭，低聲道：「章師兄，接下來的諸多事務就麻煩你了。若有緊急情況，可飛鴿傳書。」

章天問道：「請掌門放心出征，家裏萬事有我。」

就在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不自覺地閃開一條通道。只見葉華宇披麻戴孝，手持香火，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快看，他便是葉華宇了！」「孬種！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這傢伙膽子夠肥啊，居然敢來上香！」

葉華宇對周遭的議論置若罔聞，雙膝跪下，手捧香火高舉過頭，畢恭畢敬地拜了三拜，再起身將高香插入香爐，退回原位又拜了三拜，然後挪動膝蓋，轉身面對姜烈，大聲道：「弟子葉華宇，願意為程師伯抬棺回到凌雲峰，懇請掌門恩准。」

眾人一愣，這一路約翻山越嶺，道路崎嶇，加之冰雪未融，寒風凜冽，抬着棺材走上一百餘里地，豈是易事？在原計劃中，兩人的靈柩將由馬車馱運而返。

章天問眉心一皺，喝道：「胡鬧！靈柩上路豈是兒戲？萬一路滑失足，棺木損壞了怎麼辦？快快退下……」

話未說完，黃雲鵬大步走到葉華宇身後，同樣拜服於地，道：「弟子黃雲鵬，願為程師伯抬棺，請掌門恩准！」

「弟子蘇靖，願為程師伯抬棺，請掌門恩准！」

「弟子傅驚濤，願為程師伯抬棺，請掌門恩准！」

「弟子樓春雷，願為程師伯抬棺，請掌門恩准！」

「弟子羅正陽……」

「弟子熊鈞……」

「弟子陳碩……」

一個又一個記名弟子越眾而出，一百餘人皆屈膝跪地，請求為程通抬棺返家。程通已逝，為其抬棺是眾弟子的榮耀，也是他們所能表達的最後一份心意。即使此去山高路遠，冰雪泥濘，都不能阻擋他們的滿腔熱血！在這一刻，一百餘位少年的意志，精神，願望凝為一體，厚重如山，不屈如戟，令人動容。

姜烈又是欣慰，又是驕傲，頷首道：「赤子護魂，無畏艱辛，不愧是我軒轅弟子。去吧！」

眾少年齊聲道：「多謝掌門！」

葉華宇起身走到左手第一位，黃雲鵬，蘇靖，傅驚濤，樓春雷，羅正陽，熊鈞，陳碩依次站到棺木兩側，人人神情肅穆。

「吉時到，起！」

八位少年伸手握住圓木，同時一較勁，穩穩噹噹的把棺材抬上肩頭。葉華宇低喝道：「左！」眾少年同時邁出左腿，腳掌踏實之後再邁出右腿，抬着靈柩走向大門，動作整齊如一。其餘少年則分作兩列緊隨其後，隨時做好替換的準備。

大門外嗩吶起調，一如秦風古樸悲蒼，悠悠迴響。長街上哭聲連綿，紙錢飄灑。英傑雖逝，魂兮歸徠，永佑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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