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前朝餘孽

嘉盛元年三月初八，本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

一大早，綺雲就坐在妝台前，仔仔細細的梳着自己的頭髮，她要將這一頭青絲，盤成最美的樣式。

鏡中的人兒面若芙蓉，眉如柳葉，素齒朱唇，美目流轉，一副含羞欲語的嬌俏模樣。

將精緻的簪子插入髮髻，她站起身來，眉目間有些焦急的往門口探去。

聖旨……

怎麼還沒到？

她又望了望天色，發現時辰尚早，心中略有些寬慰。

這座三進的小院裏只有她一個人，從兩月前，宮中事發那日起，她便被他安排在此。

他說過，待他登上皇位，必定迎她入宮為後。

想起當日的誓言，綺雲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嬌美的笑意。

他說過的，她信！她等！

就連當初最難的奪位都做到了，不過一道聖旨，他又怎會做不到？

可是他登基一月，她便等了一月，日日梳妝打扮，日日翹首以盼，卻始終不聞宮中的半分消息。

有時夜間，她甚至想偷偷去宮裏看看他，以她的輕功，肯定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絲毫不會影響他的聲譽！

可是，想起他讓自己乖乖等候的話……

她終究還是按捺了下來。

這一日，綺雲又等到了晌午，正歇了念頭，準備回去做些吃的，過人的耳力便察覺有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

她的心漏掉半拍，忙提着裙擺往小院的正門跑去，人剛剛到，便看見一名內監並著十幾個侍衛一起勒馬停在了門口。

「聖上有旨！」

那內監看着站在小院門口的絕美女子，原本有些詫異，可想了想，既然是聖上吩咐的，便准沒有錯！

下馬後，當即雙手高舉聖旨，對着綺雲唱喝道。

綺雲聽聞聖旨果真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可見內監在此，還是中規中矩的跪地俯首聽旨。

「前朝餘孽綺雲，霍亂朝綱，迷惑二皇子謀殺先皇，其罪當誅！則令當街斬首示眾，以慰先皇在天之靈！欽此——」

「什麼？」

綺雲怔住，忍不住抬頭望着那內監。

可內監卻只瞥了她一眼，便對着身旁的十餘名侍衛道：「還不拿下！」

「公公是否念錯了旨意？」綺雲閃身，躲過了一名侍衛，仍不死心的問。

前朝餘孽……斬首示眾！

這！

這不是他曾許諾的那道旨意！

她幫他謀得了皇位，他應當是要迎她為後才對啊！

「綺雲公主，你的身份已經被皇上明察，還是乖乖伏法，免得多受皮肉之苦！」內監神色淡淡的警告。

可綺雲卻不信！

身邊的侍衛還要上前來捉拿她，她卻不想着逃脫，而是直接往內監跟前衝過去，憑藉着過人的身手，輕輕鬆鬆就將內監手上的聖旨奪了過來！

侍衛未能捉住她，便繼續出手，十幾人的圍攻之下，綺雲隨手奪過了一把長槍，一面護著自己，一面揮開聖旨，一字一頓的看着上面的內容……

待看清之後，她驀然仰頭長笑——

「哈哈哈！前朝餘孽！」

好啊！好啊！

「夏景燁！你讓我苦等了一月的聖旨，便是要將我斬首示眾嗎！」

嗤啦一聲，衣料破開。

有人趁機一槍刺入了她腰間。

綺雲吃痛，卻還死死的握著那道聖旨，扭頭過去，惡狠狠的瞪着傷了她的那名侍衛。

「聖上口諭，若是綺雲抗旨，便就地斬殺！」

內監躲到了一邊，扯著嗓子慌慌張張的喊。

侍衛們聽聞，頓時有了底氣，出招也再無畏懼。

綺雲一手捏著聖旨，一手握著長槍，槍如游龍走鳳，穿梭在眾人之間，奮力一揮，便有數人帶傷。

她十三歲拜師學藝，二十歲出師下山……

她武藝超群，精通謀略，熟讀醫書兵法……

回到這朝陽城來，本該是為父報仇，直接殺了皇帝夏成乾，可卻落入了大皇子的溫柔鄉……

她成了他的劍，為他殫精竭慮，讓原本政績平平的他名揚天下，將本並不受寵的他推上了皇位，可是最後，卻換來了一句就地斬殺！

他甚至不願再見她一面嗎？

綺雲的眼眶通紅，不知，裏面是血是淚。

她殺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還要用力的揮動着手中的武器，她不知疲憊，她只想殺出一條血路來，去問問那坐在龍位上的人，這是為何？

當初的海誓山盟呢？

都去了哪兒？

然而，侍衛卻一批又一批的趕了過來，如破了堤的水，湧入她周圍。

她……

殺不盡了……

一身粉衣不知何時染滿了鮮血，頭上的朱釵掉落在地，不知被誰踩成了粉碎，猶如她漸漸死去的心。

握著聖旨的手腕上猛地傳來一陣疼痛，她失力，聖旨掉落在地，還依稀可見那「斬首示眾」的字樣。

她是前朝公主，最受寵愛的綺雲公主。

是先皇夏成乾謀反，才害她國破家亡！

她回來不過是想要報仇，她幫他不過是想要愛情……

有錯嗎？

胸口猛地一涼，她的視線從聖旨上移開，落在刺穿她胸腔的那柄長槍上。

綺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一口鮮血卻搶先噴了出來。

周圍的侍衛見她原本白皙的臉色變得蒼白，知她氣數已盡，便也都停下了攻擊，暗自壓下心頭的驚嘆，打量著這女子。

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狠辣的女子，浴血奮戰，不知疲憊，殺了他們多少兄弟！

「夏景燁……」

一滴淚，從綺雲的眼角滑落，將她臉上的血跡暈開些許。

要殺先皇的，也有你一份啊……

是你不滿他縱容著平王，是你擔心二皇子和你搶皇位，你才要我想辦法……

你說只要我能幫你奪得皇位，就讓我做皇后。

我使出了計謀，讓二皇子去刺殺了先皇，讓你成了新皇……

可是你許諾的，皇后之位，又在哪裏？

綺雲閉了閉眼，再猛然睜開時，眼中已經再無不甘，只餘下恨意翻湧，她目帶紅光，驀地揮動手中長槍，插入胸口的長槍頓時被她切斷。

帶血的眸子掃在周圍的侍衛身上，眾人皆靜若寒蟬不敢妄動。

然而，此刻綺雲的眼中也再無旁人，她望着皇宮的方向，勾了勾嘴角，抬腳，一步一頓，往小院門口走去。

也許是她的神情太過悲憤，也許，是那一身的鮮血，侍衛們竟然不由自主給她讓出了一條路來！

「殺！快殺了她！」躲在門外的內監見了，連忙大喊出聲。

這時，侍衛們才如夢初醒一般，數人又是上前，將那纖瘦的身子給戳了個對穿！

不知何時，天邊已經泛紅，夕陽的餘暉灑在綺雲那染滿了鮮血，卻仍舊直挺挺站立着的身軀上，竟彷彿鍍了一層金光。

她，死而不倒，死不瞑目！

無邊的黑暗當中，綺雲恨意滔天，她想起此前種種，想起那人曾給過的花前月下，溫言軟語……

聰慧如她，又怎會猜不出，自己的滿腔愛慕都被人利用！

夏景燁翻出她前朝公主的身份，也不過是為了利用斬殺她，來樹立威望！

夏景燁……

今生是我錯信了你，才被你百般利用，被你害的如此下場！

若有來世，我定要將你挫骨揚灰！

……

不知在黑暗當中度過了多久，綺雲忽然覺得身上有陣陣痛意傳來，猶如跌落了懸崖，粉身碎骨一般。

神智被痛得清醒了些許，她睜開眼來，迷濛之中，望見了一個斑駁的屋頂。

我沒有死么？

夏景燁……你將我弄到這個地方，是還要折磨我么？

綺雲心中閃過疑惑，頓時整個人警覺起來，想起身查探周圍的情形，可腦袋卻昏昏沉沉，使不上半分力氣。

是啊……

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活着就不錯了，哪兒還有力氣掙扎什麼……

如此一想，綺雲又安安穩穩的躺下身來。

左右如今在夏景燁眼中，她也沒了利用價值，左右她都以為自己死了，撿了條命回來，便也沒什麼可畏懼的了。

不多時，有腳步聲傳來，綺雲暗自調息，想要防禦，卻猛然發現自己體內一點內力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

「小姐？您醒了么？」

一道清脆的女聲在床畔響起，綺雲猛地睜眼，震驚的望着來人。

來人穿着一襲淺綠色的粗布衣裳，頭上只插著一支銀釵，雖是二八年華的模樣，卻十分瘦弱，臉色泛黃，儼然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那女子見她醒來，也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看着她，十分欣喜的喊道：「太好了！小姐您終於醒了，果兒原本還擔心您的身子吃不消那一摔……」

「那一摔？果兒？」綺雲開口問，可說完，卻自己先怔住了。

這嗓音靈動悅耳，還帶着些許稚嫩，分明不是她的聲音！

「小姐……您怎麼連果兒都不認得了？」果兒頓時垮下了臉，看綺雲並不像裝的，一下子眼淚竟就流了出來，嗚嗚咽咽的說着：「小姐，我是陪您一起長大的果兒啊……」

「我……我不是你的小姐……」綺雲下意識反駁。

可果兒一聽，反應卻更大了，嚷嚷着就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拉着一名老大夫沖了進來，看了綺雲一眼，又悄悄的對大夫說：「您快再幫我家小姐看看吧！這人雖然醒了，可卻比以前還要痴傻，竟然連我都不認識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她雖然顧忌著綺雲，可聲音卻因為過於激動沒能壓下多少，倒是讓綺雲聽進去了個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