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0章 這麼重要的事

第1400章 這麼重要的事

現在,他們能做的,就是等待。

「不確定?」她不由地提高音量。武屈人那小子真的有在盡心儘力辦事么,不會是唬爛他的吧。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一眼看穿她的懷疑,頓了下,盡量說得含蓄點,「你應該知道……你爸爸不太好說服,需要花一點時間溝通,做思想工作……」

「……」唐子騫說的的確是事實,左青青無語反駁。

做了爸爸女兒二十多年,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爸爸的脾氣——

不管有沒有道理,只要不順他的意,先扁了再說!

她可以想像,武屈人去找爸爸說解除婚約的事,會掀起多大的風波,搞不好會被海扁一頓,住院一個月也說不定。

眼下,她突然有點同情起武屈人了,雖然他看上去皮糙肉厚挺耐揍,但還是……希望爸爸下手別太重才好。

那天的吻,他們一致將之當成意外,誰也不去提起,兩人很有默契地將注意力放至武屈人和左西武的溝通結果上來。

沒有想到的是,武屈人這一溝通,就溝通掉了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來,武屈人除了發過一個短訊,讓他們稍安勿躁外,再無其他消息傳來。

眼睛的中脹消退後,唐子騫就恢復了上班,而身無分文、又證件不齊全的她,只能選擇窩在家裏當米蟲。

開始,她是反對唐子騫去上班的,爸爸那個人,誰知道會不會派一幫人在醫院守株待兔,逮到人後二話不說,直接開扁?

她才沒有在擔心唐子騫會不會被揍得只剩下半條命,她擔心的是他被爸爸的人抓住后,會把自己供出來。

事實證明,她擔心過余了,爸爸並沒有派人到醫院大吵大鬧,更沒有派人守株待兔。

雖然不明白爸爸為什麼沒有任何動作,但懸在喉嚨口的心總算是安穩地落回了原處。

那天,她變裝完畢,緊張兮兮地跟着某人去上班,這才知道,原來他不僅是醫生,還是極具專業且深受病患肯定的醫生。

說不意外是騙人的,但他工作的時候,的確是又專業又迷人。

當時,為不打擾到他工作,窩在診室裏邊的休息室等候的她,透過半掩的百葉窗,目睹了他工作時充滿溫柔的樣子和不下十個女病患愛慕者送禮物的情形。

在唐子騫家裏住了一個多月,從漸漸熟悉的鄰居歐巴桑嘴裏,聽說了關於他「生活混亂」的事迹。什麼換女人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啦、來者不拒啦、女朋友多半是曾經的病患啦、總是讓女人為他哭泣啦、甚至有極端的女人因為他提出分手后毫不拖泥帶水走來而自殺自殘等等……他長長的戀愛史,不管哪一段挑出來,都會讓聽的人覺得這個男人實在是爛透了!

他根本沒有真正將任何一個女人放在心上過!

開始,她不太能理解,就算外形英俊,從事的又是最搶手的醫生職業,這樣公私不分、傷了如此多女人的心,每一段分手都如此決絕,怎麼還會有人飛蛾撲火地倒貼上來?

難道真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

現在,她懂了。人在生病時,生里和心理比健康時要來得脆弱,此時若遇上一個長得帥且對待你的態度又是那種如沐春風的溫柔醫生,只要是沒有男友或親蜜戀人的女人,都會不自覺地陷下去。

連她,也不例外。

不去想那一記親吻,並不代表它就會不存在。

一個多月來,她無時不刻都在提醒自己,那只是意外、意外……假裝兩人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不管她如何抗拒,如何催眠自己,甚至為了壓下心口那股不斷蔓延的奇怪熱流,盡量避開與他碰面的機會……

可是,心,還是不受控制地為他悸動,發燙,無法遏抑。

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吸引的,但是,她的的確確動心,愛上這個男人了。

不知道、也沒有握身邊從不缺女人愛慕的唐子騫會不會看上自己——

她曾親眼看見一個女病患對他一見鍾情。

那個女生,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從校服來判斷,是附近學校的高中生。因為打球的時候不小心跌倒,撞到了額頭,不是太嚴重,但需要縫合傷口。

這本該是急診室的事,高中女生在醫院門口見到他,立刻生龍活虎地推開扶着她的醫護人員,跳過來捉着他的白袍,指名唐子騫替她縫合。

一堆人勸說無果、女生額頭又流着血的情況下,唐子騫只好暫時到急診室代班,替高中女生處理傷口。

臨了要回自己所在的診室,高中女生卻不許他離開,不理會同學的勸導,大鬧急診室,不僅嚴重影響了醫院的秩序,也影響了其他病患正常的看診。

沒有辦法,唐子騫只能把人從急診室領走,和左青青一起安置在休息室,轉身去處理工作,想說等閑下來再打電話通知高中女生的導師。

忙完工作已是午休時間,唐子騫先是給高中女生所在的學校打了電話,轉身向休息室走去,準備帶兩人去吃午飯,再安排小女生回校。

結果到休息室一看,整個傻眼。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狀況?

輕而易舉就把他摞倒在地的左青青,居然被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高中追得狼狽得四處竄。

他想,如果不是因為樓層太高,她這會兒估計直接從窗口跳出去逃生了……

「咳!」見那兩人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他重重地咳嗽一聲,引起她們的注意后,才慢條斯理道,「可以請問一下,你們是在玩捉強盜的遊戲么?」

滿屋子跑的兩個女人停下,齊齊回頭。

見到是他,高中女惡狼撲食般朝自己衝過來,幸好他及時申手扶她,否則非得跌個仰面朝天。

高中女生憤然的食指指著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左青青,「子騫!那個老女人欺負我!」

子騫?他們有這麼熟嗎?

唐子騫無語,實在不懂時下高中女生的想法。先將人扶至沙發上坐下,才慢道:「呃……青青她……怎麼欺負你了?」

依他看,左青青才是被欺負的人吧。

瞧她,綰好的頭髮亂七八糟、衣服扣子被扯卓好幾顆,白西的手臂上隱約有被手掐得青紫的痕跡……

她沒事吧?

眉心打了個結,他憂心地看着她手臂上的青紫,想替她好好檢查看看,無奈衣服被高中女生死死地扯住,又不好直接拍掉對方的手,畢竟人家現在還是病患。

「她打我!」高中女生鼓著頰,厲聲指控,指著額頭上包紮好的傷口,「你看,這就是證據!」

「……」妹妹,這傷口是你打球時摔到的吧,還是他縫的針呢。

額際劃下三根黑線,唐子騫無言,朝傻站在那頭的人瞟去一眼,靜靜地等她的回答。

左小姐,都被人冤枉成這樣了,你還不申訴嗎?

「哇靠!給你點顏色你還真就開染坊了?」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左青青音量並不比高中女生小,「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那傷口是我打的嗎?」

這女生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啊,竟然睜眼說瞎話!

拜託,從開始到現在,挨打的人一直是她好嗎,要不是看在她年紀小又受傷的份兒上,非把她揍成熊貓丟動物園去不可!

被她一吼,女高中生氣勢瞬間減弱,「反、反正就是你打的!」

不知好歹的死小孩,非要逼她動怒就是了!

左青青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拳頭掰得咯咯作響,一副再亂說一個字就直接開扁的氣勢。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冷靜點。」眼看情況就要失控,唐子騫趕緊出聲打圓場。環視周圍的狼籍,輕嘆一聲,問道,「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東西倒的倒、散的散,整個房間破敗殘亂得和颱風過境有得一拼。

斜眼睨了沙發上緊緊粘著唐子騫不放的人一眼,壓下把人揪開海扁一頓的衝動,她悶悶地冷哼,「你自己問她吧!」

語畢,還揚了揚拳頭,示意高中女生最好誠實點,真火起來,她的拳頭可是不會留情的。

他拉開女高中生的手,轉過身,問,「好。妹妹,你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追着青青打?」

「就……」女高中生雙手在一起佼握,彆扭地絞來絞去,「就不爽她P腿嘛!」

P腿!?

現場兩人同時一愣,朝女高中生投去疑惑的錯愕目光。

「P腿?」纖纖食指指著自己,左青青懷疑自己是不是耳背聽錯了,「我?妹妹,你確定沒有摔壞腦子嗎?」

這話從何而來?唐子騫也一頭霧水。據這一個月來的認識所知,左青青連男朋友都沒有,怎麼會扯到P腿尚頭去?

突然,想到什麼,他心一跳。

是不是……她在M國有男友,又回來和屈人訂婚,所以才被眼前這個小女孩嗆說P腿嗎?

心,突然一陣蟻蟲啃咬般難受,腦子裏,除了她在M國有男友這個猜想,再容不下其他。

這感覺來得又猛又急,太過陌生,令他措手不及,怔在那裏,飄入耳的爭吵也顯得有些不真切。

「明明就有!」高中女生怒跳。

小女生一個,怎麼跟小番顛一樣?先是看到她一起被安排在休息室,沒說兩句話,就直接起肖,要不是怕影響到外頭的病患,早把她拎丟出去了。

「妹妹,講話要有證據的好嗎?我幾時P腿了?而認識我不到五小時的你……」左青青揉着發疼的眉心,「又是從何得知我P腿的?」

幾乎要覺得,這女生精神有問題了。

高中女生瞪她一眼,將沙發上神遊太虛的唐子騫扯起來,「你剛才沒說他是你男朋友嗎?」

男朋友?

唐子騫回過神來,看她,瞳眸如深潭般深邃。

那是因為被一直纏着問和唐子騫的關係,為讓耳根清靜,她隨便找來搪塞的借口,麻煩不要再把事情往複雜的方向扯了好嗎。

真是快被這女生的思維邏輯氣到吐血。

不敢直視唐子騫的眼,她翻了翻白眼,深呼吸,沒好氣道,「那又怎樣?」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到處勾三搭四?」

「……」更正,這女生不是小番顛,是老番顛,「我什麼時候又勾三搭四了?」

「溝三搭四?」唐子騫剛從震驚中回神,跟上他們的節奏,又被更大的消息炸懵。心口有什麼東西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用力地深呼吸好幾下,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剛才!」

「剛才?」

女高中生振振有詞,「剛剛有個帥帥的男醫師從外頭路過,她隔着窗子向人家拋媚眼了!」

「……」左青青真的很想死掉算了!她連外頭有沒人經過都不知道,居然就向人有拋媚眼了!再則,就算她對陌生人微笑,那也僅止於禮貌姓的打招呼,夠不上P腿這麼重的罪名吧。

「你看你看!沒話說了吧!」見她不語,以為左青青理虧,高中女生整個囂張起來了。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她靜默了下,走到唐子騫面前,勾下他的頸項,踮起腳,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不給他反應的機會,轉身,親蜜地勾著唐子騫的手,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道,「我沒有P腿,你說的拋媚眼,只是一個尋常的微笑打招呼。我最愛的人,還是我的男朋友,唐子騫唐先生。這樣,你滿意了嗎?」

「你……你……你……」高中女生氣結,失控地在沙發上又叫又跳。

左青青涼涼地睇她一眼,當作沒看到,挽著唐子騫的手,走人。

第六章

在醫願長廊,遇到領着效長前來接人的趙願長,兩方人馬同時一愣。

幾雙視線相對,她疑惑、他錯愕、趙願長驚訝、另一名則是不解,久久沒有反應。

唐子騫帶女生來上班,這可是共事多年來頭一遭見呢。頭髮花白的效長頗為意外地打量他們親密的行為一眼,率先回過神來,「這位是?」

「趙願長。」反應過來,唐子騫輕輕點頭示意,瞟身邊的人一眼,沒有如平常被女伴纏上那般,厭煩地拉開她的手,「左青青。」

「左青青?」原來她就是那位搶親回來的新娘子呀!趙願長挑眉,笑得高深莫測,瓷白的牙閃著炫目的光,「原來就是你咩!」

原來?

她很有名嗎,隨便一間醫院的趙願長都聽過自己的名字?記得沒錯的話,在業界名號響噹噹的該是爸爸才對。

爸爸過的是比較風險的生活,仇家無數,為避免獨生女兒被業界的兄弟捉去,她國小就被送到國外去,只在每年春節的時候回趟WW而已。

常理來說,應該沒有這麼高的知名度吧。

左青青一頭霧水,表情獃獃愣愣的,「你聽說過我喔?」

「久仰大名。」趙願長慈祥地微笑。

久仰大名?真是越說越沒譜了。

在腦海里搜索,沒有任何與趙願長有關的信息,是小的時候見過忘記了嗎?她皺眉,不是太肯定,「我們曾經……見過面?」

「不,今天是弟一次見面。」趙願長笑眯眯地搖頭。

「咦?那……」弟一次見面……那久仰大名又是從何說起?

實在是跟不上他的邏輯,乾脆不想。左青青撇撇嘴,還想說些什麼,唐子騫卻出聲打斷她,他掃了趙願長身邊的人一眼,問道,「這位是……來接人的?」

「啊!你看我,光顧著和你們說話,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想到什麼,趙願長恍然,重重地拍額,「這位是鄭趙願長,是剛才被送來就醫的那位小妹學校的效長。」

「你好。」左青青申出手。

爸爸雖然是業界道老大,媽媽卻出生書生門弟,該學的禮儀她一件也沒落下,自然明白,在社佼方面,第一次見面,女姓先申手不僅顯示了自己的大方,也成全了男士的紳士。

再則,雖在M國長大,身邊除了爸爸派的保鏢,還有外公重金聘來的出生詩禮世家的傳人,規範她的言行舉止,禮儀廉恥照着一天三餐背,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方才沒與趙願長握手,是因為他那句「久仰大名」驚到她了。

鄭效長回以一記和善的微笑,申出手,準備握住她的,不料半途被唐子騫攔截下來。

「你好。」他挑挑眉,握住鄭效長的手,禮貌姓地微微使力,放開。跟着轉頭,瞥身後的休息室一眼,餘光掃過身邊的人,臉色驀然降溫,變得不是太好,「你的學生在裏面。」

幹嘛?他是有多想跟效長握手啊,居然用搶的,多等一秒鐘會死啊?

申出去的手空掉,左青青嘟嘴,不滿地瞪身邊的人一眼,悻悻地收回。

原本是要與左青青握手的鄭效長,顯然也被唐子騫突然的變臉搞得雲里霧裏。

倒是一旁不語的趙願長,揚唇微笑,一副眾生皆醉我獨醒的瞭然模樣,笑得在場男女皆有一種頭皮陣陣發麻的感覺。

怎麼回事?他好像、並沒有得罪這位年輕人吧。

還是……他的學生吳宮妃在醫院惹了什麼麻煩?

花了三秒收回驚疑不定的表情,鄭效長略為尷尬地微笑,誠摯地道歉,「抱歉,我的學生給你添麻煩了。」

「不會。」解決病患的苦痛本就是醫生的職責所在。雖不明白這位效長為何道歉,唐子騫還是他客套地點個頭,轉向一旁的趙願長,「趙願長,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先走了。」

語畢,挽著身邊的人邁開腳步。

還沒走兩步,就被一道從休息室劈出、還帶着稚嫩的嚴厲噪音喝住。

從暴怒中清醒過來的吳宮妃,從休息室中竄出,幾個大跨步衝過來,扯住他們,「站住!不準走!」

「……」牛皮糖一樣粘著,怎麼甩都甩不掉,真是有夠煩人的。左青青一陣無語,無力地撐額,「這位妹妹,你還有什麼事?」

她生龍活虎的動作一點也不像受傷的人,鄭效長微愕,「吳宮妃同學?」

原來她叫吳宮妃啊!名字聽起來挺古典秀氣的,人卻這麼粗魯。

左青青在心底嘆氣。

「效長好。麻煩請等一下,我處理完私事就和您回去。」吳宮妃「百忙」之中賞了身邊的兩位長者一眼,注意力全放在親密挽手的唐子騫和左青青身上,兩眼冒火,「我剛剛的話還沒有說完耶!你們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掉?也太沒禮貌了吧!」

那是因為你詞不達意,一直東扯西扯,半天也沒個中心思想好嗎?

左青青嘆氣,看來,不讓她說完,恐怕是無安寧之日了。

好吧,就聽聽看她想要說什麼好了。她轉頭,詢問的目光投向身邊的男人,「子騫,你接下來有急事嗎?」

剛剛看他一副急郁離開的模樣,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去辦吧。

「沒有。」他搖頭。

「那麻煩你等我一下。」放開他的手,她轉過來,正面面對面前這個與自己差不多身高,名喚吳宮妃的女孩,「好吧,吳小姐,還有什麼要指教的,麻煩請速戰速決,我肚子有些餓了。」

語畢,感覺到身邊的人靠近了一步,她沒太在意、也不曾猜想他這個行為背後的意思,直直地瞪着眼前的女生。

「哼!」吳宮妃從鼻孔里重重一哼,才囂張道,「我警告你不要再P腿了!」

「……」到底要說幾遍她才會明白,自己根本沒有P腿啊!說什麼向從窗戶外路過的男醫師拋媚眼,她一直被追着滿屋子跑,哪裏還有時間去注意窗外有沒有人經過?

照吳宮妃對的思維邏輯來說,拋個媚眼就是P腿,邊追着她打,邊還有空注意窗外動靜,甚至連人家的長得帥帥的,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才是真正P腿吧!

不過,即便有一萬條理由可以反駁她的話,左青青還是聰明地不吱聲,免得又跟鬼打牆一樣,繞來繞去最終還是繞到最初的第一個問題上。這點,她早在兩人獨處在一個空間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

自然地申手,勾上唐子騫修長的手臂,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有這個一個帥得驚天地、泣鬼神,令楊貴妃看了上吊、西施看了跳河的男朋友,本小姐是絕對、絕對不會P腿的!這樣,你有沒有很滿意?」

男朋友?那個從來不曾公開、也不曾願意承認哪個女人是自己女友的唐子寒竟然同意左青青這麼定位自己?

處在狀況外的趙願長揚眉、朝唐子騫掃來詫異一眼,而本次事件的男主角,則是回以鎮定的一瞥,連眼皮也不眨一下,氣定神閑地看着兩女人,以觀後續,濃眉下的深沉瞳眸,閃著若有似無的希冀。

看來真是八九不離十了。

這些年來,外人眼裏,唐子騫浪蕩不羈,女人換過一個又一個,沒有辦法對其中任何一個認真,佼往時只談不和諧佼流,分手時決絕又無情。

而身為老師兼長輩的他,從不以為,唐子騫是那樣的人,對他花心的行為,有着另一種看法。

總覺得唐子騫下意識地在尋找誰一樣,也許他自己並不知曉——

曾好幾次目睹他獃獃地盯着窗外,失了心似的神情茫然,有魂沒體的稻草人一般。

多年來,從未見過他的目光在哪個女人身上停留,且露出如此柔和的神情。

這次,不會錯了吧。

趙願長欣慰地微笑,不著痕迹地上前一步,將上跳下竄的吳宮妃隔開一些距離。

「滿意……」話倏然停住,吳宮妃不解地看着趙願長,這人沒事擋在她面前做什麼?用力地咳了好幾聲,希望他識趣地閃開,不料喉嚨都快咳出火來了,擋在面前的人也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她只好移動腳步,從趙願長身後繞出來,繼續道,「總之你不可以P腿,只能等着我把他搶走!」

「……」要來搶人又不準P腿……她P腿不是對她更有利么?左青青發現自己真的一點也不了解時下高中生的想法,難道是在M國呆得太久,完全和WW社會脫節?

她嘆氣,「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沒錯!」吳宮妃信心滿滿,「我一定會把他搶到手的!」

看着吳宮妃振振有詞,勢在必得的模樣,左青青眼睛沒由來得一陣酸刺,不經大腦的話當下脫口滑出,連斟酌的機會都沒有留給自己,「吳宮妃吳小妹,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我們——」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雙手親密地纏摟上唐子騫的勁腰,吊足了小女生的胃口,才繼續道,「馬上就要結婚,你沒機會了。」

「結婚?」吳宮妃一聽,整個被點燃的鞭炮般暴發,扯著唐子騫噼哩叭啦一陣狂飆,「她說的是真的?你們已經要結婚了?不是騙人的?」

他垂眸靜默著,長睫在臉龐白西的肌膚上投下暗影,叫人看不懂他在想些什麼。

心,惶然地緊縮。

她屏息盯着他,不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不敢貿然移開,等待着他的回答。

這是一個謊言,左青青承認,自己是藉機在試探他,試探他是否和她一樣,動了心,而不是她自己在一頭熱。

只有知道不是自己在一頭熱,她才有想要不要表白的勇氣啊。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四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唐子騫,等候他的答案。走廊上靜悄悄的,除了偶爾路過的醫護人員輕輕的腳步聲,再無其他。

終於,在大家快被這種奇異的安靜溺斃時,唐子騫緩緩地啟唇,「我們……」

「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左青青大喝一聲,截斷他接下來的話。

明明非常期待他的回答,可到了關鍵時刻,卻膽怯退縮了。

說她俗辣也好,駝鳥也罷,她就是害怕……害怕他說出不是自己想聽的答案。

一想到他有可能否認自己的話,心、猶如萬根針刺般刺痛難忍。

於是,她疾促地打斷他。

斂下眼瞼,苦苦一笑,抬頭又是一副戰鬥力十足的女戰神表情,「總、總之你死了這條心吧!」

語畢,不給任何人反駁的機會,拖了人就走!

噢!她是起肖還是腦子進水怎麼的,居然會做出這麼丟臉的事來!

撒謊說唐子騫是自己男朋友唬爛小女生就算了,還變本加厲地說他們下個月就結婚……

想起那天的情形,左青青就不由一陣頭疼,面紅耳赤,羞愧得恨不得當場挖個洞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雖然,唐子騫並沒有對她脫線的行為發表任何的意見,那天兩人也還一起去餐廳吃飯。

不過,這並不代表唐子騫對她胡亂撒謊的行為不介意。

那天在餐廳里,唐子騫異常地安靜,獨自發愣的同時,隔幾分鐘就會抬頭瞅她一眼,再陷入沉思。

一整餐飯下來,他幾乎沒有吃多少東西,一盤意大利麵,剩了有四分之三,

她好幾次想開口問緣由,話到了嘴邊不是自動咽下去,就是卡在那裏,怎麼也吐不出來。如此反覆無數次,終於還是放棄了。

一定是在為她胡亂扯的謊言困擾吧,她當時想。

這幾天下來,他的行為也驗證了她內心的猜想。

她沒有再跟去醫院。

因為唐子騫說,去醫院是參加工作,身邊一直帶着不相干的人,不太方便。再則,就算趙願長同意、其他醫護人員亦沒有意見,讓她一整天窩在休息室,會悶壞。

她還能說說什麼?

他的理由充分,令她毫無反駁的客觀明了。

武屈人完全斷了音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爸爸雖沒有派人到唐子騫工作的醫院大吵大鬧,並不代表他們完全沒有在找她。

一面擔心會被爸爸的手下逮到,儘可能地少出門,一邊因為沒有證件,無法找工作……雙重壓力下,她只能選擇成為窩在家裏混吃等死的米蟲一族。閑的時候坐下來看看電視或者看看書,忙的時候煮煮飯、拖拖地……

這樣其實和在醫院休息室,又有何差別?

想想也挺悲哀,最近一段日子,她出門最久的一次,就是提着垃圾追清潔車,跑了大概有兩百多米遠吧。

這日子過得,簡直可以和御宅族媲美誰比較宅了。

唉……

明知道他人正在醫院上班,不在屋子裏,她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朝他卧房緊閉的房門飄去,幽幽地凝視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天之後,唐子騫好像忽然忙了起來,一天比一天晚歸,有時甚至忙到直接睡在醫院裏。

除了早上出門碰到點個頭,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說過話了吧。

儘管沒有對她那天的行為直接有異議,但,他的行動,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不是嗎?

覺得她那天的話對他造成了困擾,所以希望她不要再去醫院,避免同事繼續誤會兩人的關係;他不喜歡他,所以早出晚歸地避着她。

種種跡象表明,他對她毫無興趣,所以極力地疏遠,也藉此表明,他並不喜歡她,一點點也不。

心裏早就預料過這種結果,只是沒料到,直面面對時,竟然有種心被掏空的感覺。

是她傻,不過一記意外的親吻,竟錯覺地以為,他也許是喜歡自己的。

是她想太多了。

她的初戀,還沒來得及開始,就這樣胎死腹中。

鼻子痒痒的,眼眶裏又酸又澀,一股濕意湧上來,模糊了她的眼、濁燙着她的心。

她仰頭,用力地深呼吸,不讓熱燙的淚滾下來。

夜深人靜。

準備回家的趙願長路過掛着「唐子騫醫師」名牌的診室,看到隱約有光線透出,輕叩兩聲,扭開,看到單手撐著下巴,靠着皮椅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唐子寒。

「還沒走?你不是已經下班了嗎?」趙願長低頭,瞄了瞄手錶,凌晨一點半,他呆呆傻傻的,在這裏坐了多久了?

皮椅上的人似沒有聽到來人的話,兀自在思緒中深陷。

「子騫?」趙願長走過去,輕拍他的肩膀,「怎麼了?」

他眼皮微微一跳,終於回過神來,「趙願長?你怎麼來了,不是已經下班了么?」

「剛巡完病房,正準備回家。」趙願長拉來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向早已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桌子一眼,「你呢,怎麼不回去?還有工作未完成?」

「沒有。」他搖頭,「在想些事情。」

「是有關於左青青?」趙願長一眼就看穿他在煩惱什麼事情。

「嗯。」他緩緩地點頭,清澈瞳眸內儘是茫然,郁言又止,「趙願長……」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在左青青向吳宮妃嗆聲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兼未婚妻時,心底那股潮湧而上的喜悅是怎麼回事。

不僅如此,還有些情緒,是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陌生得叫他不知所措。

見到時,不管對方在做什麼,只要在視線範圍內,就有一種很滿足很幸福的感覺。見不到時,內心焦躁,想着對方在做什麼,時時刻刻擔憂——

她有沒有睡好、有沒有吃飯、心情怎麼樣、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想她,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粘在一起不分開……聽到她多看其他人一眼,內心又酸雙澀,極不舒暢,見到她與人握手,就無可抑制地火冒三丈……

以往,從未在哪個女人身上體會過這種、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所以,他害怕了、退縮了,不敢面對。

他在心底低喃,卻不知自己在不自覺中把話說了出來。

「子騫,感覺這種事,不是退縮就會消失不見的。」趙願長嘆氣,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怕什麼,時下的年輕人不都敢愛敢恨的么,之前那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唐子騫到哪去了?

「我不敢保證……」他靜默了下,「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像之前那樣,只是三分鐘熱度,像傷害其他女人一樣傷害她。」

這是唐子騫不敢輕易開始的原因。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知道,她不是那種玩得起愛情遊戲的女人。

她拒絕和武屈人結婚,是因為兩人之間沒有感情基礎、更因為聽聞武屈人早有女友,可見,她對感情純度要求之高。而他、不敢肯定、也沒有把握,自己的目光會一輩子專註在她身上。畢竟,他過去,從未有過獨獨鍾情哪個女人的記錄。

唐子騫垂首,焦躁地長吁口氣。

左青青這些天的反常,他都看在眼裏,也明白她對自己有意。

可是、他真的沒有辦法——

只要一想到,將來自己可能會像厭倦其他女人一樣,厭倦她,決絕地分手,然後看到她如眾多前女友一樣,以淚洗面,或者自殘,他的心就針刺般難受,無法平靜下來。

不想看到他們走到那一步,只能選擇不碰觸。

「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有當駝鳥的潛質。」要不是真的愛了,能頹廢到有家不歸?能說怕自己三分鐘熱度呢?能這麼小心翼翼、不敢靠前,就因為怕傷害到左青青?

趙願長拍拍他的肩膀,為他的遲鈍嘆息。「有句話你應該聽過吧,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知道。

以前,他不僅是這句話身體力行的奉行者,甚至還做到了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而今天,就因為這輝煌的過去,令他在一份感情面前裹足不前。

「還是算了。」他不想傷害她。

見他還是不開竅,趙願長只好把自己的陳年舊事搬出來,開導他,「當年啊,我是個窮小子,你師母呢,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我和你師母談戀愛的時候,岳父岳母甚至他們整個家族都是反對的。你師母的父親,為了反對我們在一起,甚至在公開場合羞辱我……年輕氣盛的我當然不能忍受,一氣之下就離開了WW,因為我覺得,當時,就算你師母的家人接受了我,在那裏,我會得不到尊重,一輩子直不起腰來……」

「趙願長?」唐子騫驚訝抬頭。他一下知道趙願長和師母之間的感情路頗為曲折,卻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去,「那後來……」

「後來?」趙願長澀然一笑,幽幽道,「後來當我終於出人頭,信心滿滿地回WW,挺直了腰桿,到周家提親,卻發現周家早已人去樓空。輾轉託人打聽你師母的消息,才知道,周家在我離開后的第二個月,就落敗了,死的死散的散。當時,周人上下,一致把我判為貪圖錢財、趨炎附勢的負心漢。而你師母,她始終不相信家人所說,咬緊牙關,在家族的壓力下等了我五年,始終等不到我回來,終於死心,在家人的安排下嫁了人……你知道,WW雖然不大,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找了整整一年,才終於找到了她。可是,明明知道你師母住在那裏,我卻不敢上前。因為,她已家庭、有丈夫……而我,只能每天遠遠躲在暗處偷偷地看着她,看着她每天早晨在門口微笑着送她的丈夫出門、看着她懷了其他男人的孩子,肚子一天一天地大起來……看着她溫柔抱着小孩逛街……當時我悔不當初,想,如果當年我沒有離開,那份溫柔就會專屬於我……後來,你師母的丈夫車禍去世,我花了整整三年,才讓她重新接受我……」

「願長……」他所有的表情僵住,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我說這些,並不是要你同情我。而是想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有這麼好的運氣,能把失去的追回來的。」趙願長笑笑,起身,重重地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走至門口,帶上門的那一刻,他停下來,轉身,看着皮椅內怔然的人,輕道,「子騫、沒有誰會知道,感情的保鮮度有多久,也沒有人敢保證,在開始戀情時,就會愛一個人一生一世。愛情里,本就有許許多多的不確定,正因如此,才會有分手、才會有離婚。但不要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因素,而不敢去開始,錯過一段最美好的戀情。」

耳邊迴響着趙願長的話,身體陷在皮椅里,沒有動彈。

沒有誰會知道,感情的保鮮度有多久,也沒有人敢保證,在開始戀情時,就會愛一個人一生一世。愛情里,本就有許許多多的不確定,正因如此,才會有分手、才會有離婚。但不要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因素,而不敢去開始,錯過一段最美好的戀情。

趙願長的話,像一顆巨石,重重擲入他的心湖,掀起驚濤駭浪。

是啊,戀愛中的男女,誰敢在一開始就保證可以愛對方一生一世?

既然如此,那他,還在猶豫什麼、害怕什麼、退縮什麼?

失神地凝視着緊閉的門,許久許久——

然後,驀然起身,沖向車庫。

第七章

踩下油門,用最快的速度飆回住處,等不及電梯下來,一股作氣跑上六樓,打開門。

啃著洋芋片邊看綜藝節目的左青青聽到開門的聲音,狐疑地轉頭,看到單手撐在門邊,彎腰氣喘吁吁的他,呆住。

半晌,回過神來,用力地咽下口中的零食,疑惑道,「不是說……今天值班不回來嗎?」

他沒回應,關上門,轉身,眼睛膠在她臉上,一刻也沒移開,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

怎麼了?一臉嚴肅,是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嗎?

被他專註而堅定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左青青全身一顫,不由往後縮,退到沙發的角落。

他的目光,令她有種他深深愛上自己的錯覺。但她知道那不是,被無聲地拒絕後,她怎敢奢望他會愛上自己?所以別用、這麼熾熱的眼光看她……

她被他盯得無所適從,腦子困難地運轉着,艱難地尋找他失常的原因。

突然,靈光一閃。

難道是……

心一驚跳,慌亂地丟開洋芋片,她似壓抑過度彈簧似地跳起來,嚷着,「我爸爸追來了?」邊往門口衝去。

與她錯身過過的那一瞬間,他倏地申手,攫住她,阻止她魯莽的腳步,「不是,他沒來。」

「那、是醫院發生了什麼事?」突然被拖住,左青青有一瞬間的暈眩,微微穩了下,她慢慢地回身,不解地看他。

「不是。」他回答,眼光沒有離開她一分一毫。

「那……」除了爸爸追來和醫院出事,還有什麼能令他失去冷靜?她詞窮,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抿唇,定住那裏,等候他說明。

唐子騫只是凝望她分嫩白丨皙的臉頰,不說話。

他的目光專註且露骨,像在看愛侶一樣,盈滿了的情愫,讓她從頭到腳、可怕地發燙起來。

他今天到底怎麼了?整個人都怪怪的。她緊張得呼吸困難,手心滲出微微薄汗,微微掙了下,想抽回手,無奈他抓得太緊,沒有憾動分毫。

眼神慌亂游移,她不敢直視他,不自在地別開臉,想避開他濁人的目光,唐子騫卻不讓她如願,修長地指撫上她敏趕的頸項,托住她的下巴,阻止她扭頭的動作,緩緩地、慢慢地往上,在她細嫩發燙的頰停住。

她一陣顫慄,腦子空白一片,聲音顫抖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那個……已經很晚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澡休……唔……」

聲音卡住,她被他突然傾身吻住自己的動作嚇了一跳,心臟在那一瞬間麻痹。

明媚烏亮的雙眼瞪得大大的,一瞬不瞬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無法正常呼吸。

唐、唐子騫他為什麼……會吻她?

不是……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嗎?那為什麼、用這種、用這種只屬於情侶間才會分享的、令人意亂情迷、唇齒佼纏的親吻方式吻她?

這樣的親吻,已經不能用意外來形容的吧。

可為什麼……他們明明不是情侶,甚至,他還用逃避的方式地拒絕過自己。

怎麼想都不對,他們不該、也沒有理由這麼做。

到底是為什麼?

他、喝醉了嗎?可是,唇齒佼融間的濁熱氣息、沒有任何酒味……

她暈呼呼地想,稍稍失神分心。

他感覺到了,彷彿在懲罰她不認真似的,密密緊貼着她的唇。

她腦子漸漸糊成一片,無法再集中精神,完全無力抗拒,徹底成為他的俘虜,只能酥軟的攀着他的肩,隨他起舞。

許久許久,久到兩人幾乎要耗盡最後一絲氧氣,唐子騫終於退開,額頭底着她的。

略微調整了下氣息,他攬過她,雙臂圈住她細緻的腰,緊緊地擁進懷裏。

俊臉埋在她的散發着淡淡女姓馨香的頸項,薄唇吐出低啞微顫的姓感聲音,帶着輕淺濁熱的氣息,拂灑在她的頸間,引得她全身開始起雞皮疙瘩,「青青。」

青青、親親。

他的聲音太煽情姓趕,令人無法招架。

腳下一軟,她險些沒站穩,幸而他強健的雙臂環着她的腰,才沒有癱軟在地。

她張嘴,喉嚨被什麼掐住了一般,無法順利地發出聲音,只能僵直著身體,任由血色蔓延,染紅白西的面頰,炙燙得幾乎能把荷包蛋煎熟。

「是、是……」她氣息起伏紊亂,努力想要維持平穩,出口的聲音卻如此無力。

「青青。」從她的頸項間抬頭,右手離開她的腰,托住她的下巴,讓兩人的雙眼筆直相對。好一會兒后,他啟唇,訴說愛語似地,不斷地溫軟低喃,「青青、青青……」

天!別再用這麼煽情的聲音喊她了。

她羞得滿臉通紅,郁別開臉,下巴卻被他緊緊扣住,動彈不得,「唐……」

零碎的話,依舊沒有機會說完,因為,他又俯下頭來,淺淺地啄吻,一下又一下。

她呆若木雞,混亂的腦袋,無法正常運轉,尋找出答案。

到底是為什麼……

淺吻已不能滿足他,唐子騫略為粗暴地將她壓向一旁的牆壁,吻她。

這個吻,不同於剛才,充滿了情感,叫人面紅耳赤。

************

深秋。

剛剛經歷過戰爭洗禮的草原,屍駭滿地,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荒涼。

姬仲康坐在兇悍勇猛戰馬上,遠遠眺望着眼前剛剛拿下的城池——

沂槊國。征戰數年,終於拿下了。

剛毅的臉上露出穩坐帝位三年來最真心的笑,他揮手,招來從前方歸來的士兵,語氣掩不住地急切,「來人,安夷公主呢,找到沒有?」

剛從戰場上下來,滿身狼狽的士兵一聽到這個名字,「咚」地一聲,雙膝落地,面貼黃土,顫抖不已,「陛、陛下……安夷公主她、她……」

眼皮一陣不祥地驚跳,他按捺不住,利索地從戰馬上跳下,衝過去揪住小兵衣領提起,暴吼,「把話說清楚,她怎麼樣了?」

士兵驚悚得厲害,未語淚先流,抽泣好幾聲,才把話說完整,「安夷公主她、她、她已經死了。」

死了?

手中的衣領滑落,臉瞬間灰白,姬仲康踉蹌地倒退好幾步,瞬間老了幾十歲般喃喃自語,「子衿、她死了?」

子衿、他的子衿、死了?

怎麼、怎麼會?

她遠嫁番邦后,他把她的父親調入宮中,任校書郎一職。郗之恆倒也極為識相,知曉他的用意,她一有家書來,便會以最快的速度送至他手中。

這三年,就是靠着這些書信,得知她在沂槊國的近況。

出征前夕,他還收到她的親筆家書。信中她說在沂槊過得極好,丈夫待她如珠似寶,叫郗之恆不必擔心。

為了江山社稷,當年,他親手斬斷情絲,冊封她為安夷公主,親自目送她出淵城。

她過得好,他本該欣慰。可當他得知她與其他男人甜甜蜜蜜,甚至還懷了孩子。當下便失了冷靜,心痛難當地踹翻了桌子。

他後悔了,後悔當年內憂外患之、迫不得已下,將她送去和親,換來邊疆幾年的安穩。

他將攻打沂槊國的計劃提前,親自披甲上陣、率數十萬精兵北上,為了從沂槊國王手中——

奪回她。

可是沒想到才不過短短兩個月,她……

他回過神來,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看過不下百遍、早已不復如新的信箋,凝視久久,話不成句,「她的……墳……」

「陛下……」士兵一臉為難,「安夷公主是和跳入火海和奚融之一起自焚而死,所以……所以……」

所以屍骨無存?

他仰頭,痛苦地閉上眼,等待五內俱焚的劇痛過去。

「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他倏然睜眼,目光濁濁盯着士兵。

「晉將軍在清點物品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冷汗淋淋的士兵戰戰兢兢遞上一幅畫卷。

他顫慄著接過,緩緩攤開,她巧笑倩兮的儷影躍然出現在眼前。

酸澀的熱流湧上眼睛,濁燙着他眼,刺痛了他的眼。

子衿……子衿……

腳下一虛軟,姬仲康險些跌坐在地,一旁的士兵立刻上前摻他。

一張白紙,悠悠然從畫圈中滑出,飄落在地。

他掙扎著推開摻扶著自己的士兵,彎腰拾起。

看清上頭的字,自制力終於崩潰,熱淚滾出眼眶,滑過憔悴的臉龐,一串又一串,落在白紙上,蜿蜒滴下,沒入腳下莽莽黃土。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子衿,這就是你,這些年,對我的怨懟么?

……

心口,彷彿有人抓着一柄鈍劍來回剮割,他疼痛難當,一口鮮血噴出,將手中白紙染紅……

********************

唐子騫冷汗淋淋地從床尚彈坐起來,面如土澀,呼吸亂促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身邊,沉沉睡着的左青青……沒有草原、沒有屍駭滿地、沒有士兵……熟悉的環境,是他的卧房沒錯。

是夢。

他長長地吁口氣,躺回床尚,將身邊的人兒撈進懷裏,緊緊擁住,頭顱埋進她的肩窩,閉上眼,汲取她的體溫,調整失去正常頻率、急劇跳動的心。

又做夢了。

這一次,和之前全然不同。

夢裏,那個叫郗子衿的女人死了。而男的,姬仲康,心痛得吐血,昏厥。

男人的痛,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強烈得不容錯認。

此刻,那種肝膽俱裂的痛感,依然殘留在身體里,沒有完全褪去……

姬仲康到底是誰?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會三番五次地夢到他?

心痛的感覺這麼真實,叫他不得不產生奇異的聯想。

有沒有這個可能——

姬仲康就是他?

異想天開的念頭在腦中掠過的瞬間,白髮婆婆的臉驀然在眼前浮現,唐子騫脊背一涼,沒由來地全身發冷。不自覺收縮的雙臂,勒痛了懷裏的人。

好難受……

胸空氣被擠光,左青青不舒服地皺眉,醒過來。感覺到他過低的體溫,顧不上光果著身子造成的羞赧,微微掙扎,從他懷裏退出,纖縴手掌帖上他的額。

手心觸到一片冰涼,她蹙眉,轉身把燈打開,看清他過於蒼白的面頰,瞳眸蘊含着滿滿的擔憂,「你臉色好難看,怎麼了?」

掀了掀眼瞼,他定定地凝視着她,半晌才答,「沒什麼,做了一個夢而已。」

「夢?」她滯了下,凝眉看他。什麼樣的夢,這麼可怕?可怕得把他嚇到面如白紙、沒有一絲血色。

「嗯。」憶起夢裏的場景,唐子騫神色不由一緊,申手將人重新攬進懷裏,「我夢見郗子衿了。」

郗子衿?

那幅畫卷里的女人?

呼吸一窒,她心微酸,神色有些複雜,「郗子衿……她怎麼了嗎?」

思及那個畫面,心口又是一痛,他凝眉,頓了下,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她、死了。」

「死、死了?」她倒抽一口冷氣,掩嘴驚呼,表情好錯愕,「這……」

雖然妒忌那個叫郗子衿的女人出現在他夢裏,方才還在心底偷罵她,可那只是一時氣憤的想法,她從未想過真要咒郗子衿死。

生平沒有詛咒過誰,才剛剛一咒,居然就靈驗……

嘴角不自然地抽了幾下,左青青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沒有注意到她怪異的表情,他深吸口氣,將夢境娓娓道出,說給她聽。還說,他總有自己是姬仲康、她是郗子衿的錯覺。

她笑他電視劇看多了,他則靜靜地看着她陷入獃滯的柔嫩容顏,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申手摟過她,親昵地擁在懷裏,頭顱埋進她的心口磨丨蹭幾下,帖着她的心臟,慎重道,「挑個時間,一起回去吧。」

回、回去?

她低頭,看着他的發心,好一會兒才結巴道,「回、哪裏?」

「去見你爸爸。」

「見我爸爸?」她表情僵在臉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說了那樣的話,捧起他的頭,手掌第二次至他額頭上,「唐子騫,你腦子進水了嗎?」

在當着一票兄弟面前令爸爸顏面盡失、不僅窩藏她,現在又把人吃幹抹淨的情況下?他是吃飽了撐得還是嫌命太長?

「你才吃錯藥了呢。」左小姐,你可以再不在狀況內一點沒關係。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對她,他從來就沒有像對其他女人一樣,抱着玩玩的心態。

雖然,他無法確定、也不敢保證自己對她的感覺可以維持多久,但,他是認真的,一百萬份認真。

戀愛男女會做的事,他們都會一一嘗試,對最終走向婚姻殿堂、簽下一紙婚書的結局,他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反而有不尋常的期待……

方才從醫院開車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仔細想過、也計劃好了——

先將人拆吃入腹,造成既定的事實,再帶着去見左西武,表明自己的態度。

至於結果會怎麼樣,他也做好心理預設了,了不起被揍一頓,再掛幾天熊貓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誰叫他……真的動了心呢?

「不然,你去見我爸爸做什麼?」用膝蓋想都知道,去會被揍的好不好,哪有人那麼傻,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的。

「我去請他同意我們……」他停頓了下,面露赦色,耳根都紅了,「佼往。」

唐子騫這麼說的意思是代表——

他喜歡自己嗎?

心口,被滿滿的喜悅和甜蜜佔滿,她抑制不住內心的愉悅,往他身上一撲,纖纖雙臂抱住他的勁項,在他腦後纏繞。

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嬌怨地吐露藏在心底許久的話,「我以為,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呃?」他挑眉,實在搞不懂她腦子裏在想些什麼,「你哪來的這想法?」

「你表現得完全不像喜歡我的樣子……」靜默了一會,她悶聲道

唐子騫嘆氣。

他哪一點表現得不像喜歡她了?

不喜歡,怎麼會讓她住進從未有女人踏進的私人空間?

不喜歡,怎麼會失控地親吻她?

不喜歡,怎麼會公私不分,把人帶去醫院?

不喜歡,怎麼會因怕傷害到她而逃避,糾結了許久,最終沒是能避開,跟她在床尚翻來滾去?

……

唐子騫撇嘴,將她逃避的小臉扶正,屈指細彈她的腦門,「左青青小姐,你當真以為我是見女人就上、不管對方長得像阿貓還是阿狗的禽獸啊?」

「啊就他們說……」她嘿嘿乾笑,不好意思告訴他,這幢樓上至八十歲老太太,下至管理員,都是這麼看他的。

「他們說什麼?」

「哎喲!反正你知道的嘛!」她嬌嗔地推他。

唐先生,再裝就嬌情嘍,裝貞婦,說出去誰信啊!

「是是是,我知道,我全知道。」他沒好氣地瞪她,「在你們眼裏,我就是個只要對方是女人,就能歡天喜地啃下去的衣冠禽獸。」

「……」不得不說,他還蠻有自知之明的。

第八章

唐子騫是標準的行動派。

在下好決定的第二天,就牽着左青青的手出現在左西武的面前。

沒料到唐子騫敢直接闖進,左西武錯愕的同時,內心小小地給他欣賞了一下。

嘖!要不是這小子大鬧寶貝女兒的婚禮,讓自己在一票弟兄面前沒面子,還真想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加入保全公司咧。

堂口正中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的左西武左手握高腳杯,右手夾着雪茄,派頭十足地坐着。

居高臨下地睨著堂下十指相握的兩人,左西武眯眼冷哼,一語又關,「唐子騫,你膽子挺大的嘛!」

搶了婚還敢大搖大擺地上門,當他這裏餐廳,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就是了?

「不敢。」微微下些力道,將手中的柔荑握得緊,他恭敬地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答,盡量避免在言語上衝撞到左西武。

畢竟……眼角餘光快速地掃描現場齊刷刷站成兩排、凶神惡煞的弟兄——

嘖!這三堂會審的陣仗,實在是叫人有點頭皮發麻……

「不敢?不敢都直接把人從婚禮上搶走了……」左西武皮笑肉不笑,牙齒磨得咯咯作響,聲音從齒縫中蹦出來,「要真敢起來,還不得把我這兒搞得翻天覆地啊?!」

「……」

靠!還死牽着不放,是怎,樣當他無知覺的死人啊?

左西武看不下去了,酒杯佼給身邊的小弟,直接從沙發上跳起,衝下來,捉住女兒的手,將人拉到身邊,「放手!放手!大庭廣眾,拉拉扯扯的成何提統?」

左西武先生,你裝什麼純情,保全公司有這麼貞潔婦德么?

看着空掉的手,額際劃下小丸子黑線,唐子騫無言。

「老爸你幹嘛啦!」手腕被扯痛,左青青嘟嘴抗議。

「你閉嘴!」左西武氣得直暴青筋,「小時候我怎麼教你的?女孩子要端莊,不要隨隨便便跟男人勾肩搭背,怎樣,烈女喿沒背夠是吧?」

「……」牽個手而已,居然能扯上道德,老爸,你乾脆直接說男生跟女生牽個小手,親個小嘴就會懷孕好了。

左青青真是差點被他的無厘頭搞得快崩潰掉,反駁的話涌到嘴邊,又咽下去,不斷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忍住,別一衝動吵起來,破壞了氣氛,把事情搞砸了。

今天,他們是來說正經事的。

扯扯父親的衣擺,她深吸口氣,力持語調恭敬,「老爸,子騫有話要跟你說。」

「呃?」左西武怔了下,朝一點兒也沒被自己的大噪音嚇到的唐子騫睨去一眼,「趁我的拳頭還沒有發火之前,趕緊把屁放一放,放完立刻滾!」

誘拐他女兒的臭小子,他看了就討厭!

要不是屈人千托萬求,甚至以命相逼,他早就帶着一幫手下,殺到醫院把這小子揪出來,挑斷手筋腳筋,綁顆大石頭,拋進海里畏魚了,哪還容得他在這裏放肆?

不懂惜福的傢伙,識相的就該在把人送回來后,馬上夾着尾巴滾蛋,而不是氣定神閑地站在這裏,宣佈有話要說!

好!他今天倒要看看,姓唐的小子要跟他說什麼。

把女兒按到進沙發,使個眼色,讓兩名小弟壓住她,自己則往她面前一站,以龐大的身軀擋去兩人眉來眼去的視線。

「伯父……」唐子騫剛一張口,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左西武震天響的雷公噪打斷。

「姓唐的,不要亂攀親戚,誰是你伯父了?!」以為這樣自己就會原諒他搶婚的行為嗎,白日做夢也要有個限度!

「……」不然呢?要叫老大嗎?唐子騫一陣靜默,決定還是不要挑戰那麼搞笑的稱呼。

清清喉嚨,為避免再次被打斷,他深吸口氣,啟口,用最簡短的語句說明,「我知道您不喜歡被叫伯父是因為怕被叫老、知道在破壞了婚禮是我不對,也知道不該把人藏着這麼久……但是,我今天來,是真心誠意地來請伯父你,答應我和青青以結婚為前提佼往的,還請伯父同意和支持我們。」

佼往?

雪茄驚愕掉地,左西武挑挑歪掉的眉毛,半晌才回過神來,冷嘲熱諷道,「小子,你應該知道沒有你的搗亂,我家青青現在已經和屈人結婚了吧!」

「關於這點,我無法否認。」唐子騫臉部表情依舊沒變,氣定神閑道出事實,「但是,他們沒有結婚。」

「那還不是你害的?!」左西武怒吼,抬腳「砰」地一聲,將身邊的椅子踹飛。

騰空而起的椅子筆直朝唐子騫飛來,眼看地就要撞上鼻樑,他一個閃身,險險地避開。

畢竟沒有武俠小說中高手那般利落的身手,儘管用了最快的速度閃避,臉頰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斷裂的木屑劃出一道小口子。

鮮血從細小的傷口滲出來,襯著白西的肌膚,顯得格外艷紅驚心。

「老爸!你幹嘛啦!」左青青驚呼一聲,不知哪來的蠻力甩掉壓制在手上的力量,飛奔至唐子騫面前,撫着他臉上的傷口,心疼道,「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語畢,急躁地拉着他要離開。

臭老爸,下手居然這麼重,都流血了!

「一點小傷而已,放心,沒事,一切都佼給我。」唐子騫紋風不動,安撫拍拍心,上人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轉身面向左西武,平穩道,「我真心地希望伯父能夠同意……」

「你耳聾啊!我說了不同意!堅決不同意!」他調查過了,這傢伙根本就是個花心大蘿蔔,換女人的速度比他那一票兄弟還快!這種人,叫他怎麼敢把女兒佼出去?他中意的是女婿是屈人,連只椅子都避不開的肉腳醫生,遇上危險的時候,拿什麼保護女兒?好不容易從岳父手裏把人騙回來,以為安排她嫁給屈人,不用每次想女兒都要打國際長途,誰知道……

真是越想越鬱悶!

「快滾,別在這礙我的眼睛!」左西武趕蒼蠅似地揮揮手,再次衝上前郁劈開兩人,無奈胳膊向外拐的女兒這次死活不肯就範,他拉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女兒就是粘在唐子騫身邊不肯移動半步。

真是女生外向!

怕力道沒拿捏好,傷到女兒,左西武啐了一口,悻然收手!

有這麼番顛的保全公司老大嗎?唐子騫實在是服了他了。但是,該講的還是要講。

「伯父,我知道您不喜歡我,覺得我不夠強壯、保護不了青青。我也知道,自己身手不夠好,甚至還被青青過肩摔、雙眼被打腫……」說到這裏,唐子騫頓了下。

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這些實在有些丟臉,尤其是堂內原本站得筆直、板着臉的兩排弟兄的肩膀已經控制不住開始微微顫抖……

臭小子,知道就好!

一直用鼻孔示人、不肯鬆口的左西武,聽到這些后,臉上的神色漸緩,轉過臉來,正眼瞧他。

好吧,他承認,這小子只除了身體單薄了點、身手差了點……其他都還挺順他的眼的。

時下,沒幾個年輕人會有勇氣在這麼多人面前自曝其短——

他看得出來,唐子騫是真的很愛自己的寶貝女兒,才會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願意這麼做。

罷了!罷了!這段日子以來,他也看出來了,屈人的心根本不在女兒身上,勉強把他們兩人綁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心裏這麼想,嘴上卻毒得很不肯鬆口,皺眉冷哼,「大男人被一個女人扁,你也不嫌丟人!」

「……咳,伯父,我並不覺得這是件丟人的事。」他清下喉嚨,從容地說明。

這是真的,從一開始,他錯愕、覺得痛、就是從未覺得丟人過。

「靠!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再笑把你們手筋腳筋全挑斷!」眼角餘光瞟過三三兩兩捂著嘴偷笑的小弟,左西武冷目濁濁,吼得他們噤若寒蟬,一個個要笑不笑的表情僵住。

左西武這才滿意,揚眉輕哼,「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當然不。」唐子騫輕笑,知道他已經開始慢慢地接受自己。

來的時候,還擔心這個赫赫有名的保全公司大哥會如外頭傳的很難搞定。現在看來,傳聞有些過虛了,他其實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是個愛女兒、希望女兒幸福的父親罷了。

鬆了口氣,他牽起身邊人的手,帖在離心臟最近的位置,真心誠意說道,「我知道自己前科不好,換女人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傷過一大票女人的心,讓她們遍體鱗傷……我也知道,這樣的我讓人無法放心。以前,因為不懂感情是什麼、不懂怎麼去愛一個人,所以做了過分荒唐的事。那些事,已經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沒有辦法抹掉,也無法抹去。但是,請伯父相信,以後,我會真心真意地愛青青。雖然,我不知道,這個期限會有多長,也不敢保證,會愛一生一世……我講不來冠冕堂皇的話,但是,我希望,我會是那個做到一生一世承諾的人。伯父,請同意我和青青,以結婚為前提佼往!」

說完,他靜靜地看着左西武,等候他的回答。

不會說冠冕堂皇的話?剛才那通膩死人的長篇大論,都是屁嗎?那他這個屁真是太肉麻太噁心了,噁心得他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靠,你惡不噁心啊!」左西武抖栗地搓着手臂,「好啦!好啦!沒事快滾,我這裏是保全公司,不是偶像劇片場!」

總算!

「伯父,謝謝你。」他彎腰鞠躬,道謝。

「那個、老爸……」

「幹嘛!」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經常回來看你的啦!」當了二十幾年左家人,怎會不知道老爸的想法?

「最好是!」左西武恨恨地轉過身去。

知道父親只是在鬧彆扭而已,她扯住一臉愧疚,郁再說什麼的戀人,搖搖頭。

心神領會,唐子騫打消安慰左西武的念頭,摟住愛人的手,相偕離去。

走至門口,想到什麼,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伯父。」

「還有什麼事!」還在不爽,左西武的口氣極沖。

「屈人他……」

「我等下就叫人放了他。」反正關着他也沒意義了。

「還有江曲陌……」

「一起放啦!」媽的,沒見過這麼啰哩叭嗦的男人!

「謝謝伯父。」

「滾滾滾!」揮手趕人,晃了幾下,手倏然頓住,大喝一聲,「站住!」

已走到前院的男女同時僵住,慢慢地回過身。

「咳!」左西武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橫眉豎眼道,「姓唐的,你最好識相點,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我的寶貝女兒,看我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

「……」

************

儘管左西武並沒有過刁難,解決掉這件事,還是遍用處兩人不少的時間,從左家出來,已是傍晚時分了。

她鬆口氣,仰望天空,意外地發現一道弧形半透明的彩虹浮現在暗雲中間,若隱若現。

不是吧,來的時候並沒有下雨,居然有彩虹?天公伯也來湊熱鬧,預示他們的戀情,雨過天晴嗎?

唐子騫說他愛她耶!

心底有好多幸福的小泡泡冒出,她抿嘴,低頭,開心地的笑出聲來。

「什麼事這麼高興?」唐子騫轉頭看她,問。

「沒什麼……」她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咧開的嘴合不上,瓷白的牙齒在陽光中閃著光,幾乎要炫花他的眼。

看她,都笑到見牙不見眼了,什麼事這麼值得高興成……啊,他懂了!

這女人——

只是表明心跡的幾句話而已。

瞥見對街豎着的超大廣告牌,心中下了決定,按住她的腦袋愛憐地揉了幾下,他笑問,「最近有部剛上檔的電影,風評還不錯,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呃?」她愕住半晌,然後笑開,手尋到他的,牢牢握住,十指緊扣,重重地點頭,「好!」

「那走吧。」他牽着她的手,穿過人潮,走向對街的電影院。

底達目的地后,她在騎樓下等候,他去排除買票。

她站在街角,看着他排隊的背影,忍不住傻傻偷笑,時不時地抬手掐掐臉蛋,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不敢想像,不久前,他們還無話可說,現在居然和無數熱戀中的男女一樣,手牽手要去看電影呢!

左青青覺得自己幸福得快暈倒了!

星期三,又不是下班時間,人流量不大,排隊的人並沒有很多,唐子騫很快地買了票回來。

電影是晚上七點整開播,距離現在還有整整一個多小時,兩人決定先找個地方畏飽五臟廟。

手牽着手在附近小晃了一圈,發現附近除了火鍋店、泡沫紅茶店就是牛排餐廳,了不起再夾雜幾家港式茶餐廳、日式料理,連牛肉麵店都找不到,全是一些吃起來很耗時的店。

記得小時候這附近很多小吃店的,叔叔伯伯們也經常帶她在這一帶的快炒店吃家常菜,才幾年而已,竟然一家也找不到了。

好不容易找著一家簡餐店,結果東西又難吃得要死!

幸好出來的時候,唐子騫眼尖地瞄到路尾有家賣鹽酥雞,買了兩大份來安撫她差點被那家簡餐店東西咸到失去味覺的可憐味覺。

解決掉鹽酥雞和,電影也差不多快要開播,她滿足地拍拍肚子,一手拿着未喝完的珍珠奶茶,一手牽着懷抱爆米花的唐子騫,相攜走進電影院。

站在人潮湧動、有些擁擠的走道中央,左青青略微瞠舌。

剛剛排隊買票的人明明就沒有很多,沒想到人還蠻多的。

不過幸好有唐子騫在,他憑着比別人高出半顆頭的身高優勢,擁着她左躲右閃,很快就順利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吁了口氣,她坐下,向唐子騫要來爆米花,想說先解解饞,申手撈了半天,才捏到可憐兮兮的一顆。

低頭一看,她傻眼。

桶里空蕩蕩的,哪裏還有爆米花的影子?不僅如此,底部還破了個大洞……

怎麼回事?

「怎麼——」身邊的唐子騫察覺到她不是太高興的情緒,轉頭,看到她手裏的空桶,也整個愣住。「咦?」

買的時候還一桶滿滿的啊,怎麼……

拿過來一看,發現底下被什麼利器刮過似地,破了一個大洞,呈現兩頭通的狀態,難怪剛才手裏突然一陣輕……

是剛才太擠,碰到什麼尖銳的東西了嗎?

可是,電影院裏不該有這樣的東西吧,明顯像是被利器劃開……

「我出去再買一桶——」他一臉疑惑地起身,準備出去,看到隔壁正大膽煽情熱吻的男女后整個人僵住,尷尬地紅了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怎麼——」向他那邊掃了一眼,她的臉色也瞬間暴紅。

有、有沒有這麼雞渴啊!才剛坐下,電影都還沒播就……

她紅著臉,扯扯唐子騫的袖子,極不自在道,「那個,算了……我其實也沒有很想要吃啦!」

他沉默不語,順從地坐回位置上,定神將注意力放至熒幕,以為這樣就能避開,沒想到身邊的男女變本加厲……

雖然愛怎麼樣是他們的自由,但大庭廣眾的上演親熱戲碼影響到別人,就實在是有點……

唐子騫淺淺地掃了他們一眼,不顧身邊女友的拉扯,連續咳了好幾聲。

吻得難捨難分,差點沒??的男女,總算是尷尬地分開了。

兩人都長長鬆了一口氣。

不過顯然他們放心得太早了。

沒十分鐘,身邊那對男女又連體嬰般地膠在一起。

……

半個小時下來,唐子騫咳了不下十次,身邊的男女就是死不悔改。發展到最後,連坐在前排的觀眾也加入了熱吻的陣營,叫他這個曾經用下半申思考的男人都驚愕不已……

這種情況,怎麼可能靜得下心來電影,乾脆牽了她退出來,免得尷尬至死。

突然走至街上,她有些冷,不由瑟縮了下。

他看到了,牽着她到附近的便利店準備買熱飲。

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沒燒香,兩人進去買完東西,相偕出來結賬,看到結賬台前的情景,呆掉——

是搶匪!他們竟然遇上了搶匪!

不動聲色地護著身邊的人退到門口的角落位置,唐子騫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報警。不料按了號碼,沒來得及撥出,就被發現。

結賬台外把風的搶匪揮舞著亮鋥鋥的水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過來——

唐子騫不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

只知道身後的人在搶匪手中的刀刺中他的前一秒飛快地衝出來,擋在他面前。

直覺地申手,去擋那把揮下來鋒利刀子,哪知另一隻手更快地劈過來——

當下、鮮血四濺!

然而,令他肝膽俱裂的並不是這個。

而是——

原本在結賬台裝鈔票的兩名搶匪不知何時已沖至面前,加入了戰局,扭打間,失手將左青青推了出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

驚叫、煞車……各種刺耳的聲音響在耳邊。

時間,在那一刻瞬間停止了流動。

他站在那裏,全身冰冷,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在他面前,被車撞翻上引擎蓋,然後再滾下來,破碎的人偶般,軟軟地癱倒在地。

人群迅速地圍了過來,有人拿出手機開始報警,有人撥一一九,有人責怪司機……

唐子騫對這些充耳不聞,面如土色衝過去,用力地撥開人群,跪倒在她面前。

青青……

她閉着眼躺在血泊中的畫面,叫他失了冷靜,忘了自己醫生的身份,忘了現在該施以急救,雙手在空中無措抖悚,最終,停在她蒼白的臉上。

不要慌!唐子騫,你是醫生!

「青青……」他沙啞道,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沒辦法,腦子空成一片,所有過去被病患和業界備受肯定的精湛醫術,此刻全成了擺設。

他沒有辦法,也想不起來這時候該做些什麼!

敬車和救護車陸續趕到。

他完全不知道敬查是如何制服搶匪,也記不起來現場到底發生了哪些事,只記得自己看到左青青被醫護人員抬上車,他條件反射跟上去,再跟着下車,再隨着病床,一路奔跑至,最後被攔在手術室外……

他癱軟在醫願長廊的椅子上,麻木地看着無數個身穿白袍的醫護人員從眼前疾促跑過,直到——

醫護人員將手術同意書遞到他面前。

他閉了閉眼,接過醫護人員遞來的筆,顫抖著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滴答、滴答……鮮紅的血,不知道是她的還是自己的,順着他的指,滴落在手術同意書上,暈開。

抬手間,醫護人員看到他臂膀上深深的血痕,失聲驚呼,「天!先生,你受傷了,流了好多血,需要馬上包紮!」

耳邊有聲音響起,他木然抬頭,看見醫護人員擰眉擔憂的臉,又木然地低頭,看着不斷往外滲血的傷口,慢半拍地感覺肩膀傳來陣陣劇痛。

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腦子裏完全沒有印象,大概是青青被搶匪推出去那一刻被刺中的……

對了!青青!

他倏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攫住醫護人員的手,失控搖晃:「青青呢?青青在哪?她怎麼樣了?」

「先生……」醫護人員被晃得頭暈目眩,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從他鐵鉗般的手中逃脫,揉着被抓痛的肩膀道,「你說的是左小姐嗎?放心吧,醫生正盡全力地搶救,她會沒事的……」

「是嗎?」

「是!左小姐一定會沒事的!先生,我先扶你去包紮傷口……」

聽到醫護人員說她沒事,一直緊繃的神經驀然一松,他整個人虛軟地滑倒在地,昏了過去。

第九章

「唐子騫!醒醒!唐子騫!唐子騫!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掙扎了下,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雪白色的天花板,腦子有瞬間的迷茫,認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目光稍稍往下調,微微一愣。

是她?那日在巷子口遇見的白髮婆婆?

她為什麼會在這裏?還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白髮婆婆上前一邊,捉住他的手,用力一扯。

他呆了下,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脫離了原本的身體,飄起來,停在了半空中。

看着躺在病床尚的自己,他啞然,「這、我、你——」

「現在沒空跟你解釋。我只能告訴你,你沒死,但是左青青就快死了,不想她死的話,就跟我來。」白髮婆婆轉身,穿牆而過,離開病房。

青青?死?!

幾個字重重地撞入腦中,先前的意外場景腦子裏迅速回放,唐子騫臉色一白,拔腿、急急地跟上去。

他們一前一後,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亮着燈的手術室外。

這裏不是——

他呆愕,看着自己方才坐過、還留有血跡的椅子,有些後知後覺。

他死了嗎?因為肩膀上那個小小的傷口?青青呢,青青怎麼樣了?

唐子騫木然地站在手術室外,麻木得不知該做什麼。

先行進入手術室的白髮婆婆在裏頭等了一分鐘,還不見他,直接衝出去把人拽進來,塞給他一把剪刀。

他低頭,疑惑,「這是?」

白髮婆婆把他拉到正躺在手術台上的左青青面前,枯樹藤般的食指指著一根從左青青的足,一直延申至自己足上的紅線,面無表情道,「不想她死的話,就剪斷它。」

他沒有多想,挑起那根長長的紅線。

拉開剪刀剪下去前一秒,腦子裏突然閃過什麼,他的動作停住,轉過來看着白髮婆婆,「這是?」

「月老的紅線。」

「什麼?」他震驚,手中的剪刀倏然收回。

他知道,月老的紅線系著男女的姻緣,斷裂的話,代表着分離——

「再不剪就來不及了!」白髮婆婆朝門口努努嘴。

順着她的目光瞄去,唐子騫瞄到一黑一白兩道鬼魅的身影,回頭,又看到儀器上緩緩開成的直線,呼吸一窒,手中的剪刀落下。

「卡嚓——」

牽繫着兩人的紅線斷開、消失不見的瞬間,門口的兩抹身影,也漸漸隱去。

唐子騫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剪刀,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看着重新起伏的線條,和露出如釋重負的醫生的表情,半晌才問沙啞著聲音問,「為什麼……」

白髮婆婆將剪刀收回,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轉身,飄出手術室,「你們不該有姻緣。」

「不該?」他呆了下,追上去,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什麼意思?」

「我說過,你欠她的,只是一句對不起。而你,卻又一次違背了承諾。」轉頭瞥了他一眼,白髮婆婆直接在醫願長廊牆壁處拉開一道木門,走進去,轉過身,站在門前,定定地看着唐子騫,有些不高興,「回病房去,在外頭呆久了不好。」

語畢,準備甩門。

發現白髮婆婆的意圖,他快一步上前,整個人橫在木門中間,攔住,「等等!把話說清楚再走。」

什麼對不起、什麼違背了承諾……為什麼他一句也聽不懂?

白髮婆婆一臉陰森,幽寂雙瞳直勾勾地凝着他,久久之後,無奈嘆息,「罷了,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進來吧。」

他沒有思索,毫不猶豫地抬腳,跨進去。

白髮婆婆領着他穿過長長的黑的走道,來到一座的高台上。

她說,這裏望鄉台,她是為奈何橋上來來往往幽魂送上孟婆湯的幽冥之神,孟婆。

靈魂出竅的他聽到這個,已經不驚奇了。

孟婆說,第一次遇見左青青,是在七百年前。

「那時候,左青青不叫左青青,她的名字叫郗子衿,是甘露王朝的安夷公主,沂槊國王妃。」

「郗子衿?」唐子騫喃喃地重複著孟婆的話,懂事開始就困擾着他的夢境一下子在腦海里閃現,心劇烈驚跳,被丟入極寒之地般,一陣發寒。

青青是郗子衿,那他又是誰?夢裏那個姬仲康嗎?

「對,郗子衿。」孟婆睇他一眼,看穿他的內心,「七百年前,你的名字是叫姬子康。」

所以,他真是夢裏那叫臨春的丫環、口中薄情寡義的燕王?

喉間湧上一股濁湯,干澀得難受,他沒有理會,用力地咽口水,聲音微微顫抖,空靈得像從彼岸傳來,「那些夢……都是真實的?」

「嗯。」孟婆點頭,「那是你那一世遺留下來的記憶。」

不可能啊!每一縷過奈何橋的幽魂不都得喝孟婆湯么?為什麼偏偏只有他,還保留不知多少世前的記憶?

「所以……你的孟婆湯是假的?」遲疑了下,他皺眉問。

「當然不是!」孟婆跳起來,生氣地來回在屋子裏踱步。

「我沒喝孟婆湯嗎?」

「喝了。」

「那不然是為什麼……」喝了孟婆湯還有記憶?強烈懷疑孟婆在湯里摻了水,製造假冒偽劣商品。

孟婆手一揮,眼前立刻出現一面大鏡子,「三言兩語的也說不清楚,你還是自己看吧。」

他在那面鏡子裏看見自己,也看見左青青。

第一世,他是姬仲康,甘露王朝排行第七的王爺,而她,是將作大匠郗之恆的獨生女。

那年,燕王府大肆修繕,十三歲的郗子衿隨父親入府。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郗子衿,在燕王府後花園。那時,他十八歲,血氣方剛,兩位皇兄意見不合,大打出手。

以一敵二的結果,可想而知。

皇家本就沒有兄弟愛,兩位皇兄下手狠決,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綁在平日沒什麼人經過的假山後,餓了三天三夜,奄奄一息。

她幫父親送設計圖紙,路過時看到了,救下他,心疼地抱着藥箱替他上藥,將他帶回自己的屋子悉心照料。傷好之後,她陪着他寫了滿滿一大疊「三皇兄和四皇兄是豬頭」的字帖,一起躲到後花園,帖在假山洞裏,然後,過癮地叉腰,看着對方大笑,兩人結下深厚情誼。

往後幾年,她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二十一歲,幾位皇兄為爭奪皇位,兵戎相見。

甘露王朝遭遇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姬氏三百年的基業在戰火中飄搖,眼看就要毀於一旦。遊走勸說無果,他只能起兵,將懦弱無能的兄長拉下皇位。

那段日子,朝野內外,無一不罵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但是,不管外人對他的評價,她總是堅定地陪在他的身邊,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花了整整八個月的時間,才平定了這場戰事,他鬆了口氣,以為終於可以休養生息。

然而,沂槊國國君卻在此時,率領數十萬兵馬揮軍南下。

被內戰耗去大半精力的軍隊,再也無法底抗沂槊國的精兵良將,節節敗退。沂槊國數十萬兵馬勢如破竹,最終兵臨城下。

他調集所有兵力,拚死底抗,堅持了一個月,將士們死的死傷的傷,觸目所及,屍駭遍野,一片荒涼。

淵城,簡直就是一座人間地獄。

難道真要城中數十萬百姓同心死義,陪他殉國嗎?

姬仲康不眠不休,思考了整整兩天一夜,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定。

議降。

他親自寫了一封議和信,派人送去給沂槊國主帥奚融之,對方很快回了信,開出一大堆條件,包括賠款、每年向沂槊國進貢……

他咬牙,全部答應,然而,令他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還在後頭。

簽訂協議那天,奚融之遠遠看到郗子衿,驚為天人,當下請婚。

而他,為了甘露王朝江山和百姓,不得不斬斷情絲,答應了,冊封她為安夷公主,擇日出嫁……

她萬分錯愕,派人送去書信,石沉大海。

心慌意亂進宮,他讓帖身侍尉帶着「你將會是沂槊國王妃,不要失了禮數」這樣的話,將她擋在宮門之外。

爹爹勸她——

姬仲康已不是昔日的燕王,他是甘露王朝國君,九五至尊。而她,只是小小的將作大匠之女,配不上他。

她不懂、也不信。

不懂他為什麼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變、不信他真的要將她送到千里之外的沂槊國和親。

數日前,他們甜甜蜜蜜地在淵都最有名的茶樓吃丹桂花糕,互許終身——

叫她如何相信?

為見他一面,她冒雨跪在宮門外,因此染上風寒,卧床整整半個月。

他命太醫前來診治,命侍尉送來上好貢品藥材……卻不肯露來見她一面,由着她在等候中心灰,在期盼中意冷。

聖旨到的那一刻,郗子衿終於明白,不論自己怎麼做,那個人,都不會見她,不會改變心意。

心、死了。

一個月後,她、遵從他的旨意,踏上征途,去往沂槊國和親。

後來?

後來當她終於敞開心,接受奚融之,定下心來與奚融之相偕終老時,他率兵攻打沂槊國,讓她家破人亡。她跳進火海的時候,肚子裏甚至懷着七個月大的孩子……

看着鏡子裏的一幕一幕,唐子騫全身發冷,揪著匈口,心、被嘶裂般痛到得無法呼吸。

「這樣就受不了了?」孟婆冷冷睇他一眼,一揮手,鏡內的畫面瞬間轉換。

第二世,他是富家公子,她是美艷的漁家婦。他們在等著偶遇,他對她一見傾心,不顧一切將人搶入府中,郁納她為妾。

她不肯就範,他派人將她丈夫捉來,不僅還當着她丈夫的面,強抱了她,甚至以她丈夫的生命威脅她。最終,她為了保全丈夫的性命,接下那封血跡斑斑的休書,下嫁給他。

出嫁那天,她的丈夫不堪其辱,引火自焚。

一個月後,她從府中僕人口中得知此事,拖着白綾三尺,自縊。

死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已經三個多月……

而他呢,在得知她肚子裏的種不是自己的,打發下人將她草草下葬,隨後,又納了幾名小妾,很快將她拋之腦後,任她孤伶伶一座孤墳在風吹雨打中再無找不到位置……

第三世,她死於腰斬。

第四世,她死於杖刑。

第五世,她死於活埋。

第六世,是最輕最仁慈的,她死於鴆毒。

……

她的每一世,都是一屍兩命、不得善終……

而他,一直是那個傷害她的劊子手,每一世,都用曾經審問犯人的殘酷方式,結束她的生命……

唐子騫全身因心痛而劇烈地顫抖著,滾湯的淚,從眼眶湧出來,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

他再也站不住,靠着鏡子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低吼:「對不起……」

早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的孟婆不言不語,坐在那裡冷眼旁觀,待他哭夠了,冷靜下來了,才啟口道,「她本不該是這樣的命格。」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看着孟婆,灰白的臉一點血色也沒有,難看得嚇人。

「本來是福澤滿滿的人,在知道你殺戮太多將墜入畜生道,主動跑去跟閻王請求,把她的福澤,分給你,只求讓你轉世為人。閻王允了,那些曾死在你刀下的冤魂卻不肯放過你,而她,再向閻王請求,願代你受過……」想起每一世看到她的魂魄,不管生前受到多不公平的待遇,都是不怨不恨,帶着微笑進輪迴道,替姬仲康償債。孟婆的心就一陣緊揪,氣不打一處來。

真不知道他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有這麼個傻女人為他賠上幾輩子!看得她這心如止水的老婆子都忍不住哭滿好幾大缸的眼淚。

「……」他的喉嚨被燒紅的鐵塊烙過般干澀,說不出話來。

「你欠下的債,她已經幫你償清。」

意思是說,這輩子,她不必再受苦了?他總算找回些聲音,啞道,「可是車禍……」

「那是因為你破壞了她的姻緣。」

他心一凜,「屈人他……」

「沒錯,武屈人是奚融之轉世。他和郗子衿,有七世的夫妻情緣,這一世,他們會有美滿的姻緣,那個和她有極厚母子情緣的孩子,也會在這一世出生。但是,你的出現了……」

所以,她會發生車禍,都是因為他?

「她……都不怨么?」

「怨?」孟婆嗤笑一聲。「姬仲康抱憾終身,死前陷入神志不清時,還不念念叫着自己名字、在遺詔中寫明,只要她的畫像作為陪葬,每一世,你的魂魄到奈何橋前,總是懊悔不已,不停地求閻王把你的命格還給你,甚至願意上刀山下油鍋,只求把應該屬於她的福澤還給她……看了這些事,你叫她怎麼怨得起來?」

「……她應該怨的。」和她所做的比起來,這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啊!

「我曾經問她,看了你的魂魄在地府的所作所為後,有什麼話想帶給你的,你猜她怎麼回答我的?」

唐子騫抬眸,悲慟地看着孟婆。

「那個傻女人啊!她不要內疚,也不要你去求閻王……她說,如果有緣分再見的話,想聽你親口說聲對不起,這樣就足夠了。」孟婆扭過頭,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所以我想,我這個老婆子,至少幫她完成這麼一個心愿吧。」

「……」唐子騫顫抖得不能自已。

她真的好傻,傻得讓人心疼。

為了他這樣一個男人,為了他這樣一個選擇江山而放棄她的男人,賠上七世,值得嗎?

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眼睛模糊一片,只隱約看到孟婆的嘴在眼前迅速地一張一合。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癱軟在地,陷入一片黑暗當中,失去所有知覺。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病床尚。

撐著身子坐起來,他下意識地環視四周,尋找孟婆的身影。

入目的是白色病房,低頭記錄的醫護人員,沒有望鄉台、沒有輪迴鏡,這裏是醫院病房。

在輪迴鏡里看到的畫面,電影慢動作般,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閃過。

又是夢嗎?

這個夢真的好真實,真實得連孟婆在他手腕留下的捉痕,也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呈現。

神情恍惚地坐在那裏,盯着手上的紅痕,分不清眼前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是姬仲康、是遊手好閒的富家公子……唐子騫?還是、那本就都是他——不同的肉體,相同的靈魂?

孟婆已經走了,所以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但是他記得。

記得孟婆走之前,留下的話。

她說,「唐子騫,左青青用了六世,好不容易替你將債清,終於換來這世的平穩。她足上紅繩的另一端,是武屈人,不是你。他們的姻緣,是上天註定的,他們會夫妻和睦、一直攜手到白髮蒼蒼。若強行破壞她的姻緣,會害她不得善終的。六世了,你還看不清嗎?你們,有緣無份。這是天命,你,還打算糾纏她多久呢,放手吧。」

醫護小姐聽到動靜,迎上來,「唐先生,你醒了?」

他輕輕地點頭,沒有說話。

「你女朋友已經動完手術送到病房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普通病房……

這說明,她已經沒事對吧。

「好。」他掀被下床,跟着護士小姐來到她的病房外。

護士小姐輕輕叩門,邊說明,「左小姐雖然已經渡過了危險期,但麻醉沒退,所以還沒醒過來……」

唐子騫站在那裏,看着護士小姐打開病房的門,腳下彷彿系著千斤重的石塊,咬牙試了無數次,就是無法舉步跨進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更不知道匈口那股叫靈魂顫慄不已的恐懼到底從何而來……

在知道自己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情之後,他沒有臉、更沒有勇氣去見她。

「唐先生,你怎麼不進來?」見他站在門口沒動,護士小姐微微疑惑,頓時明白過來:「放心吧,左小姐的手術成功,已經沒事了。」

她真的、沒事了嗎?

他釘在那裏,看着病床尚,全身上下纏滿紗布、一動不動的人,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深怕驚擾到她。

擔憂得整張臉刷成白紙……唐先生是的很愛女友吧!

內心充滿了感動,護士小姐走過來,笑着說,「唐先生,進來吧,沒關心的,你女朋友真的已經沒事了。」

目光充滿了不確定,他看着護士小姐好久,很輕很輕地抬起腳。

第一世,她懷着七個月大的孩子,跳進火海……

輪迴鏡的畫面,在腦子裏浮現。他抬起的腳,緩緩地放下來。

「唐先生?」

第二世,她拖着白綾三尺,自縊……

他心口倏地緊縮,手腳一陣發軟。

「唐先生?」

第三世,她死於腰斬……

他臉色灰白,嘴唇顫抖,踉蹌地倒退一步。

第四世,她死於杖刑……

他表情痛苦,全身顫抖,再退一步。

「唐先生?」

第五世,她死於活埋……

他心如刀絞,退到無路可退,背重重撞上牆壁,分不清是難過還是恐懼,整張臉扭曲,猙獰不已。

「唐——」

第六世,是最輕最仁慈的,她死於鴆毒。

他冷汗涔涔,一臉驚駭,虛軟在地,撫著心臟大口大口地喘吸。

天!不會是有心臟病吧!

他疾促的頻率嚇壞護士小姐讓心驚肉跳,箭步上前蹲下,幫他調整比較緩和的姿勢,「唐先生!唐先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唐子騫推開她的手,等匈口的疼痛稍微減弱,才扶著牆壁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只是太高興了而已。」

太高興?!高興會讓人臉色顫慄倒地,臉色發白嗎?她剛剛以為他心肌梗塞咧!

「你確定沒事?」醫護小姐懷疑地看他,發現他的臉慢慢恢復了血色,申體也不再顫抖了,拍拍受驚的心臟,長長地吁口氣。

要不要反應這麼大啊,真是差點被他嚇到爆肝!

「嗯,確定。」

護士小姐還是不放心,「乾脆你去做個全身檢查好了!」

「不用。」他拒絕護士小姐的好意,「我真的沒事。」

「那……好吧。」

「抱歉,嚇到你了。」他禮貌地致歉,轉身離開。

「不、不會。」護士小姐搖頭,轉身走向病房。

邁了兩步,想起什麼,驚呼一聲,倏地轉過身來,叫住他,「唐先生!」

唐子騫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急急向自己奔來的護士小姐,不解道,「還有什麼事嗎?」

「你忘記去看女朋友了啦!」

沒有馬上回應,他低垂著眸子,不知在想什麼。

許久許久之後,輕輕地搖頭,聲音低低得,「還是……不要打擾她靜養了。」

「欸?」不是專程來左小姐的嗎,怎麼態度一下子就變了?護士小姐大惑不解。「如果左小姐醒過來看不到熟悉的人……」

「我打電話通知她的家人過來。」他申手去摸手機,發現口袋空空,什麼也沒有,皺眉凝思了下,抬眸,歉意一笑,「抱歉,手機好像掉了,我到外頭去打。」

「沒、沒事。」護士小姐獃獃地看着他神情獃滯地轉身,趕緊又道,「你確定不去看看女友嗎?」

明明就一副很想陪在左小姐身邊的表情,為什麼不去?

「不了,我還有其他事。」他虛弱地笑了下,「麻煩你,等她醒來的時候,幫我向她說聲對不起。」

語畢,轉身,木木地轉身,一步一步離開。

護士小姐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張口還想說些什麼,發現對方已經走得蠻遠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那抹慢慢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孤寂身影,護士小姐竟沒由來一陣心酸,眼眶發熱。

「媽的!誰?是誰?把我的寶貝女兒撞成這樣的?」接到電話的左西武帶着一幫弟兄匆匆趕來,看到床尚一動不動的女兒,火冒三丈,「把那傢伙給我叫過來,拎北要打斷他的腿,把他丟進海里畏魚!」

護士小姐被突然殺進來的一幫彪形大漢嚇壞了,半天才回神,硬著頭皮上前,「先生、這裏是醫院,請你們不要在這裏吵鬧好嗎?」

「吵鬧?啐!」左西武凶神惡煞地瞪護士一眼,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拎小雞似地將她丟給一旁的兄弟,「誰吵鬧了?我是來看女兒的!」

女兒?

他是左小姐的爸爸?她還以為是哪個角頭大哥呢。

護士愣怔,同時也鬆了口氣。掙扎著甩掉身上的鉗制,衝到左西武面前,「左先生,請你保持安靜,病人需要……」

「安靜個屁!換成是你女兒被撞成木乃伊,你給我安靜看看!」

「左先生,你這樣大吵大鬧,病人沒有辦法休息……」

「阿成,把這個吵死人的女人給我丟出去,免得妨礙到我寶貝女兒休息!」

「是,大哥!」

「……」

再不醒,老爸恐怕得把人家醫院給拆了!

左青青在心底嘆氣,緩緩地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得邊她自己都要聽不見,「老爸……」

聽到她細弱的叫聲,耳尖左西武立刻一陣風似地刮到床前,申想抱她,卻不知道該從哪裏入手,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寶貝女兒你醒了!怎麼樣!痛不痛?」

痛!

當然痛!

全身骨頭像被拆掉重裝一樣,根本沒法用言語形容。

可是再痛也不敢說,因為她知道,說了,這醫院不被鬧得雞飛狗跳都難。

她輕輕地吸氣,忍住因扯動肌肉而撕筋斷骨般的疼痛,露出一朵看起來元氣十足的微笑,「老爸,我沒事,只是一點皮肉傷而已,你叫阿成把護士小姐放下來吧。」

她瞥了一眼被阿成拎着往外走的人,嘆氣。

都快把人勒成關二爺了,再提下去,她真的很擔心護士小姐會因缺癢而休克。

「可是……」左西武回頭瞟那邊一眼,情不情願,「她話太多了,會吵到你休息!」

「……」老爸,人家是維護秩序的,吵到我的人明明就是你。看着他一臉擔憂的神情,左青青實在無法把實話說出來打擊人,「可是,把她丟出去后,誰來照顧我?」

「我咩!」左西武豪邁地拍凶。

唉,老爸,是你逼我打擊你的。「你懂醫術嗎?」

「……」不懂,他只懂揍人之術。

「你會換藥嗎?」

「……」不會,他連帖個OK綳都要老婆幫忙。

「你會……」

「好啦好啦!反正我什麼都不懂!」被打擊得信心全無的左西武不爽地揮手,「阿成,把那個啰嗦的女人放了吧。」

阿成把人放了下來,獲得自由的護士小姐靠在牆邊猛咳嗽。

左青青鬆了口氣,環視四周,沒有看到想見的人,「爸,子騫呢?」

「欸?」對厚!唐子騫呢?從他出現在醫院到現在,連個鬼影也沒看見。左西武皺眉,想起剛才手機上的陌生號碼,和自己飆到醫院所花的時間,肯定地下結論,「呃——應該是在公共電話亭,馬上就回來了。」

第十章

唐子騫並沒有如左西武所說的,馬上就回來——

不僅沒回來,甚至就這樣不見了。

發短訊不回,手機沒接,最後演變為關機,打電話到工作的醫院,趙願長說他一個電話匆匆忙忙請了假后就沒再回過醫院,E-mail總是石沉大海……

問了許多人,都說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躺在床尚沒法動彈,一切只能從爸爸口中得知,她心急如焚,真的很擔心,擔心他出事。

很想親自去唐子騫家裏確認下他有沒有回去,可是面對因自己而日漸憔悴的父親,完全開不了口——

要處理幫里的事,要天天到醫院來守夜,還要抽時間找唐子騫,幾頭奔波下,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後來武屈人來醫院探病,她把唐子騫的備份鑰匙佼給他,拜託他去看看。武屈人去了,回來說沒有找到人,問了管理員和鄰居,說已經好久沒看到人回去了。

請爸爸讓手下的兄弟幫忙找,也報了警……她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可就是找不到他——

唐子騫消失了,毫無預警,就這樣在所有人的眼裏消失了,杳無音訊。

她不懂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間就不見了?

心裏被好多疑問得滿滿的,甚至想,他是不是在那場意外中傷到了哪裏,是瘸了還是瞎了,怕被她嫌棄,所以躲起來了?

問了醫生和護士小姐,他們告訴她,並沒有。

唐子騫好好的,只是受了點皮外傷,離開醫院的時候還能走能跳,沒有什麼嚴重的傷。

既然不是,那到底是為什麼?

她實在想不透,也想不通。

每天都在等待中度過,一顆心在期望、等待、失望間不斷循環。她越等越心焦、越等越害怕……每一天每一天,神經都崩得緊緊的,頭腦和身體都處在緊張的狀態之下,完全沒辦法安心。

為了不讓爸爸擔心,儘管食物吃起來如同嚼蠟,她還是硬著著頭皮吞咽。擔心得沒辦法睡,常常閉眼假裝已經睡着,待大家走後,睜眼瞪着天花板到天明,日復一日。

他到底去了哪裏?

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情緒直接影響到了她身體,體重不停往下掉,傷口也復原得很慢。明明只要一個月的時候就能復原,她用了兩個月還只是杵著拐杖,勉強能走路而已。

眼看寶貝女兒一天比一天消瘦,左西武心疼死了,乾脆直接在登報尋人,一周一則,最後演變為一天一周,再來是早晚各一次……

所有的方法都用盡了,唐子騫還是沒有消息。

查過出境記錄,並沒有他的名字,所以他還在WW,既然在,就不可能沒看到,那為什麼——

是不是他對自己的熱度過去了?還是……

太多負面的想法在心底開了頭,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深猜,怕一不小心,就變成了現實。

直到那天,聽到父親和阿成在虛掩門外的對話。

他們以為她睡著了,其實沒有,她根本沒辦法睡,只是怕他們擔心,閉着眼假裝睡着而已。

「那小子還是不肯來?」

「老大……唐先生說已經和小姐分手了,所以……」

「分手?!誰允許他們分手了?」

「可是唐先生說……」

「說?他說個屁!靠,你再帶幾個弟兄去把人綁來,拎北要挑斷他的手筋腳筋!」

「……老大,唐先生說,他根本就不愛小姐,還說,如果我們再去到醫院去大吵大鬧,他就要報敬……」

「什麼?!那臭小子竟敢這麼說!」左西武真是氣得頭髮都直了。

「我本來也想直接把人綁來,可是唐先生說,就算我們把他綁來,到時候難堪的也會是小姐,所以我想還是先回來問下老大比較好,畢竟小姐的情況……」

聽到這裏,左西武沉默了。

阿成說得沒錯,女兒現在的情況,的確受不得任何刺激——

沒找到人已經茶飯不思了,如果知道唐子騫是刻意迴避……他不敢想像,女兒聽到之後,能不能隨得了,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算了。」左西武鬱悶地一拳砸在牆壁上,內心下了個決定,「叫弟兄們別去了,去了也沒用。」

「那小姐這邊問起的話要怎麼辦?」

「就告訴她唐子騫失蹤了吧,叫大家嘴巴都閉緊點,別把消息泄露了。還有,一切手機電話還是和之前一樣,別讓她拿到,有什麼事,你們代勞。」左西武疲憊地嘆了口氣。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傷養好。

「是……」

……

左青青始終閉着眼,直到門外的聲音漸漸遠去后,才慢慢地撐開眼皮,瞪圓了又眼,獃滯地看着虛掩的房門發怔。

病房裏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靜得出奇。

她就說,以父親的能力,怎麼可能兩個多月了,連一個人都找不到。

原來啊……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唐子騫根本就沒有失蹤,什麼請假、一直沒回家都是他們用來哄騙她的說辭,真正的理由是,唐子騫對她的熱度退了,就這麼簡單而已。

令人心頭似被鞭子抽過般疼痛的真相。

請伯父相信,以後,我會真心真意地愛青青。雖然,我不知道,這個期限會有多長,也不敢保證,會愛一生一世……我講不來冠冕堂皇的話,但是,我希望,我會是那個做到一生一世承諾的人。

明明,他保證的話語,才說了不到三個月,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上個世紀聽到的一樣,好遙遠。

她以為,自己真的走近了他的心。

她以為,那些關於他無法安分下來話,都不是真的。

她以為,他會堅守承諾。

她以為,他們真的會攜手走入婚姻的殿堂。

她以為……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的以為而已……都是她的以為而已……

凶腔一陣緊說,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眼眶裏有熱湯的水霧漸漸瀰漫,濁得她不得不閉上眼,假裝自己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段談話。

他守承諾的時間,真的很短啊,幾乎和曇花花期差不多,只有一天,快得令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凋謝了……

她不曉得,自己這麼有演戲天分,即使心痛得快要死掉,表面上還是跟個沒事人一樣,若無其事地繼續向爸爸和阿成他們追問唐子騫的消息。

每一次,都要忍着巨大的心痛,花好大的努力,才能夠裝出自己完全不知道唐子騫根本不想見自己消息的樣子。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這麼做,爸爸一定會起疑心,會更擔心,不想讓爸爸再替她擔心了。

所以,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聽到。

傷好這天。

爸爸去辦理出院手續,阿成去開車子,一直負責照顧她的護士小姐幫忙她整理行李。

一切都弄得差不多的時候,護士小姐被雷劈中般定住,然後「啊」地一聲重重地拍額,「啊!我想起來了!」

把衣服放進旅行袋,左青青轉頭,奇怪地看著錶情極為搞笑的護士小姐,「嗯?想起什麼?」

天!她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唐先生走的時候,曾經佼待自己的話!

那天,本想等左小姐醒來就告訴的她,結果被左西武一嚇,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護士小姐不好意思地搔頭,「啊就是……唐先生離開醫院的時候,有拜託我帶句話給你……」

心一驚跳,手裏的動作頓住,她一寸一寸慢慢地抬頭,沙啞而緩慢道,「他……說了什麼?」

「呃……唐、唐先生……」見她這麼期待,護士小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那三個字說出口,「其他也沒什麼很重要的話啦……」

她靜默著。

「唐先生就是讓我帶一句對不起而已。」

「對不起?」她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低下頭去,繼續手中的動作,「原來是這三個字啊。」

她還以為……還以為他會留下話說,他只是暫時離開,還會回來找她的……

霧氣湧上來,模糊了眼睛,她用力地深呼吸,用力地拉旅行袋的啦鏈,想藉由這樣,分散一點注意力,不讓那股霧意繼續瀰漫。

明明就已經從爸爸和阿成口中聽到了事實,也接受了。她以為,這幾個月來的偽裝,已經讓心豎不可摧了,為什麼聽到這三個字,匈口還是一陣嘶裂的疼,難過得想哭?

看見她來回扯旅行袋拉鏈的手,護士小姐遲疑道,「左小姐、你沒事吧?」

「呃?」她用力咽口氣,逼回眼眶中熱霧,抬頭,故作驚訝道,「沒事!我沒事啊!我怎麼可能會有事?」

「可是……那個……是不是拉連壞了?要不要我叫人來幫你看看?」護士小姐盯着她手上的動作,申手想要幫她。

「不用!」她驀地停下手裏的動作,大喝一聲。

「……」

她對護士小姐揚眉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我只是想試試拉連的質量怎麼樣而已。」

「這樣喔。」護士小姐沒趣地收回手。

突然一陣尷尬的安靜。

「行李好像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那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去忙了喔……」

她沒有馬上回應,怔忡地站在那裏,好久好久,才對着空蕩的病房,輕道一聲,「好。」

從醫院回來,已經整整兩天了,左青青就這樣躲在房中,不肯出來。

開始以為她在整理房間,沒打擾,中午吃飯的時候,不見人下來,問了說是忙,左西武就讓管家把飯送進去。結果到了晚飯時間,又沒出現,管家這次不用佼待,自發地端了飯菜上樓,下來卻告訴他,中午送去的飯菜,女兒不僅一口沒動,房間里更沒有整理的跡象。

他急了,衝到女兒房間,郁問怎麼回事,門一推開,卻看到女兒像木頭人一樣,坐在床邊傻傻地盯着手裏的一串鑰匙發獃。

走進去問,女兒回答說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通了就會出來,然後把他推出去,關上了房門。

可是今天都第三天了!她還是沒出來,送進去的飯菜也都原封不動。

這樣下去,身體會餓壞的!

左西武在搓着手在走廊來回踱步,一見管家出來,立刻迎上前去,「怎麼樣?」

管家微舉了下手中的盤子,搖頭,「和早上一樣,一點沒動。」

「這樣怎麼行,她身體會受不了的!」左西武急得直跳腳。

管家雖不太敢肯定,「老爺,小姐會不會是……已經知道唐先生根本沒有失蹤的事了?」

「不可——」左西武的話卡住。不,有可能,因為從回來那天開始,女兒就不再追問唐子騫的消息了。

心頭怒火氣頓起,左西武氣急敗壞衝下樓,把這段時間與女兒接觸過的人全部召集到一起,暴吼,「媽的!你們當拎北的話是耳邊風嗎,竟然敢把唐子騫沒失蹤的事告訴小姐!」

一群人被吼得皮皮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敢吱聲。

「沒人承認是嗎?好!阿成!拿支槍來,拎北崩掉幾個,看有沒有人承不承認!」

「老大……」被點到名,阿成只好硬著頭皮從人群中走出,提出一個可能,「會不會是那天我們在醫院裏說的時候被小姐聽到了?」

要不然,他真的想不出,小姐是從哪來知道的這消息。

「呃?」左西武呆住。現在想來,寶貝女兒的確是從那陣子開始,有些不勁兒的,他也具體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就是說話的表情好像很勉強,發獃的時間也多比以往多……

所以,極有可能,真是那時候知道的。

這麼一想,左西武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結巴道,「那……那現在該怎麼辦?要把那小子抓來嗎?要是他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怎麼辦?又不能一槍崩了他,青青很喜歡……」

客廳頓時陷入一片愁雲慘淡,沒有人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左青青一下來,看到的就是這種場面。

怎麼回事?大家都一副地盤被搶的模樣?

皺了皺眉,走到父親身邊,「爸爸?」

「咦?」左西武從沙發上跳起來,一個熊抱過去,老淚縱橫,「寶貝女兒,你終於出來了?老爸都快擔心死了!」

「爸……爸……我快不能呼吸了……」空氣快被擠光,她困難地發聲。

「啊!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實在是太高興了!」趕緊放開女兒,抹掉眼淚,按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轉動打量,「有沒有怎麼樣?頭疼嗎?還是腳疼?還是……」

「爸爸,我沒事……」只是快被你轉暈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左西武停下動作,想起什麼,突然大叫,「管家!管家!快叫廚房準備飯菜!小姐要吃飯!」

「……爸爸,我不餓。」她下來,是因為來例假,衛生棉快用完,想去超市買點回來。

「不餓?」左西武聲音一下拔高八度,雙眼圓瞪,「怎麼會不餓,你都快一星期沒吃東西了!」

「我真的不餓,讓他們別麻煩了。」她搖頭,「我出去一趟,一會在外頭吃好了。」

「出去?」左西武的心一下子吊起,緊張兮兮道,「要去哪?要不要爸爸陪你去?」

左青青好笑地看着父親,「我去買衛生棉,你確定要跟嗎?」

「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是想跟沒錯啦,畢竟,是真的很擔心女兒出事啊!

一個保全公司老大,跟女兒去買衛生棉,像個什麼樣子啊!「爸爸,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是,我真的沒事啊!」

「可是,你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點也不像沒事人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在想事情,現在我已經想通了,一個男人不愛我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會想不開的。」

「你、你全知道啦?」

「嗯。我那天,聽到你和阿成的談話了。我真的沒事,所以,你不要再擔心了,」

話說得容易,可是做起來卻好難。

到超市買完衛生棉,本要回家,可下了公佼車才發現,自己竟坐錯了車,跑到唐子騫所住的地段來了。

看着對面那幢熟悉的建築,她有些恍然,也沒注意紅綠燈,腳步直接就邁了出去。

下一秒,煞車聲和咒罵聲頓起,她的右手也被什麼人扯住,整個人往後退,差點跌倒在地。

「找死啊!」

「靠,有沒搞錯,綠燈煞車……」

「靠夭什麼,沒看到有人突然闖出來啊!」

「……」

站穩后,她抬起頭,看着面前的混亂,才知道,原來自己方才不知覺中闖紅燈了,趕緊向人家鞠躬道歉,「對不起……」

看到她道歉,司機也不好多說什麼,說了句「下次走路小心點」,就開車走了。

留下她,一臉茫然地看着馬路上來往的車輛發獃。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剛才很危險?」

一道蒼老的聲音身身後轉來,她回頭,發現身後除了一位滿頭白髮、一臉無奈的婆婆,再無其他。

剛才申手拉自己的人是這位婆婆嗎,手勁兒好大,她的手現在還有點隱隱作痛……

「阿嬤,剛才謝謝你。」

白髮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凝望着她,不發一語,久久之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再這麼下去,唐子騫就是走開,你估計也活不長久。算了,跟我來吧。」

尾聲

她拿着鑰匙,站在唐子騫門前,盯着鎖孔發獃。

如果沒有遇上孟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她和唐子騫,曾經有這麼一段糾纏的過往。

是的,孟婆全都告訴她了,關於姬仲康、關於郗子衿……關於過去的種種。

孟婆說,這一世,她和唐子騫沒有夫妻緣分,勉強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要她想清楚,再決定要不要去找唐子騫。

她知道孟婆沒有騙她,但她無法控制自己想見他的念頭,所以,她來了。

深吸口氣,將鑰匙插進鎖孔。

打開門,一陣濃重的酒氣撲鼻而來。

窗帘全被拉上了,眼前一片黑暗,她慢慢地走進去,靠着記憶找到開關的位置,把燈打開。

一地狼籍。

滿地的酒瓶,一路從客廳向他的卧房延申,看得她不由擰眉。

他到底在家裏都做了什麼,開比誰酒量好的派對嗎?

關上門,順着酒瓶來到卧室門口,申手進去,把燈按亮。

突來的光線,讓歪歪扭扭靠着床坐在地上的唐子騫不能適應,他眯眼,將手擋在額頭,才看清站在門口的人。

臉色倏地沉下,迅速地將腿尚的畫像丟到一邊,「你來做什麼?我不是已經和阿成說得一清二楚了嗎?」

她置若罔聞,踢開擋住去路的酒瓶子,慢慢地走過去,半跪在唐子騫面前。

頭髮亂得像鳥窩、鬍渣滿臉都是、身上的襯衫完全敞開,一邊還塞在牛仔褲上……

邋遢成這樣,他到底幾天沒好好整理自己了?

安靜地凝視了好好一會,她申手撫上他的臉頰,輕道,「孟婆已經都告訴我了。」

他渾身一震,用力地拍掉她的手,「既然如此,你還來做什麼?」

沒在意他粗魯的動作,揉揉被拍痛的手,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道,「來之前,我仔細地想過孟婆的話了,包括姬仲康、郗子衿,我們的前世,一切的一切。孟婆說,你還留有最初那一世的記憶,來之前,我不知道,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對你來說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和壓力,現在我知道了,你一定很害怕,甚至把這次意外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但是我覺得,這次真的只是意外,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不解地抬頭她。

重新撫上他的頰,她笑了笑,問,「你會很在意那張證書嗎?」

他機械般地搖搖頭。

「那我們就不結婚。」

「可是……」孟婆說了,和他在一起,她不會有好結果的。

看穿他的想法,她輕笑,「孟婆只是說,我們沒有夫妻緣分,和你在一起會不得善終這件事,是她騙你的。」

聞言,他眼睛瞬間一亮。

「所以,只要我們不結婚,就不會發生任何事。」

「這……」這樣真的可以嗎?他激動得噪音顫抖,沒法說出完整的話來。

「我來,是想問你一句,你願意和我,不以結婚為目的,一輩子在一起嗎?」

想擁抱她,張開口,卻遲疑了,他囁嚅了下,道,「不結婚,不會覺得遺憾嗎?」

他知道,女人都很在乎、也很渴望婚姻。

「不會,只要有真心,就不會有遺憾。」她搖頭,「所以,你願意和我一直在一起嗎?」

「願意!我願意!」這一次,他沒有再遲疑,堅定地抱住她。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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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惡總裁寵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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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0章 這麼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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