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節 魔戒（尾聲：在乎）

當王艾幾乎抻著脖子看清了足球的落點之後，他張開雙臂，仰頭「啊啊」兩聲，開始向著隊友、向著教練席、向著看台、向著他下意識認為的球迷的方向，奔跑或者飛翔，留下了一串串無意義的嘶吼。

就在他轉身、奔跑的兩秒鐘后，響起了主裁判進球有效的哨聲。哨聲未落，千古名城武漢，就已是炮聲隆隆！大街小巷、公園廣場上期待已久的球迷們早已經蹲在了煙花前，就等著最後一刻的來臨。

是的，還有三分鐘，但，誰在乎呢。在王艾奔跑的身影背後，是一道道白色的人流，是一灘灘跪倒在地哭泣的泥偶。燦爛的煙花照亮了黑沉沉的夜空，把灰白的積雨雲染的奼紫嫣紅。

無數的球迷在看台上跳躍，鼓掌，與相鄰的人們擁抱；無數的酒吧里，酒水飛濺，掌聲掀翻了屋頂；無數的廣場上激情難抑的大學生們舉起旗幟喊著口號繞場遊行。中國的球迷也是狂野的，只是我們的足球一直沒給他們這樣釋放自己的機會，他們只能徒勞的、羨慕的看着電腦，去隔靴搔癢的體會外國球迷的狂歡。

今天，終於輪到我們了！

迎著飛翔的王博士，是開閘洪水一般湧來的教練、替補、隊醫、領隊、新聞官，老沈一馬當先，破舊的夾克在風中飄舞，連筆記本和鋼筆掉了都不知道，隨即就被杜威、張耀坤、徐亮等人抱住，高高的拋向天空。

狂喜衝散了陳金剛、唐鵬舉、王建英、孫成耀等助理教練心中的理智，他們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就連看台上的閻世鐸也下意識的站了下來，本能的想要衝下去，可惜身子動了動又頹然的坐下，這一刻他真羨慕可以肆無忌憚的釋放自己的人們。

「老曲！」王艾沒擠進去要把沈祥福發射到外太空的隊友們中間，轉而撲向了盤腿坐在擔架上的曲波「老曲，出線了，出線了！老曲！」

「嗯，出線了。」曲波百感交集之下，反而顯得有些平靜。

「跟我走吧你！」王艾一彎腰拉起了曲波，不管他正在頭暈還是怎麼着，拉着他跑上了綠茵場。隨着被王艾拉的踉踉蹌蹌的腳步，曲波的心緒也漸漸放開。

是啊，出線了，四年的奮鬥，出線了。從國青到國奧，歷盡磨難，歷盡艱辛，經歷了數不清的責難和低谷，終於終於，出線了！

在國奧最艱難的時期，曲波又生病隱退，主教練沈祥福一個人扛着外界的質疑，為了不讓幾年的心血白費，他拚命的強化訓練，反而險些過猶不及。幸虧王艾及時到來，以吵架的方式介入，強行扭轉了國奧的不利方向，給這支隊伍帶來了更為科學的訓練、更為健康的飲食，終於讓這支新中國建國以來名頭最響亮的國奧隊伍，善始善終。

一想到從18歲到23歲，這幾年來的無數個日夜，曲波跑着跑着，眼淚就掉了下來，趁著王艾跑累了沖看台上揮手，跳腳，一把抱住了王艾，哽咽的在他耳邊低聲道「謝謝、謝謝、小王、謝謝。」

「你說什麼？」王艾沒有曲波對這支隊伍那麼深邃的情感，他現在只有滿心的狂喜。三年前的五里河之夜，他只是見證人，而今天武漢保衛戰的勝利，他是一份子。

親手推動歷史改變的成就感，是曲波也無法體會到的。

曲波丟開了對他幸災樂禍的小王，跑去找杜威等人慶祝了。其實直到這時候，主裁判才默默的在角落裏輕輕吹了兩聲哨子，算是結束了比賽。但是，誰在乎呢，即便再給韓國隊一分鐘，又能怎麼樣呢？眼前的全場狂歡，主裁判是攔不住的，那麼，補時階段又沒有二次補時，即便重新開賽，也是開球哨和終場哨一起來。

跑熱的了王艾脫下衣服，一邊跑一邊揮舞，剛要翻過廣告牌，就被陳金剛攔住了「好了好了，跟我們一起感謝球迷去，一會你嫌不過癮再繼續跑。」

王艾被拉回了隊伍中間，此時韓國隊已經全部退場去默默等待韓國輿論界的狂風暴雨，中國國奧的全體成員站成一排，在衣衫不整的老沈的帶領下，依次向著仍在高唱的球迷看台鞠躬致謝。

從1988年到2004年，16年之後，我們終於再次出征奧運會了。親眼見證這歷史一幕的球迷們，根本不願走。工作人員於是拿來了一面面國旗，隊員們像當年的王軍霞一樣，披着國旗，繞場一周。這是他們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待遇。

沈祥福在場邊接受了央視體育頻道記者林龍的採訪「四年過去了，我終於可以向祖國和人民彙報我的工作成績了，感謝領導，感謝社會，感謝全國球迷，我小沈這一次沒有辜負祖國和人民的期望。這不是我一個人，我們一支球隊的成績，這是中國足球多年積累下來的，這是無數前輩毫無保留的將經驗教訓留給我們的，我們中國足球雖然還有很多課要補，然而這一刻，讓我們一起高興高興吧，大家一起來高興高興吧，我們沉悶了太久了。我……我……」

老沈說不下去了，潸然淚下。

這支被寄予了全國球迷希望的隊伍，所有壓力的核心指向，就是他沈祥福。曾經是北京隊、國家隊中有名的開心果的他，在這幾年中很少笑的出來。成功失敗往往就在一個念頭之間，地獄天堂往往就是這麼幾十分鐘比賽、幾個關鍵的決策。老沈覺得沒有什麼職業比當國足教練更刺激的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都濃縮在這麼幾個年頭裏。

一次519，毀了曾雪麟的後半生；一次兵敗新加坡，讓蘇永舜遠走加拿大。除了一個幸運的、老奸巨猾的米盧，所有的國足主帥都是在巨大的壓力下上崗，在巨大的責罵中下野的，許多人整個後半生都走不出來。相比洋教頭的高昂收入，如戚務生這樣只有奉獻的土帥才是最虧的。罵聲不少聽，卻又想逃，也逃不掉。

為什麼啊？當領導說國足需要你的時候，當國足需要出成績來滿足球迷期待的時候，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挺身而行。

為什麼啊？因為，在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