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下)

41章(下)

到吃中飯的時候了,巷子中人較先前少了許多,顯得很幽靜。

「嫂嫂,你是第一次到我們荔川來吧?」岑麗敏領着祁福雅朝人民小學走去,一邊逗著可可,一邊問道。

「你還別說,不單荔川,就是這個省,也是第一次來。」

「這說明你和我們家有緣分——哦,應當說我們天生就是一家人。」

「是呀,我也沒想過自己一個江蘇人,怎麼會嫁給一個外地人,還能到荔川縣來。」說起和岑務實的結合,祁福雅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在蘇州出生長大,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姑娘,從未想到會和外地人有什麼瓜葛。

可當她二十二歲那年,熱心的友人將岑務實介紹給她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面臨着一個重大的人生選擇。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樣子,友人說,同不同意不要緊的,先見見再說。又說,見了你就會知道,這個小夥子是值得交往的。

果然,一見面,她就非常滿意,這不僅是因為岑務實身體健康、五官周正,而且待人接物非常得體,一看就是很有教養的人,更何況他還是復旦大學的畢業生,而在江蘇人的眼裏,復旦大學的地位一點都不比清華北大低。她想,阿爸阿媽知道了,肯定會認可的。果然,當她第一次將岑務實帶回家的時候,阿爸阿媽見了高興得很。尤其是阿媽,等她送走岑務實,回到家裏的時候,一連聲地叮囑她,趕快把關係確定下來,千萬不要錯過了這個好小伙。

應當說,阿爸阿媽的眼光是不錯的,自打結婚到現在,岑務實待她真沒得說,在單位上工作也頂好。只是不知為什麼,日子長了,她發現,有時他一個人獨處時,總是像失神樣,默然無語,眼睛中含着憂鬱。問他,卻又說沒什麼,致使她不免有點擔心。

「嫂嫂,你在想什麼,」看着祁福雅好一會沒說話,岑麗敏問道,「不會是想家吧?」

「怎麼會呢?」聞聽岑麗敏發問,祁福雅回過神來,「我的家就是你哥和你侄子,他們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停了停,又說道:「再說,我們到了荔川,爸爸媽媽的家也就是我們的家。」

「說得好!」岑麗敏還未及答話,斜刺里突然傳來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做媳婦的就該這樣。」

這誰呀?猛聽這話,祁福雅嚇了一跳。

「這不是鞠半仙嗎?」岑麗敏循着說話的聲音側身一看,發現果然是衙後街那個有人非常信服而有人卻很不以為然的盲人,正孤零零地蹲在街邊,手裏拿着根棍子,無意識地在地上撥划著。

「是,是我。剛才說話的是你嫂子吧。」聽着岑麗敏的聲音,鞠半仙回答道。他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凹陷下去的眼睛卻始終朝着岑麗敏和祁福雅這個方向。

「你怎麼知道是我嫂子?」岑麗敏覺得奇怪。

「你們說的話不告訴我了嗎?」鞠半仙覺得這是句廢話。

「那你算算,我哥嫂——哦,還有我們全家——時氣怎麼樣?」岑麗敏有心逗逗他。

「不用算,以後只會越過越好。」鞠半仙「嘿」了一聲,「當然,眼下還得熬一陣子,尤其是你二哥。」

真的嗎?聽着這話,岑麗敏半信半疑了。

「這誰呀?」看着蹲在道邊的這位盲人,祁福雅悄悄地問道。

「鄰居,街道上的五保戶。」岑麗敏一邊走着,一邊小聲告訴嫂嫂,「沒事給別人算命看手相。你還別說,挺準的。」

那麼神?祁福雅歷來不信這些,但第一次與小姑子打交道,也不好反駁,只是說道:「他說你二哥在受煎熬,這沒錯,可他不知道,其實你大哥也不容易。」看着岑麗敏聞聽此言后似有不解,又說道:「他這些年來背井離鄉,在蘇州,除了我和可可,身邊再無親人,而且——」她停了一下,還是說道:「總好像心裏裝着什麼事,可問他又說沒什麼。」

是嗎?聽祁福雅這樣說,岑麗敏有點疑惑了。是你多想了吧?她思忖著,但又覺得從接觸的情況看,祁福雅不是這樣的人。

「麗敏,這就是爸爸工作的人民小學?」走進校門,祁福雅問道。

「怎麼,你覺得——」看着祁福雅不無驚奇的樣子,岑麗敏有點不解了。

「好大啊,可比我們蘇州的小學大多了。」祁福雅巡視着四周,嘴裏發着感嘆。

「聽爸爸說,爺爺一開始創辦的學校並不大,後來看見求學的寒門子弟越來越多,便下決心將所有的財產都變賣了,盤下了這裏的地皮和房屋。當然,我們家除了這所學校,其它什麼都沒有了。」岑麗敏介紹道。

「爺爺還真敢幹啊!」祁福雅驚嘆了,「要在我,是很難做出這個決定的。」

聽着這話,岑麗敏沒有吱聲,心想換成自己也做不到。

就在姑嫂二人對着校園發着感嘆的時候,一個聲音從側邊傳了過來——

「麗敏,來找你爸爸的吧?」

「是啊。」岑麗敏扭頭一看,發現是范韻,正從辦公室內走出來,便連忙對祁福雅介紹道:「嫂嫂,這是范老師,待我們家沒得說。」轉身又對范韻說道:「這是我嫂嫂,哦,這是我侄子。」說着,將抱着的孩子給范韻瞧。

「真乖!」看着可愛的可可,范韻由衷地誇讚著,忍不住用臉貼了貼小傢伙的額頭。

「范老師好!」祁福雅見狀,親熱地問候道。她早就聽岑務實說過,范老師是爸爸最好的同事,文革以來沒少關照過自己一家。現在一見面,發現果然面慈目善,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好,你也好!」聽見祁福雅問候,范韻連忙答禮,「聽說你和務實要帶着孩子回來,可把你爸爸媽媽和奶奶高興壞了。」停了停,又說道:「江蘇與我們省的路程說不遠還是有那麼遠,你們難得回一趟家,要多住些天才是。」

「范老師說的是,我們是準備在家裏住一段時間。」祁福雅見說,連忙應答。

「范姨,我爸呢?」岑麗敏在邊上問道。她覺得此刻最重要的是讓爸爸見到嫂嫂和侄兒。

「已經回家了。」

「怪事,我們怎麼沒遇見?」

「哦,他走的可能是另一條路。」見岑麗敏不解,范韻解釋道:「今天是星期天,按說沒事的,但由於這一陣子忙着整頓,上面又要檢查,駱校長和我便想請你爸給看一下我們的計劃。說來也巧,剛剛從貴州銅仁那邊來了位客人,說受他們地區革委會龔主任之託,給你爸爸帶了封信,他不知道你家住在哪裏,就問到學校來了。那位客人又急着趕路,你爸回家時順便將他送走了。」

「可可,這可委屈你了,專門來看爺爺,他又不在。」岑麗敏見說,對着可可開着玩笑。

「沒什麼,出來走走也是好的,」祁福雅連忙說道:「至少,我們可可知道爺爺工作的地方在哪裏,今後姑姑不帶路,我們自己也可以來了。」

「還是嫂嫂會說話。」岑麗敏表示佩服。

「哪裏,我不過是順着你的話說的。」祁福雅謙遜道。

「你們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道門;不是姑嫂親,不說體己話。」范韻在邊上看着,覺得很是有趣。

「是嗎?」聽見這話,祁福雅和岑麗敏互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快回去吧,這時候你爸爸都到屋了,說不定為沒見到他寶貝孫子着急吶。」范韻催着她們。

「好吧,」岑麗敏抱着可可轉了身,「咱們寶寶可要打道回府咯。」

祁福雅向著范韻道了聲再見,跟在岑麗敏後面向家裏走去。

站在校門口注望着這兩姑嫂,尤其是看到從岑麗敏手中接過孩子的祁福雅,范韻發自心底為岑家感到高興。但也就在此時,她想起了路純一。她早就窺知,這女子其實心裏一直有個心結,只可惜和岑務實既無緣更無份,只能做一回單相思,更何況後來又稀里糊塗地跟着羊瓊華跑,傷害了岑家,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唉——

想到這裏,范韻不由得嘆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悲天憫人好不好。她覺得自己也不是同情路純一,只是覺得她太不值了,當年岑務實如果接受了她,恐怕現在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想到這裏,范韻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了:你這是操哪門子心,竟然是為一個和自己並不那麼對勁的年輕同事。就說這做妻子吧,真要比較一下,眼前這位明顯著要比路強,至少,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很使人舒服,不是出自教養好的家庭,是沒有這種表現的。

這邊范韻想什麼,那廂祁福雅和岑麗敏不得而知。雖然沒有在人民小學接到公公,但祁福雅並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從走進岑家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這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婆家。此刻看到范韻對岑麗敏的態度,更是可以想見岑家老小的待人寬厚,不是投他人以桃,別人是不會報之以李的。看來,自己談愛結婚雖比閨蜜們晚了幾年,還是值得的,如果當初不是堅持要選一個可靠的人,草率成家,還不知今天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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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衙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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