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番外·碎玉心

第366章 番外·碎玉心

柳蔭看着站在高牆之上的商瓏,輕輕的給他披上了一件披風,輕聲說道「陛下,起風了,還是回宮吧。」

商瓏說道「好。」

鳳極四年。

大周自商瓏繼位之後,倒也是一改往日的風氣,商瓏減了賦稅,又大興文武科舉,發展良臣,自己也是日日撲在國事之上,眼見着國家越來越好,朝廷之上的老臣卻是坐不住了。

自商瓏繼位之後,後宮之中便只有蕭素一人,而蕭素身體羸弱,更是因為一次小產之後,身體更是日漸衰微,眼瞧著皇帝正值壯年,而膝下卻無所出,朝廷上的各位老臣自然是坐不住了。

一個個的摺子遞到了商瓏的桌案之上,無非是要商瓏以大周皇嗣為重,儘早擴充後宮。但是商瓏一個個的都給否決了去,正好因着老臣的提議,自己將商梚與盛霜一併過繼而來。倒是也省了麻煩。

眾位大臣看見了亦是對此事頗有微詞,若是尋常宗室之子也就算了,偏是那叛亂的齊王的後裔,難免後來會出什麼差池。但是商瓏仍舊力排眾議,堅持過繼盛霜與商梚,更是請了裴雲來做姐弟二人的太傅。

眼瞧著此事說不通,那群老臣又是動起了選秀擴充後宮的主意,早先因為正值孝期,商瓏都一一推脫過了,倒是後來,孝期一過,鋪天蓋地的摺子又是送到了他的手上。

商瓏扔下手中的奏摺說道「這個韓吉文,朕從前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啰嗦,一天天的正事不幹,倒是特別關心朕的私生活,朕都不知道該怎麼回他了。」

一邊的李文對着商瓏說道「陛下與娘娘夫妻恩愛卻是不假,但是這各位老臣也的確是關心陛下。娘娘的身體,陛下您也是知道的,這些日子又有些不好了,那群老臣聽見這風聲也是為了大周的江山所考慮,言語之間多有冒犯,陛下還是得體諒著。」

聽着這話,商瓏倒是嘆了一口氣道「眼見着前些時候吃着太醫新配的藥方好了些,誰知道這兩日天氣不好……到底是朕不好,竟然對此無可奈何。」

李文說道「陛下無需自責,娘娘的病是早先中毒所致的病根,身體才體虛至此,陛下已經盡了全力了,無需在自責。」

商瓏想着說道「好了,不說這些了。朕早上跟皇后說了,中午要陪她用午膳。你去吩咐準備去吧。」

李文正要出去的時候,卻撞著了從外面匆匆而來的人。

周青玄快步走來,李文說道「哎呦,這原來是周將軍,您來了這外面的人怎麼不通報一聲啊。」

話未說完,外面的內侍倒是匆匆而來道「將軍,將軍。」

李文使了使眼色,那內侍立馬又原路退了出去。

商瓏見着周青玄站在自己面前,渾身透露出一股冷肅的氣息,便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商瓏問道「出了什麼事?和嵐公主可還安好?」

周青玄頓了一下答道「陛下所料果然不差,鳳吾國果然出事了。不過和嵐公主未受此事影響。尚且平安無事。」見着商瓏面色凝重,周青玄又說道「據探子來報,鳳吾國三皇子叛亂逼宮失敗,已被太子誅殺。」

商瓏問道「那柳蔭公主呢?」

周青玄說道「大將軍捨命護送公主到了胡國,為了保護公主已經犧牲戰死了。臣已經派人與胡國交涉完畢,公主已經在半路上了,不日便會到京城。」

商瓏聞言問道「駙馬呢?他這個時候又在哪裏?」

周青玄抬起頭說道「探子說,這次逼宮失敗,就是駙馬事先通報了太子,所以三皇子與公主才遭此難。鳳吾國這一年來,因着國君身體不好,朝廷之上一直都是太子把權。而三皇子身為先皇后一脈的人,本就與太子不合,此番動亂無非是政治上的剷除異己,太子殺伐決斷的確厲害,眼下鬧出這麼大的事,臨近的胡國亦不知情。老皇帝已經成了太子的傀儡,現在看來,太子的野心的確不小。」

商瓏說道「實在可惡至極。」

周青玄說道「臣的親兵已經護送公主前往京城,陛下不必擔心。另外,裴雲大人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他說他想替陛下出使鳳吾國,以求和平協定。」

商瓏說道「的確,三皇子與大將軍的後事不能草率而定。裴雲與三皇子是好友,那自然派他最為合適,僅僅是一個裴雲尚且不夠,叫西北節度使史可一同前去,鳳吾國的亂子不是一個人能解決的明白的,如此野心,難免讓人不得不防備。告訴裴雲,他鳳吾國怎麼折騰朕管不著,但是誰若敢動和嵐公主一根手指,大周必定傾國之力,攻打鳳吾。」

周青玄說道「臣明白,臣這就去告訴裴大人。」

見着青玄走出了殿外。商瓏心思又開始懸了起來。

本來這幾年風調雨順,他倒也樂得自在。眼下的事情,他有些心理準備,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居於這孤峰之上,方知站在高處的難過。他哀婉柳昕不想捲入政治鬥爭,卻不得不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的結局。更惋惜柳蔭錯付一生以至於逃離故土的慘劇。

但心中更可憐的,是他的姐姐,是大周的公主,尚在危險的沼澤之中。

李文見狀,在一邊問道「陛下,是否還去未央宮?」

周青玄扶額說道「國政要務,難以分離,你且去未央宮告訴她一聲,就說朕晚些時候再去。」

「是,陛下。」

未央宮內,縈繞着一股子厚重的藥味,蕭素原本身體就帶着沉痾頑疾,本也相安無事的過了這麼些年,因着那次李書伽的鴻門宴,她雖早先服下解藥,但毒終究是進入身體之內,自商瓏登基伊始,身體更是養好了一陣子,也是那段時間她有了身孕。

本以為是幸福的開始,卻是一切悲劇的起因。

她身體未愈,意外有孕,本就是一場賭博,而她自然是高興的,然而那孩子終究是沒有福氣,她勉強維持了七個月,然而終是一場空夢。

對於商瓏她本就心存歉疚,利用他報仇的事情在前,而商瓏並未戳破這層關係,更是對她百般呵護。她的心中更是無比內疚,而在他登基之後,這後宮之中更是只有她一個人。

她心知自己的身體已經如此,能活多少日子尚且未知,而商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就算他對她說今生只要她一個人。

但那一切,只不過是個美麗的夢。

他越是滿不在乎,她卻是愧疚,一開始便是利用,而現在,她的心裏多了許多不忍。

經過那次小產,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原本只是喝葯調劑身體,如今更是葯喝的比吃下的飯都多。

弈秋看着蕭素飲下那碗黑乎乎的葯,又將青梅果子拿了出來說道「娘娘快吃兩顆蜜餞解解苦味。」

蕭素勉強的笑了一下,又說道「這葯本宮已經喝習慣了,也不覺得苦了。」

而此時,李文從外面匆匆而來,見着蕭素行禮道「娘娘,陛下現在有要務纏身,差奴婢來稟告娘娘一聲,陛下晚些時候再來,讓娘娘莫要等陛下了。」

蕭素聽着亦是說道「陛下忙着本宮豈好打擾?多謝總管前來相告。」

李文道「娘娘客氣了。」

蕭素道「沒事,陛下那邊還忙着,總管快回去照顧陛下吧。」

「是,奴婢告退。」

李文走後,蕭素拉着弈秋說道「天眼見着涼了,你一會去給殿下送一碗燕窩去。陛下為國事煩憂,也該讓他顧忌一下自己的身體。」

弈秋說道「是娘娘。」

夜晚,宮燈點起。蕭素撐著身體,等待着商瓏的到來。

已經二更天了,翠荷見着天色已晚,便也說道「娘娘,還是早些睡吧,都這麼晚了,陛下就算是過來不一定是多晚了呢,眼下鳳吾國那邊的事陛下尚未釐清,娘娘還是早些歇下吧。」

蕭素剛要說話,便又是一陣咳嗽,翠荷連忙順着蕭素的後背,咳嗽終是在片刻之後停了下來。

而手絹上的血騙不了人,翠荷端來水給蕭素漱口,見着手絹上的鮮血越來越多,心裏也是一絞。

翠荷將那染血的手絹收了起來,蕭素輕聲說道「快拿去燒掉,別讓陛下看見。」

翠荷終是嘆了口氣,將那手絹收好拿去燒毀。

眼見着蕭素的咳血一次比一次多,最近幾乎日日都在咳血。太醫弄了許多的葯。也只說是小產之後的後遺症,加上先前未愈的病症,蕭素更是留下了崩中之症。

未央宮原本是椒房殿,現在卻聞不到半點椒香,只有這空氣之中飄散的濃重藥味。

商瓏回到未央宮的時候,蕭素已經沉沉的睡下了,見着商瓏回來,守着蕭素的翠荷也是伺候了商瓏洗漱后,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自從商瓏與她成婚之後,幾乎每一個夜晚都未曾離開過她的身邊,如今她病了,他也未曾避嫌,每日依舊回到未央宮中,躺在她的身邊。

即便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他想要的也只是尋常夫妻一般。

登上皇位的每一天,面對着爾虞我詐的朝堂,也只有這個時候,是他最安心的時候。

他偷偷的看着她因為生病憔悴的面容,一滴淚忍不住落在了枕上。

三日之後,一別周國京城數年,柳蔭終是又來到了這裏。

一別多年,物是人非,自從與商瓏分別之後,她回到鳳吾國不久,便在三哥的安排之下嫁給了鳳吾國的權臣之子東方月。她與駙馬雖是政治聯姻,然而夫妻之間也算是相敬如賓。可不曾想到,她以為自己能這樣細水長流的過一輩子的時候,卻沒想到,日日在她身邊的駙馬卻是陷害三哥的兇手。

不敢置信,不可置信。她未曾想到,自己的駙馬原來早就是太子的暗樁,而她更不敢置信駙馬第一個想要殺的便是自己。

而獨孤優為了救自己,捨身而死,自己飄零在異國之地,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卻未想要伸手來救她的人,會是那個她曾經讓她情竇初開的人。

她在鳳吾國的時候,聽聞過他已經娶妻,更聽聞他登基之後,後宮之中只有他的結髮之妻一人。

讓人欣羨的愛情,曾經也是屬於她夢裏的東西。

而再次見到他的人,柳蔭卻早就沒了從前的那份心高氣傲,只是淡然的笑了笑,便跪在地上給商瓏行了大禮。

相對無言,更難成說,商瓏拉起柳蔭,他未敢相信眼前跪拜的人會是從前逼着他放孔明燈的小公主。

時過境遷,這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讓人惋惜。

商瓏對她說道「你且安心在周國住下,你的命,朕保了。」

「多謝你。」

自柳蔭在宮裏面住下之後,宮裏面卻是流言四起,本就是無家可歸的公主,寄人籬下的日子,難免外人會說道。而從前的時候她與商瓏那次不了了之的和親也被翻出來被人指指點點。

柳蔭面上如常,但心裏卻以暗自動搖,心裏也暗暗的想着什麼時候離開皇宮。

未央宮內,柳蔭陪着蕭素說話,心裏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女人之間總會有那種小心思,蕭素知道公主身上發生的事後,自然也是一陣惋惜。與公主相處甚久,她也清楚公主這個人,單純又小心翼翼,相處久了更有一種蕭茹的感覺。

柳蔭也因為蕭素待她如同親生妹妹一樣,內心感激,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離開,眼看着蕭素的病越發的沉重,她越是開不了口。

而蕭素見着她有心事的樣子,也只是輕聲問道「公主,我想問你,你是否喜歡陛下?」

柳蔭聽着也是一陣詫異,連忙搖了搖頭說道「娘娘,那些都是謠言,你別誤會。」

而蕭素卻是柔聲說道「你不必隱瞞我什麼,我自然清楚你們之間的清白。但我看得出,你喜歡他。現在我只請你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

柳蔭沉默許久在蕭素的期許目光中,說道「是。」

蕭素拉過柳蔭的手說道「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自私的要求,求你,求你替我照顧他好嗎。」

而此時的柳蔭卻是不知道如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託付。

而蕭素知道柳蔭的心意之後,亦是找到了商瓏。

太極殿之中,撐著病體而來的蕭素身影纖弱。

蕭素說道「陛下可曾聽過宮裏面的傳言?」

商瓏看着蕭素道「傳言不可信,素兒,你心裏可是有事?」

蕭素猶豫片刻說道「臣妾心裏的確有件事要和陛下說。」

「什麼事?」

蕭素說道「臣妾懇請陛下能給柳蔭公主一個名分。」

一語既出,商瓏不可置信的看着蕭素說道「朕說過,這一生只有你一個人。」

「可是臣妾從未喜歡過陛下,臣妾當初的喜歡也只不過是利用陛下報仇而已。」

沉默了片刻,商瓏說道「朕知道,朕從一開始就知道,朕是心甘情願的被你騙。你若是因為此事來求朕,朕絕不會答應。」

「可陛下不能心裏自私的只有你自己。」

普通一聲,蕭素卻是跪在了商瓏的面前,眼瞧著蕭素如此,商瓏連忙拉起蕭素說道「素兒,你這是幹什麼?」

蕭素瞧著商瓏說道「陛下,就答應臣妾這一回好嗎?殿下就算不考慮臣妾,也該考慮,公主終是鳳吾國的人,她與陛下非親非故,若是有一天,鳳吾國以此要挾,陛下如何能保護得了公主?」

蕭素話一出,商瓏若是啞口無言,他的確是為了此事而糾結萬分,柳蔭是鳳吾國的公主,而今鳳吾國的公主卻在周國,這一切無論如何,他都得給鳳吾國一個解釋。

商瓏終是拉起蕭素說道「這件事先放下,容朕在考慮考慮。」

而就在猶豫的當口,蕭素的病卻是急轉直下,那日之後,未出半月,蕭素的病越發的嚴重,太醫署的太醫輪流當值,也只說,就是這幾日了。

而商瓏亦是多日未上早朝,守在蕭素的身邊。

床榻之上的人影消瘦,宛若風中的殘燭,轉瞬將熄。

多少的愧疚,多少的不舍此刻都已經成為了一句「抱歉。」

商瓏雙眼通紅,拉着蕭素的手說道「不要說抱歉,不要說抱歉,素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素兒,決不能離開朕,決不能離開朕。」

蕭素笑了一下說道「陛下,別哭,這一雙眼睛還是笑着好看。」

如何能笑的出來呢,心裏只剩下的了痛楚,只奢望這老天能夠多留一些時間給他。他不想留有任何遺憾。

商瓏忍住悲傷,擠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

彌留之際,只留最後一口氣的蕭素,拉着商瓏的手說道「陛下,答應臣妾好嗎?答應,答應臣妾,那個懇求,好嗎?」

商瓏猶豫了一瞬,拉着他的手忽然垂下。

商瓏連忙對床上的人喊道「素兒,素兒,朕答應你,朕都答應你。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

床榻上的人,沒有回應。

「素兒,你是不是又再騙朕?你快醒來好不好?你快醒來好不好?」懷中的人漸漸的冷了,商瓏哭的像一個孩子一般,卻仍舊喚不醒懷裏的人。

相思難成,相思難絕。

「下輩子,我要比他更早的認識你,那樣你就不會再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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