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5

番外15

想到這裏,青梅反而淡然了。她丟了那枚金幣道:「全送給你吧,我不要了!」

青玉毫不客氣奪走青梅手中那枚銀幣,笑道:「我竟是輕看了張彧,能給你這樣一袋銀幣,顯然他家裏也並不貧寒。這樣也好,說句不羞恥的話,咱們沒娘,自己要操持起婚事來,姐姐嫁個家境富裕的男人,難道還能短了你的花頭?」

青梅冷眼看着青玉將所有的銀幣收入袋中,兩邊系帶一總,揣入懷中,忽而輕聲叫道:「姐姐!」

青玉心情頗好,笑問道:「怎麼了?」

手邊就是一桶清水,青梅也不知那裏來的力氣,一把將那桶子拎起來,劈頭從青玉頭上淋下,冷冷說道:「長點兒心吧,咱們都是山雞,別妄圖爬上枝頭做鳳凰了!」

*

楚家的小院兒離城門也就幾百步。

從中午開始,青梅就忙着煮豆子了。黃豆是她昨夜就泡發好的,加上八角、花椒與鹽煮上一下午,黃豆粒粒滾圓卻不爛,再加各類醬料調味,整整一個下午,煮出一鍋圓嫩嫩的黃豆來,恰是熬夜佐酒的良物。

趕天黑的時候,她端著一大盆黃豆,並一大壺酒到了城門上。她舅舅姓秦,人稱秦門吏,趁著日落到了城門上,正在訓手下幾十個守兵,遠遠見小青梅又是酒又是黃豆的,揮散守兵捧了過來,抱她上城門,在旗樓自己的公房裏坐下,略帶埋怨的說道:「如今上頭查的嚴,三天兩頭府尹大人親自帶兵巡夜,我們守城門的人是不能吃酒的,你還帶來一大盆黃豆,這不是故意惹我們么?」

青梅自小由舅母帶大,與舅舅其實比青玉更親。她也是故意撒嬌:「我這幾天鴨梨買的好,攢錢孝敬你,您不吃,可見我的孝心還不夠。」

秦門吏不喜吃這些零嘴,就算青梅偶爾送來宵夜,也是轉給下面守門的衛兵們熬夜下酒。但為了不打擊外甥女一片孝心,也是笑道:「我吃就是了。眼看天黑,早些回家睡覺去!」

*

回家挨到眼看入更,青梅悄悄兒起床,路過青玉床邊時,青玉一把將她拉住,悄聲道:「小心些!」

青梅默了片刻,不語,轉身出屋。

不一會兒,青玉也追了出來,悄聲道:「那不過是個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為了他而冒險,不值得。要不就別去了吧!」

青梅依舊不語,兩姐妹相對站了許久,青玉又道:「那銀幣,我只要一半,剩下的留給你攢著,姐姐今兒說話太過,你不要生氣。」

*

同一時間,相國寺后的山頂上,火把洶洶而燃,禁軍侍衛們讓出一條路來。

當頭一輪明月,月下京師遙遙在望。初一穿過重重侍衛,略纖瘦的肩膀,孤獨的背影,在山頂略站片刻,縱身一躍下山崗,躍入黑暗之中。

這座山他不知爬過多少回,閉着眼睛都知道路徑,躍下山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他邊跑邊一聲清嘯,隨即便有得得馬蹄聲,月光下,一匹通體呈銀色的高頭駿馬,向那穿黑衣的少年奔來,少年也在向銀馬奔去。

躍上馬背,初一勒馬轉身,輕叱一聲,疾步奔往京城。

下山一刻鐘,日行八百的雪雁還要跑上一刻鐘,入城之後,至少還需要兩刻鐘的時間,他才能躍過重重坊禁,回到皇宮。

而最重要的希望全在青玉兩姐妹身上。月光下,護城河上的弔橋緩緩落下,此時更聲初停,只待他躍過護城河,大城門上獨立而開的小門應聲而開。初一躍下馬,見個細瘦纖伶的身影站在門上,兩步疾跑便將那孩子攬懷而抱,喚道:「青玉,謝謝你!」

城樓上那重頂千斤的絞索,青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推開的。而小城門的門閂與鎖也置的很高,她要站在小杌子上才能夠得着。她還拿着鑰匙,掙扎開初一,推上城門將門鎖上,以手背在門上大大喘了幾氣,指著城樓道:「那絞索實在太重,我一人絞不動,你得幫我去絞。」

初一此時猶還不信只有青梅一人,當下卻也不說話,牽起她的手上城門,便見安定門上幾十個守兵皆是東倒西歪,便是那城門吏,也歪倒在房中呼呼大睡。

他邊絞護城河的繩索,便問道:「梅兒,青玉了?」

青梅不忍初一失望,順口又撒了謊:「她怕父親要擔心,放下弔橋便回去了。只留我在此等你。」

初一沒有多話的功夫,下城樓將白馬拍給青梅道:「勞煩你先替我看着它,我明日一早來牽,好不好?」

青梅牽着匹馬,眼睜睜看着初一鬼魅一樣竄了出去,從懷中掏出一串鞭炮來掛到城門上,迎燃便跑。

那吃了蒙汗藥沉沉睡着的守兵與城門吏忽而遭鞭炮一轟,至少半數被嚇醒,爬起來繼續他們的差事,若果真無人看見,那將是一件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的謎案。

*

張君自然一直等在垂拱殿,夏夜涼爽,他正在埋頭批摺子,笑聽禁軍侍衛講完初一下山的全過程,為令的香還未燃盡,初一已經進了大殿。

他望着父親,張君也看着他。

「天晚了,早些回去睡。」張君說道。

初一手按在父親的御案上,額前發略有些濕意,一身汗氣,那雙濃眉挑着,頗有些掩藏不住的得意,小王八蛋,生的比他大伯張震還要俊朗。笑起來時一雙桃花眼,頗有些無賴氣息。

他手在那案上輕點着,一字一頓道:「父皇,別忘了你的承諾。」

張君道:「永不會忘。」

初一往後兩步,行過退禮,轉身離去。

待他走了,張君才問那侍衛:「果真就只有一個小丫頭?」

侍衛道:「是!」

陳安康恰也進殿,暑夜,滿頭大汗,進殿就跪。

張君道:「你治下的京城防衛,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就可於三更半夜打開城門,陳安康,朝廷是不是該把你的俸祿,發給那個小丫頭?」

陳安康並不辯解,默默的伏地跪着。跪得許久,便聽御前內侍說道:「陳大人,皇上已經走了,您還跪著作甚?」他抬起頭,果真御座上已然空空。

一個還不到九歲小丫頭,要推動城門弔橋的絞盤,簡直難以想像。張君回到福寧殿,吵醒了如玉還不夠,明知無法辦事,揉揉捏捏手腳不肯安分。

如玉一天睡的多,夜裏倒也不算困,看張君面帶喜氣似乎很高興的樣子,遂問道:「可是虎哥在邊關雙打了勝仗,否則你怎麼如此歡喜?」

張君答非所問,輕聲道:「我的初一長大了!」

如玉也是一笑:「可不是嘛,都會想姑娘了。」

她不過醒了片刻,隨即沉沉睡去。張君卻犯了難。

無論朝廷的制度有多完整,只要肯用心,總能找到可鑽的空子。無論一座城池的城牆有多高,防戌有多嚴密,但總能找到可攻破它的方式。

京城守安定門的門吏,是小青梅倆姐妹的舅舅。陳安康暗中透露天機,初一去求二姐妹,他全然不必出面,不必驚動初一,只要楚青玉拒絕,初一就可以知難而退。

當然,就此,他也可以名正言順把那楚花匠調到別的城市去,此事也就完了。

可誰能知道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竟全盤攬下此事,迷翻他的守衛,一人攪動索盤,竟把個初一果真放進門了。

秦門吏的前途,一家老小的姓名,小小孩子不必考慮那些,於她來說,似乎唯有幫初一,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傻的可憐,又傻的可愛。

以此,果真要送走那家人,頗有些難辦了。

*

雪雁是匹很溫順的馬,但那樣一匹大馬,要藏是藏不住的。青梅受初一的托負,又生怕要弄丟了它,想要託付又沒個可託付處,況且小孩子家家,三更半夜總不敢走遠,遂牽着它在後院門外熬了半夜,次日一早,待老爹上工之後才敢回家。

畢竟小孩子,一個人給守城的衛兵下蒙汗藥,又幾乎使光吃奶的勁兒下弔橋。熱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當時無事,回來將馬交給青玉之後就開始發燒了。

燒的迷迷糊糊,喝了兩碗湯藥,夢中時時聽院中有人走動,也知道陳家大郎來過,牽走了馬。

她燒了幾天滴米不進,又瘦了許多,粘膩膩窩在被窩裏,卻也知道初一和青玉必是打的火熱,概因青玉夜夜在她嘴邊嘮叨,張嘴閉嘴不離初一。

青梅覺得既如此病下去,不如死了的好,也無力應付青玉,心情晦暗,病越發好不起來。

為自己爭得出入皇宮的自由之後,初一來過兩回。楚花匠家的院子,仍還是那座院子。但是雜葉橫飛,鋤鏟亂擱,原本每日明凈凈的涼席上落滿了爛杏子,水缸的蓋子也不見蹤影,亂葉在上橫飛。

青梅一生病,這座清減溫馨的小院子彷彿失去了它的靈魂一般。

相對兩張小床,她身上蓋着印有碎花布的棉被,小臉兒份外的紅,沉沉的睡着。

「梅兒!梅兒!」初一接連喚了兩聲,才見她慢慢睜開眼睛。

小丫頭似乎有些不相信,眨巴許久的眼睛,手掩上唇,問道:「張家大哥,你怎麼來了?」

初一撫了撫小丫頭滿臉的亂毛,輕聲道:「梅兒,快些好起來。」

她立刻就笑了起來,眼底卧殘微浮,輕聲道:「張家大哥,病不由人的。」

初一輕搓著雙手,在她鼻尖輕點了點道:「我娘馬上就要替我們生個妹妹了,我還等你跟我一起看妹妹了。」

青梅撐著坐起來,微微撇開眼,好不叫自己迷失在他那雙盯着人看似,仿似星空般的眼睛裏。她抿唇問道:「大哥究竟是什麼人家的孩子?」

初一不好對着個病中的小孩子撒謊,悄聲說:「你猜!」

兩人相竊。青梅知院中有人,亦是悄聲:「你說你父親在衙領公職,你住在城中。你們兄弟出門時,總有人在後尾隨。我猜來猜去……」

天家有四個皇子,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小青梅眼賊,早發現初一弟兄走動時,不遠處會時時有人跟蹤。

初一忽而伸手,捂上她的唇。他手有淡淡的蘇合香,冰涼,乾燥,大約是因為緊張,有些輕顫。他道:「好了,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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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美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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