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上次皇帝宴請群臣,荀香行酒令之後,大臣的女眷們皆是捧腹大笑,等到李綉寧開口,整個園子裏都是稱讚的聲音。說實話,李綉寧作的那首詩荀香沒怎麼聽懂,但炎貴妃當時的表情……怎麼形容呢?算是很欣賞吧。

荀香不想走過去掃了她們的興緻,又羨慕地看了一會兒,便折回小路回自己的宮殿了。

荀香住的瑤華宮是東宮裏離太子的承乾宮最遠的一處地方。大婚第二天,東宮的女眷們齊聚在花園裏等著看熱鬧,當聽到太子妃住的是瑤華宮,而不是離太子最近的傾櫻閣時,太子良媛徐又菱當場笑了出來。

這東宮的品階荀香其實記不太得住,太子妃之下是良娣,良娣設一人,良娣之下是良媛,良媛可設兩人,底下還有承徽、昭訓、奉儀等等,反正如今東宮裏頭有名分的就她們三個人,她也就沒再往下記。

綠珠早已經在瑤華宮宮前等荀香,等到掌燈時分才看到荀香的影子。她是荀香從將軍府帶過來的陪嫁丫頭,比荀香略長兩歲,對荀香十分忠心耿耿。

「太子妃,您去哪兒了?叫奴婢一頓好找。」

「去看了一會兒小鳥。」荀香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四周,「咦,綠珠,今天我們宮裏怎麼這麼安靜?」

綠珠輕描淡寫地說:「哦,聽說宜蘭宮的那位主子在花園裏辦什麼燈謎會,還弄了些小花樣,小丫頭們都想去,奴婢也就沒攔著。」

「我剛才看見了,有時候真羨慕李良娣啊,長得漂亮,又有才氣,人緣又好,這個太子妃分明就應該她來做嘛……」

荀香話還沒說完,就被綠珠一把摀住嘴巴,低聲道:「太子妃!在宮裏可不比將軍府,小心禍從口出啊!現在東宮裏的眼睛都盯着咱們呢,以後可不能亂說了!」縱使現在四下無人,這種話最好是連想都不要想,更別提是說出來了。

荀香順從地點點頭,綠珠這才鬆開手。

見荀香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樣,綠珠輕聲道:「太子妃,明天回家就能看見老爺夫人了,說不定表少爺也會來。」

果然,荀香馬上高興起來,「表哥明天也會去將軍府嗎?」

「嗯,剛剛老爺派人從宮外傳的信,千真萬確。」

「太好了!今晚的洗澡水一定要多撒點玫瑰花瓣……對了綠珠,你說我明天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髻呢?凌雲髻好不好?」荀香一邊說着,一邊興奮地走進殿裏,早就把什麼李良娣啊,燈謎會的事情統統拋諸腦後。

綠珠站在殿門外,看着荀香的背影,輕輕地搖搖頭。真是極單純的性子,這樣的性子怎麼在皇宮這樣的地方生存下去?她回頭看看花園裏隱約的燈火,長嘆一聲,人家的戰書都下到家門口來了,自家主子還渾然不知呢。

第二日,天氣晴好,太子妃出宮回門。

街道早已戒嚴,兩隊禁衛軍在前面開道,鳳輦後跟着一隊隨侍的宮女與內侍。

荀夢龍和一家老小在府門口候了一上午,看到鳳輦過來,立刻下跪迎接。

荀香扶著綠珠的手臂踏下鳳輦,看到自家老爹規規矩矩地跪在那兒,剛想過去扶,卻被綠珠掐住手臂,頓時不敢動彈。

荀夢龍拜道:「臣荀夢龍,恭迎太子妃娘娘。」

「老爹,你快起來!」荀香趕緊道。

荀夢龍站起來,側身道:「太子妃裏面請。」

荀香自小長在軍營里,向來都是唯老爹的軍令是從,老爹說東她就往東,說站着她不敢趴着,頭一次被老爹行這麼大的禮,她實在是很不適應,猶豫了一會兒,被綠珠從背後輕推了一下,才接着往前走。

等到了內堂,沒有外人之後,荀香才肆無忌憚地撲到荀夢龍的續弦於氏懷裏,叫嚷道:「娘,我都快死了!」

於氏一直未生養,待荀香猶如親生女兒一般。她伸手抱住荀香,摸了摸她的臉,「乖女兒,快給娘看看,嘖嘖,瘦了好大一圈!」

「娘,你不知道那皇宮有多可怕,太子成天逼着我讀書,我差點沒上吊自殺了。」

荀夢龍重重地咳嗽一聲,虎目掃過來,「堂堂太子妃,成天死不死地掛在嘴邊成何體統!難怪太子殿下要逼你讀書。你看看上次宴會的時候,你行的那個酒令,簡直狗屁不通!」

荀香一向最怕老爹,吐了吐舌頭沒說話,倒是於氏沒好氣地說:「老爺,你還敢數落香兒?自小香兒不愛讀書,只愛舞刀弄槍的,還不是老爺你默許的?好好的女兒家不在家裏讀書識字,學琴棋書畫,偏偏被老爺你帶着行軍打仗,衝鋒陷陣,這會兒怎麼倒怪起她來了?」

荀夢龍被堵得沒話說,「哼」了一聲,坐在紅木椅上。

荀香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爹你別生氣嘛,這幾天我已經很努力了……」

荀夢龍的臉色緩和了一些,自我安慰道:「欸,你周歲的時候抓周就抓了一把匕首,註定不是當讀書人的命!對了,太子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荀香順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個大蘋果啃起來,「臭……太子很忙的,皇帝老……皇上每天都要抓着他跟群臣議事,議事完還要去御書房跟皇上聊天,聊完天要回東宮聽少傅講課,哪有時間往宮外跑。不過老爹,為什麼大家都說太子很笨啊?我跟他相處了這段時間,完全不覺得他笨啊!」

荀夢龍不以為然地說:「你知道什麼?太子資質愚鈍,這是公認的,他說話晚,到了七八歲走路還會摔倒,另外腦袋不靈光,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功課全班最差,若他生母不是皇后,根本當不了太子。」

「哇,他這麼差勁還敢整天逼着我讀書」荀香憤憤不平地說,可轉念一想,不對啊,前天在上書房,那本《論語》經他講解之後格外易懂呢,這是一個笨蛋能做到的事情嗎?

於氏插嘴道:「你爹老早就吩咐廚房做了幾道你最愛吃的家常小菜,快去洗洗手,我們準備吃飯了。」

荀香高高興興地要去洗手,又問於氏,「娘,那個……表哥會來嗎?」

於氏笑起來,「就知道你會問,剛才他派人來過了,說下了朝就盡量趕過來一起吃午飯。」

「太好咯!」荀香興高采烈地去了耳房凈手。

荀夢龍見了好氣又好笑,暗暗罵道:真是個笨丫頭!不過虧得是她這種個性,才能在皇宮那種地方過得無憂無慮吧……

可直到午飯吃完,蕭沐昀也沒有現身。下午,蕭沐昀又派人來將軍府,說他和皇上討論吏治,一時半刻走不開。

荀香聽了之後,有些泄氣,難得出宮一趟,看來是見不到表哥了。

綠珠好言相勸,「之後宮中舉辦群芳宴,太子妃一定能見到表少爺的……」

「群芳宴人那麼多,也不能好好說話,一點勁都沒有。真不曉那群芳宴有什麼趣味,當初我在敦煌的時候,一到節日軍中就選出幾個年輕力壯的士兵比賽摔跤、射箭或是打馬球,那才有意思!」荀香坐在府中花園的涼亭里,意興闌珊地說。

綠珠無奈地轉移話題,「太子妃,我們難得出宮一趟,要不要給殿下帶些禮物回去?」

荀香好像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啊?要我給他帶禮物?他是堂堂太子,什麼好東西沒有?」

綠珠仍舊試圖說服,「可是太子妃送的是一片心意呀。上次徐良媛回家,給太子帶了一枚香囊,太子不就很高興嗎?」

荀香向天翻了個白眼,「徐良媛愛送是她的事,而且太子只是表面裝作很高興,你見他私底下佩帶過嗎?還不是戴那塊從西域進貢的上品和闐玉,你要是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幫我想想群芳宴怎麼裝病躲過去呢!」

綠珠急道:「太子妃,炎貴妃已經指名要您主持了,您就別想着不可能的事了。」

荀香有氣無力地說:「好吧,希望這次的群芳宴別成為史上最糟糕的一回,我可不想遺臭萬年。」

綠珠笑着點點頭,從背後拿出一本書來,放在荀香的面前,「太子妃,既然表少爺還沒來,我們就先看點書吧。」

「又是《論語》!」

「子曰,溫故而知新。」

「子又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可見不能光學習,也要學會思考。」

綠珠喜出望外,一把抓住荀香的手,「太子妃,您把《論語》都背下來了?」

荀香不免有些得意,「這有什麼難的?吟詩作對那是天生的,我學不來,背書嘛,對於我來說還是很簡單的。不過背了《論語》就會吟詩作對?就變成大家閨秀了?根本不可能的嘛。」

荀香看了一會兒書,睡意漸漸湧上來,反正園子裏四下無人,她乾脆趴在桌子上打個盹,很快睡着不說,還作了個夢。

夢中,有一個少年長身玉立,執著竹笛在滿山的杜鵑花海中,閉眼吹奏著曲子。

花瓣輕落在少年的肩頭和發梢,襯得墨般的長發顏色越發濃烈。少年與杜鵑花雨,像是青春年少最艷麗的詩篇。

「笛子仙……」荀香喃喃出聲。

「咳咳咳!」有人在一旁輕咳。

荀香皺起眉頭,轉向另一邊,繼續呢喃道:「笛子仙,再吹一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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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有本難念的經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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