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浴血泣

「鬼娃娃，盡說瞎話，白毛子天，哪兒來的果子。」大漢啃了一口饢餅，將眼一斜沈清，眉目間滿臉的不信。

「怎會沒有！騙你是小狗兒！」沈清這下卻是急了。

「那紅果子生在大石頭上，憑地古怪。味道卻是極好，我從沒吃過那麼好味的果子。」沈清連說帶比劃，將那石頭上的小樹和果子又細細描述了一番。

「說的和真事兒似的，那果子呢，都，都給你吃了？」大漢緩緩舉起葫蘆湊到嘴邊，喝了口水。手臂凝在身前目視着沈清顫聲問道。看樣子竟是有幾分相信了。

「嘿嘿那光景餓得狠了，果子又不經飽，都給我吃了。」

「吃了果子真的不怕冷？」

「嗯！吃了果子，我在那雪地里躺着睡了許久都沒事。就是容易犯餓。」

「你這娃娃，呵呵......哎呦......」大漢咧嘴一笑，許是笑得歡暢，牽動了傷口，他的手指突然一松，葫蘆自手中掉落而下，咕嚕一聲滾落在了一旁。與此同時，大漢眉目間儘是痛苦之色，身子一斜，坐直的身子重又倒在了地上！

「大叔，你這是怎地啦？」

沈清見他倒下，不禁驟然吃了一驚！好容易遇到個人說話，雖是從死人堆里剛撿出來沒一會子，卻好歹是個活人。自個兒還打算向他詢問前往關中的路呢，這怎麼說暈倒就暈倒了？

「大叔！你醒醒！」

沈清一屁股從地上翻身坐來，手腳並用着爬了過去。伸手搖晃着大漢的肩膀，這冰天雪地的，若是昏倒睡去，十有八九是要丟了性命的！

然而卻在這時！

沈清突然只感雙手一緊！手腕之上如同上了兩道鐵箍，已被死死攥住！緊接着一陣鑽心的劇痛霎時順着手臂傳遍了全身！

當他的目光循着手臂往下一看，小臉兒上不禁瞬間變得獃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底更是充滿了深深的不可置信！

視線盡頭！

一雙大手正牢牢抓住自個兒的手腕！

此地只有他和大漢兩人！除了是這方昏迷過去的大漢抓住自個兒，還能有誰？

沈清抬頭一看，只見那大漢先前尚自昏聵的眼底，此刻似有幽光閃現！生滿絡腮短須的臉上，神情變換，半似掙扎流露出一抹遲疑，卻又容顏扭曲，眉目間一抹猙獰盡顯無疑！

「大叔？」沈清彷彿被人當頭敲打了一記悶棍，口中若夢囈般喃喃自語。渾然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人為何要假裝暈倒來騙自己！

自懂事開始，一直有爺爺悉心呵護在旁，他從未體會過被人欺騙的滋味。即便是到了青石鎮子之後，迫於生計，終日接觸的也多是六嬸，六叔，王老實等有數的那麼十幾號人。

雖從南來北往的客商口中聽了些世道險惡之語，人心鬼蜮的橋段。沈清大多隻當笑談，從未真正將之當做一回事情。驟然遭此變故，他整個人卻是如同傻了一樣，只將雙眼獃獃地注視着大漢，兀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大漢被他清澈的雙眼獃獃瞅著，眼神不由現出一絲散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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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一番廝殺，險些身死在這荒原雪野。虧得自身天賦異稟，一顆心生在了右半邊身子方得大難不死！

不過身受如此重傷，若非有這小娃娃打此路過，助自個兒服下靈藥，此番只怕依舊性命難逃。

咱江湖人有恩報恩，有仇尋仇，待咱身子好轉自不虧待於你！娃娃！你不該逞一時口快說出曾服下靈植那茬兒！如今你這一身血肉對於咱卻無異是活命仙藥！如此，咱只好對不住你了！

一念到此！大漢目光左右游弋了片刻，隨即透出一抹狠辣！奮起體內殘力用力將沈清往下一拽，張口露出滿嘴森白的牙齒，仰頭咬向了他的脖子！

沈清即便再不通事故，人卻是不笨的。雖然遭人欺騙之後，一時發懵，然而眼見大漢張口咬來，看那眼神有若六叔從河灘對岸的林子裏獵殺的餓狼！求生的本能驅使之下，他頓時手腳亂舞，口中失慌驚叫，開始奮力掙扎！

服食了那三枚紅果兒之後，他一身力氣大增，這大漢雖然一身武藝，卻是重傷初愈！

這一增一減，沈清用力掙扎之下，大漢這迎面一口卻是歪了，咬到了他肩膀之上！

大漢一口咬空，心中殺心頓起！

此刻身旁無有馬匹代腳，最近的一處集子也在數百里之外！即便服食了靈藥，如此一步步走回去，一路平安還好，若是再遇上馬匪歹人，如今即便是活了，稍時也依舊是個死！

如今既然已翻臉，左右無人，無論如何也要喝下這娃娃的一身混入靈植的熱血，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得以活命！

眼見沈清掙扎的厲害，大漢索性放開了一隻手，騰出手來一把掐住沈清的脖子，將頭一偏對準了他耳下筋脈，第二口咬將上前！

沈清被他大手掐住脖頸，立感氣悶！呼吸受阻，眼前頓時陣陣發黑，一張小臉也在他大力的捏掐之下漲得通紅！

好容易被大漢放脫的手一陣亂打亂撓，卻怎地也無法抵擋大漢湊過來了森白牙口！

就在掙扎扭動之際！沈清突然感到腰間一陣膈應！

「六嬸家裏取的那柄剔骨尖刀！」

沈清不及細想，當即掙扎著將手伸進棉襖，一把將刀攥在了手中！

大漢一口咬下，牙口間一片溫潤，心中不由一喜，正待發力咬斷這娃娃側脖上的筋絡！

沒曾想就在這時，耳畔風聲驟然響起！眼角的餘光之中，但見昏暗的天幕之下，一縷寒光搠至！緊接着隨左耳處一陣劇痛傳來！

下一刻，他只覺眼前一黑，便就此失去了知覺！

「啊......！

「啊......！」

睜眼瞪着大漢歪倒的頭顱上，那自左耳中貫入，直末到柄的尖刀！沈清獃滯了片刻，隨即有若被蛇咬到一般，忙不迭鬆開了手！奮力掰開大漢掐住脖頸的手臂，宛若得了失心瘋一般口中大聲嘶吼著，一手捂住脖子，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躲了開去！

一氣跑出許久，沈清方才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雙目獃滯的凝望着漸漸昏暗的蒼穹！胸口若鼓風的氣囊不停起伏，口鼻間有如牛喘，呼出大股的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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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了！自個兒殺人了！

我殺了那大漢！

爺爺！清兒殺人了！

腦海中，尖刀貫腦的那一幕揮之不去！眼前儘是大漢死不瞑目的面容！

良久，待劇烈的喘息稍止，沈清抬起右手，目光有若失魂般無神地瞥了一眼自個兒沾染了血漬的手掌。兩行眼淚不爭氣地順着眼角留了下來。

他只感身軀一陣陣發冷，原本不再懼怕寒冷的身軀一陣瑟瑟發抖！

隨着身體不斷抽搐，猛然間，他只覺胸腹一陣翻騰，說不出的難受！

本能地，沈清用力支撐起軟綿的身子，就在身體翻轉的一刻，隨着喉嚨間陣陣乾嘔,他開始了劇烈的嘔吐！

先前吃下的饢餅吐了個乾淨！那一小塊肉沫吐了個乾淨！腹中喝下的清水也吐了個乾淨！

直到腹中空空如也，吐無可吐！沈清身子一軟，翻身滾倒在地。

為什麼？

我救了你的命，為什麼要咬我！

如果你不咬我，我就不會用刀殺了你！這究竟是為什麼？

如先前一般，他雙眼無神注視着昏暗的天空。任憑片片雪花飄落在自己的臉上。幼小的心中，一抹陰霾，比這天空更加陰沉。腦海內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天邊最後一抹光亮即將被暮色吞沒之際。

紛紛揚揚的雪花覆蓋下，重又變回一片銀裝的地面之上，一個矮小的身軀從積雪中鑽了出來。

眼角的淚痕，隨着霜花已然從他臉上脫落。往日無邪的小臉，此刻在昏沉的天光映照下，少了一些白日應有的燦爛，卻多了幾分黑夜才有的深沉。

沈清原地站立了片刻，瞅准了大漢倒地的所在，抬腳走了過去。

他不想再見到大漢的樣子。不過裝着爺爺骨灰的罈子必須取回來。此外還有那袋吃的。

雪地之上，大漢雙眼圓睜，已然邊做死灰色的眼眸中一抹驚疑和不信依稀可見。高大的身軀此刻早已變得比冰雪還僵硬。

沈清匆匆一瞥，當即收回了目光，藉著昏暗的光線，摸索著從積雪之下尋到了自己的包裹。

包裹入手的那一刻，沈清雙手一攏，將爺爺的骨灰罈緊緊抱在懷中。直到這一刻，他才感到，日間所遭遇的一切驚嚇和困苦，方才離自己而去。

「爺爺，清兒知道錯了。清兒不該太相信人，清兒不該太相信人的」抱着懷中冰冷的骨灰罈，沈清猶自顧自地說着。

直到良久，他方才將包裹重又系在肩上。在提起裝饢餅的袋子時，原地想了一想，沈清邁步走到大漢的身旁，費力地將早已凝結了厚厚一層黑紅色冰花的尖刀拔了出來。又將他懷中裝有兩枚蠟丸的布囊取了。這才轉過身漫無目的的向著前方雪野走去。

恰在這時，天幕上的最後一抹光亮，正好被黑暗所吞噬，使得茫茫天地淪入沉寂的同時，將他小小的身軀籠罩在了其中。

這一年，沈清9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