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大結局(下)+附贈兩則小番外

第815章 大結局(下)+附贈兩則小番外

中間一個清瘦束髮的道人,衣衫破舊,頭髮花白,可能是因為被關了幾天也受了些苦,臉色看上去不怎麼紅潤,但是一雙眼睛卻很有神采,如果他就是魏瞻,那麼如今他應該是至少也年逾古稀,但是精氣神兒卻完全不像。

再然後是一個神情有些局促的五十來歲的婦人,再兩個已經有人認出來了,是西街那邊戲園子的掌柜和一個夥計。

這幾個進門之後,蕭昀佯裝漫不經心的打量了魏瞻兩眼。

幾個人跪在面前。

周暢源先問的戲園子的老闆和夥計,因為蕭樾夫妻最近幾年一直在京城,已經被人熟知了,這倆人都很清楚的說明了六年前在戲園子裏的事,蕭樾帶了旁邊的這個老道士過去,武曇和家裏兄長弟弟和他們不是一個雅間,但夥計路過二樓的時候曾經看見武曇站在蕭樾的雅間門前和蕭樾的侍衛說話。

當然了——

在這件事裏,武曇就是個無關緊要的邊緣角色,有沒有她都無礙大局。

只是因為她容貌出眾,很惹眼,倒是意外給這戲園子裏的人增加了不少印象,更加牢靠的記住了蕭樾那天帶魏瞻過去的事。

魏瞻只是聽着他們說,並沒有吭聲,似乎並不打算反駁。

蕭昀心裏就越發煩躁,隨後又轉向跪在最邊上的婦人,不耐煩道:「那這個人又是誰?」

那婦人使勁把身子伏在地上,不敢窺測天子真顏。

「陛下應該是想說就算蕭樾曾經和此人私下約見也不能證明他們二人之間的確切關係的吧?」周暢源道,說着,也沒等蕭昀開口,就又話鋒一轉,惡意的冷笑道:「這婦人是我祖母身邊貼身女使邢嬤嬤之女孫唐氏,眾所周知,邢嬤嬤是我祖母陪嫁,最是貼心好用的,我祖母身邊大小秘事她都知道並且參與,也正是因為如此,之前我祖母的那樁案子就也將她一起連坐了,她知道的我們周家的秘密很多,包括宮裏那位太皇太后的。」

言罷,徑自轉向孫唐氏:「說說吧,把你知道的有關宮裏那位太皇太后的秘密說出來。」

那婦人似是不很想出來作這個證,顯然是硬被拽來的,這時候還猶豫着不想抬頭,只伏在地上微微發抖。

周暢源就冷笑起來:「她的醜事如今已經鬧到盡人皆知了,方才你這一路走來還沒看見么,這看熱鬧的怕是全城的人都到了,你還替她瞞着有什麼用?」

那婦人原是不敢得罪當朝太后的,但她人都被揪來了這裏,再加上邢嬤嬤的死她心裏也有點記恨周太后,再聽周暢源這一蠱惑,索性也就豁出去了,砰砰的磕了兩個頭道:「陛下明鑒,草民不敢說謊,太皇太后她早年確實和寄居在國公府上的魏家公子互相愛慕,當初他二人私奔未遂,國公府里不敢張揚,是我娘讓我爹帶着人四下里打聽過大小……哦,不,是太皇太后的下落。當時爹娘說這事兒的時候草民是親耳聽見的。我娘說是件醜事,國公府丟不起那個人,讓我爹能找就找,實在找不到就算了,總之是千萬不能將事情鬧大了。」

此言一出,公堂外面圍觀的百姓又是一片嘩然。

這一次哪怕是有蕭昀提前的警告也壓不住了。

周家的其他下人都只是證明魏瞻曾經客居在定國公府和周太后認識,並且在魏瞻徹底消失之前曾經和周太后一起失蹤過一段時間,但是直言二人有私情還私奔過的……

這卻是頭一個。

如果不是確有其事,區區一民婦怎麼會這般攀誣當朝太后。

周暢源看眾人的反應就對他造成的這個局面很是滿意,這時候連表情都不想掩飾了,直接帶着挑釁看向了蕭昀:「周氏太后位高權重,若不是確有其事,沒人會貿貿然站出來攀誣她,還是拿這種事,再加上周氏和晟王都和這魏瞻之間有解釋不通的鬼祟之舉,這件事確鑿無疑。」

就算沒有捉姦在床那樣的鐵證,可是這種種的跡象綜合起來,疑點是落下了,周太后無論如何都洗不清了,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周暢源的目的這就等於達成了。

這時候他卻禁不住在想——

不知道晟王府那邊武曇怎麼樣了,有沒有算計到她。

如果也成事了,那就更完美了。

蕭昀又暗暗掐了掐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他沒理會周暢源,而是看向了旁邊一直靜默跪着的魏瞻,沉聲問道:「你就是魏瞻?」

這個人又是個什麼態度?被潑了這麼大一盆髒水,居然都沒有言辭激烈的分辯一番,這個局面可不太有利。

魏瞻這才抬起眼睛,與蕭昀對上。

他聽的見也看得懂蕭昀眼中的警告之意,知道對方是希望他能做點什麼挽回頹勢,他卻不慌不忙,只是從容反問道:「陛下的皇祖母是怎麼樣的為人,陛下難道還不清楚嗎?」

周太后是怎樣的人,蕭昀當然清楚,現在這不是周暢源犄角旮旯的翻證據出來潑髒水么?

蕭昀其實不想多說,這時候卻不得不說給天下人聽:「朕的皇祖母是個有大氣魄的磊落女子,朕是絕不相信她會有僭越禮法的作為的。」

「那便是了。」魏瞻微笑起來。

他這一笑,很是從容溫和,和之前同蕭樾在一起時候的那種弔兒郎當完全的不一樣,雖然已經一把年紀,卻很有些端方君子的氣度。

「太皇太后她一生磊落,對得起天地良心也對得起蕭氏和周氏的列祖列宗。」他說。

周暢源卻急了,厲聲反駁:「這裏這麼多的人證在這裏,都能證明你們關係非同一般,還曾暗中鬼祟來往,可不是你憑一張嘴就能指鹿為馬的。難道你的意思是這些人全部聯合起來做偽證污衊你們嗎?」

這麼一說,在場的其他人證就不幹了……

他們只是說實話,誰也不想死!

眾人不約而同的嚷嚷起來。

魏瞻側目看了他一眼,依舊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

蕭昀心裏本來是暗暗着急的,這時候卻不知道為什麼,看着他平和冷靜從容自若的模樣,突然一瞬間就覺得安穩了下來……

這個人,這麼胸有成竹的模樣大大的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蕭昀索性就先不說話了,靜觀其變。

魏瞻直視正前方的正大光明匾,並沒有看蕭昀,依舊氣定神閑的說:「也許在場的沒有任何一人編排過別人的閑話和謊言,但即便他們所言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可是這天底下紅塵萬丈,他們豈能一眼看透乾坤,所窺所見,不過都只是一個邊角罷了。」

他目光從遠處收回,掃過在場的一干人等:「他們看到的,是他們看到的,他們聽到的,是他們聽到的,但剩下的卻是你憑臆想編排的。」

他又看向周暢源,目光漸漸地帶上嘲諷,像是在看一個跳樑小丑:「的確,我是周家的表親,也曾得周家接濟在府上住了十餘年,也的確,我曾在太學讀書,並想着考取功名,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將一切的計劃打破了,再也的確,我曾和當朝太后在我病癒之後相繼離開了京城一段時間,不多不少,整整十二日。」

他這麼有條不紊的說着,明明都是驚天猛料,可不管是公堂之外看熱鬧的百姓還是和他辯論的周暢源,一時間卻都激動不起來了,因為大家都看不透他這是要出什麼牌了。

什麼都承認了?

可如果真是私情暴露,他還能這麼鎮定?

百姓們意識到事情可能沒那麼不堪,周暢源看到的卻是這個人在刷花招,想方設法的翻盤……

他警惕的盯着對方。

魏瞻就嘆了口氣,語氣不無遺憾的說道:「我年少時曾經心儀過太皇太后也是真的。」

這一句,又彷彿一聲驚雷在空中驟然炸開了,所有人的臉色就又都變了。

魏瞻卻又看向了蕭昀,沒有忌憚也沒有難堪,他很坦蕩:「那時候陛下的皇祖父還不曾降旨往周家選妃,我與表妹之間清清白白,我心中愛慕她,這不算是對皇室的褻瀆。」

這話是真的。

別說那時候周太后還沒說要參選太子妃或者是議親,就算是正在議親,家裏也是拿好多人家對比著挑選的,她被人傾慕,這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蕭昀嘴唇動了動,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他在意的不是魏瞻有沒有對周太後有情,而是私奔的事。

魏瞻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就又介面說道:「而且我與太皇太后當年也不是私奔。」

「你這是狡辯,你們當年同時離開的周家,周家的家僕都可作證,而且邢嬤嬤家裏的還幫忙暗中去尋!」周暢源激動的叫嚷起來。

魏瞻依舊是不溫不火的與他一板一眼的對質:「我們不是同時走的,所以不是私奔。因為我心儀錶妹,並且當時想的是等我金榜題名之後就向她提親,可是造化弄人,後來陰錯陽差之間我沒能去考科舉,我知道姨母不會把金枝玉葉的表妹嫁給一介白丁,所以我就主動找表妹表明心跡,我想知道她能不能等我三年。可是……」

他說着,就閉眼苦笑起來:「她拒絕了我。她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做事一向直爽,絕不拖泥帶水,她說她無意於我,也不想耽誤我。我當時心灰意冷,就給她留書一封離開周家準備出去逛逛,然後隨便葬身在哪個地方就好。我的信,只給了她,她知道我要尋短見才追出去尋我,陰錯陽差,花了十二天才找到我,又將我痛罵了一頓,責難我不該為了兒女私情就枉顧前程甚至生死。偏在那時候,老國公爺出了事。我沒臉再回周家,她回去了,這就是你們口中所謂的私奔。」

明明是一篇謊話,他這一番陳述下來卻情真意切,扼腕有之,自嘲有之,總歸是各種情緒表情拿捏的恰到好處。

要不是周暢源也篤定了周老夫人不會無中生有,他覺得他自己都幾乎被忽悠過去了。

魏瞻並不理會他的情緒,繼續往下說:「那是我與太皇太后之間見的這輩子的倒數第二面,後來她回京之後不久就嫁了人。二十八年前,我確實也曾去行宮求見過一次,原因是當時我修道已小有所成,夜觀天象,發現她的小兒子性格不詳,周歲之內必有一劫。畢竟是親戚一場,再者曾經也是她的責罵救了我一次,那算是投桃報李吧,我才前去求見的,給她支了個招,化解六殿下當時的劫難。至於六年前西街上的事,我也的確與六殿下見過一面,當時六殿下身受重傷回京養傷,因為小時候那件事,他知我會推演命格所以尋我想問個平安的。剛剛經歷一場大難生死之人,會信天命,無可厚非。前後幾十年,老道人與太皇太后及六殿下母子便只這些淵源,至於其他,全都是子虛烏有的構陷。」

他沒否認自己和周太后認識,也沒否認過其中特殊的關係,但是撇開了周太后,只把那說成了他自己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蕭昀聽到這裏,總算是徹底明白了為什麼周太后就是有那份自信,面也不露。

她是太篤定了這個人有扭轉輿論的本事吧?這樣她不露面還好,若是露面了,過來爭辯,那反而才是欲蓋彌彰,顯得心虛呢。

「說我構陷?你這從頭到尾又何嘗不是口說無憑的片面之詞?」周暢源絕對不會就此便知難而退,他激動起來,就手捂著胸口踉蹌站起來,又指着地上的魏瞻怒斥:「你跟他們母子私下來往是事實,這三件,只是做的不周密剛好被人撞破了而已,你才隨便編排借口解釋的。當年周氏產子,她第一時間不是送回宮裏去給先帝看,卻讓你進了行宮密會?這其中到底藏了什麼隱情豈不是一目了然?有哪個婦人會將自己襁褓里的兒子毫無防備的給陌生男子看?」

魏瞻反駁:「因為我說我是去化解她兒子的死劫的,哪個母親會眼睜睜看着尚在襁褓里的兒子去死?哪怕我是信口胡謅,她也會寧可信其有吧。而且……你不是一直在反覆強調么,我在周家住了十多年,我與太皇太后是表親,並非是完全的陌生人。」

「狡辯!借口!」周暢源突然發現這個人的口才居然相當了得,雄辯的讓他接不上話茬。

這個人的行蹤飄忽不定,他又沒見過真人,當時找起來很是費勁,是三個月前才發現對方蹤跡的,但是當時他在別的方面還沒布署好,還不能行動,怕貿然拿住此人會打草驚蛇,驚動了京城裏的周太后和蕭樾,所以就只叫人暗中盯着,也就是十來天之前才把人拿住的。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拒絕與他交談,他也知道對方必然不會承認和周太后之間有過一段情,更不可能承認暗度陳倉這一茬的。

他當時覺得無所謂,他弄了二三十個證人,一個一個的證,怎能都能把這雙男女釘死在勾搭成奸的恥辱柱上。

結果吧——

蕭昀沒有抓住機會窮追猛打不說,這個人,居然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想憑着一張嘴來扭轉他辛苦佈下的整個局勢?

這時候的周暢源已然是有點抓狂了,激動地語無倫次起來:「他就是與你有染,蕭樾不配為皇家血脈,他是你們這對姦夫**的孽種。」

「住口!」魏瞻沒還說話,卻是蕭昀猛地將手裏的驚堂木砸了過來,「朕的皇祖母是一朝國母,朕都沒說定她的罪,豈容你一介罪人這般口出污言穢語的辱罵她?」

周暢源是抱着必死之心來的,之前肯跪着老老實實和蕭昀說話就只是在逐步構陷走棋子,現在看明白了蕭昀要包庇周太后的態度,而他的底牌也出完了,也不需要再伏低做小了。

他捂著胸口往後退了兩步,嘲諷的大笑起來:「陛下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要講孝道也不是這麼講的,先帝爺在天有靈若是知道你讓他頭頂戴了這樣一頂綠帽子卻因為愚孝而不肯替他鋤掉禍害,他會是個什麼感受?何況事關皇室血脈……」

「周暢源!」這一次,打斷他的是魏瞻。

他也自己站起來,轉過身來,面色冷凝又嚴肅的注視着癲狂中的周暢源:「你現在一口咬住不放在懷疑的就僅是晟王殿下一人的血統,不包括陛下的生父是嗎?」

周暢源是要拿蕭昀去對付蕭樾的,當然是要將這倆人拉到不同的陣營里,本來說蕭樾的身世有問題也是他杜撰的,只是機緣巧合,剛好他查到當年蕭樾被生下來不久魏瞻去見過周太後母子,至於蕭植的身世……

一來他不能質疑,質疑了蕭植就等於同樣質疑蕭昀,這樣說出來的話可信度都沒有了,會讓蕭昀直接否了他前面所有的說辭,不僅達不到目的,還會適得其反,二來,蕭植出生是在周太后嫁入東宮一年半以後的事,那段時間他也沒找到任何可以攻擊的蛛絲馬跡。

不過指責一個女人不貞,有一次紅杏出牆的行為也就夠了。

他認定了魏瞻逃不過悠悠眾口,所以魏瞻一問,他細品了一下沒發現有陷阱,就承認了:「是!」

「很好。」魏瞻點頭,也沒見什麼喜色,仍是和剛才一樣一板一眼的模樣,「那你可以死心了,不用再這樣絞盡腦汁的臆測和猜想我與太皇太後母子之間的關係了。」

周暢源不明所以,但是魏瞻這個處變不驚的態度卻突然讓他後知後覺的嗅到一股他即將功敗垂成的危機感。

他警惕的看着對方,脫口狐疑道:「你什麼意思?」

魏瞻卻沒再理他,而是重新轉向蕭昀,跪倒在地,鄭重的拱手道:「當年太皇太后大婚的次月初六,請陛下着人往宮中內務府請來那日宮中買入宮人的相關存檔卷宗記錄。」

大胤朝廷沒有明確規定每隔幾年選秀或者更換宮人,就是按照宮中需要,由掌管宮務的皇后或者代掌鳳印的妃子酌情處理,根據內務府的請求賣入或者發送出去,但也不會每天零星的買入,通常都是隔幾個月會統一買入一批,替換宮裏有病的或者因故去世的,再有到了年紀打點了想要出宮的。

魏瞻突然提起要查那天宮裏買入宮人的資料,所有人都不解其意,面面相覷。

蕭昀也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眼,但這時候魏瞻已經是他解決這件事的最好用的一把刀了,他暫時懶得深究,直接揮揮手:「陶任之。」

「是!」內務府留存的檔案並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調出來看的,何況陶任之也意識到魏瞻要看的檔案里應該有很重要的線索,也不想假手於人,應諾之後就親自帶人去了。

周暢源一時拿捏不準對方的命脈,但這裏是蕭昀金口玉言,做主一切事,他就是想爭執也沒用。

不得已,也只能暫時忍了下來,防備的盯着魏瞻,大家一起等。

蕭昀一開始也是摸不著頭腦,但兀自又坐了片刻,卻忽的腦中靈光一閃,隱約之間便有些明白了。

他詫異的又側目去瞄了魏瞻一眼,見對方一直本本分分的跪在那裏,看了兩眼到底也沒說什麼。

陳年的舊檔案,要翻找出來需要花費時間,陶任之去了將近兩個時辰,一直到將近三更才回。

帶了內務府的管事,又讓人抬進來一口小木箱子。

他回來的時候,雖然表情還是和之前一樣的深藏不露,但蕭昀和他熟悉,一眼就看出來他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輕鬆勁兒,顯然——

這是拿到了極重要的可以平定這場風波的證據了。

蕭昀雖然還沒看到東西,但也跟着鬆了口氣。

陶任之讓人把箱子擺在堂上,然後眾目睽睽之下打開,將單獨撿出來放在最上面用帕子包着的一本冊子取出來,翻到其中做了標記的某一頁,親手捧到蕭昀面前。

其他人不能上前,全都好奇的扯著脖子往裏面張望。

蕭昀狐疑的將冊子接過去,雖然心裏已經有了預料——

但親眼確認之後,心下一松的同時也是微微倒抽一口涼氣。

隨後,他也沒接那冊子,只盯着看了兩眼,就擺擺手,冷笑道:「拿給胡府尹他們過目。」

給胡天明看,是他需要一個證人,給周暢源看,是為了堵他的嘴。

胡天明就站在他旁邊,陶任之自然第一時間就把冊子給他看了,胡天明看了一眼之後,也是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就變了,變得十分怪異……

這邊他還沒點頭,周暢源卻已經按捺不住,搶上前來一把奪過冊子查看。

也是只匆忙的掃了一眼,下一刻就不可置信的將眼睛瞪的老大,腳下趔趄著往後連退了兩三步,喃喃道:「不可能……」

陶任之這就不客氣了,同情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魏瞻:「順德七年九月初六,江北林州人士魏瞻賣身入宮為奴,由宦官杜九斤操刀,受宮刑。」

此言一出,再度滿場嘩然。

後面的話也不需要再說了,大家也全都瞭然於心……

周太后嫁入東宮的次月魏瞻就受了宮刑,蕭樾卻是在那之後二十年才出生的,說他是魏瞻和周太后的兒子?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議論聲中,所有人都開始用或者鄙夷或者同情的眼神看着跪在堂上的瘦高道人。

魏瞻卻並沒有就此掩飾的意思,不用別人多言,他自己就主動開口陳情:「當年太皇太后拒我之後,我卻為情所困,已經無心謀前程,當時是想,即便彼此之間沒有緣分,那麼我能入宮陪伴左右,也很好。於是,我便去了。但是在養傷期間我又突然醒悟,覺得我不該再出現在娘娘面前,免得給她徒增困擾,畢竟她這一生,說一不二,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確實不該因我的一廂情願再生枝節了,所以在正式入宮之前我又自贖自身,遠遠地離開了京城。現在想來,也得虧是我那時走了,便是我避開的遠遠地,今時今日也依舊會被人惡意中傷,搬了我的陳年舊事出來做了攻訐和詆毀太皇太后的借口。」

說話間,他便起身,從旁邊站着的內侍手中的茶盞里用帕子沾了點茶水,浸濕了之後就著將黏貼的假鬍鬚和喉結都卸了下來。

公堂內外,再度一片嘩然。

周暢源卻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他低頭又盯着手裏的冊子死命的看着上頭記錄魏瞻的那一段,幾乎要用目光將紙張穿透了。

他不信自己費心費力籌謀了一場,居然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一場笑話。

他是個自認為心機無雙了不起的人,這樣的打擊他承受不住,最後便是狠狠的將那冊子砸在地上,同時癲狂的嘶吼起來:「假的!這是假的,你們為了保那妖婦臨時編纂的,這不是真的。」

魏瞻都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只是問蕭昀:「陛下需要當場驗明正身嗎?」

一個正常的男人,身體有了缺陷之後,多是難以啟齒的,哪怕是在宮裏當差的內侍都特別敏感這個話題,但是魏瞻卻依舊坦蕩沉穩,他像是一個沒有情緒的物件一樣,彷彿完全不在乎周圍人看他的眼光。

蕭昀突然就明白了——

哪怕他現在就下令叫此人當場更衣驗明正身,對方也會當場照做。

不為別的,就為了證他皇祖母的一個清白。

從她嫁了人,他就開始周祥的為了一個萬分之一的可能在替她鋪路了,不惜自損身體,葬送了自己這一輩子,只為了用他自己的方式將他心愛的女子保護好。

這將近五十個年頭裏,天各一方,互不打擾。

當所有人都將他們曾經的那段過往做一段無聊往事淡忘了之後,曾經那段根本就沒能修成正果的所謂情愫自然就更是不值一提了,也許每個人都覺得那都已經是往事了……

可是蕭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卻突然明白——

這個人對他心上的那個女人依舊愛得深沉,也許五十年來,從未間斷,也從未消減一分的炙熱,他只是為了不拖累她,剋制住了,只要知道她好,他就可以在世人面前裝作若無其事,不靠近,也不打擾。

可是——

一旦她有了為難之處,他卻還是可以毫不遲疑的站出來,不惜一切,保她平安。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濃烈的感情,能讓一個人在一輩子的顛沛流離和求而不得之間還不失本心的去愛?

縱然那個人是他的皇祖母……

蕭昀心中也忍不住的一聲嘆息。

錯過了這樣的一個人,周太后這一生得是有多遺憾。

局外人的一聲嘆息,便是兩個當事人各自遺憾的漫漫一生。

心中一時覺得熨帖,一時又覺得沉重。

但是這件事到這裏,已經是一個完美的結局了。

陶任之把地上的冊子撿起來,揮揮手,命人將還在發癲的周暢源按住了,又用腳踢了踢那個箱子:「順德六年到十年間所有賣身入宮的宮人記錄都在這裏,所用的紙張和書寫記錄人的筆跡,再有紙張的折舊程度都毫無偏差,既然是證物,今日便都直接留在京兆府衙門了,這案子稍後得交由三司會審給出最後的決斷,證物和證人都可以重複提審核驗。」

周暢源當然知道魏瞻的事做不了假,這人他捏在手裏十來天,而且提前也沒人知道他的計劃是要詆毀魏瞻和周太后的,也就不可能提前造假來等着他出招。

周太后和魏瞻確實曾經私奔,這一點千真萬確,但要說周太后那女人冷靜成那樣,會在成為皇后之後還與別的男人有染?

這周暢源自己都不信。

他就是想毀人的,周太后,蕭樾,甚至是蕭昀和整個天下,所有他能毀掉的人……

御林軍要押他下去,他卻如何能甘心,就劇烈的掙扎,嘶啞著聲音一頭野獸一樣沖着蕭昀嘶吼:「我原是想要幫你的,這些年你一直受到蕭樾的威脅,難道還沒受夠他的窩囊氣嗎?到底是豎子小兒,爛泥扶不上牆,浪費了我這一番謀划。但是蕭昀,你絕對會後悔的,你以為你今天竭力替蕭樾母子開脫,他來日就會放過你嗎?別做夢了!我不妨實話告訴你,晟王府那邊我也早就安排人過去鬧事了,武家那個丫頭搞不好這會兒已經受了牽累,一屍兩命。蕭樾現在回了北境軍中,你想想,等他得知妻兒慘死在你手中他會如何?而且不僅是蕭樾,西南的戰事也是我慫恿策劃的,到時候你會被兩面夾擊,就憑你……哈,你有什麼本事來平定這兩方戰事?」

蕭昀在聽他提起算計了武曇的時候,心裏突然慌了一下,就算不知道他的話究竟是真是假,瞳孔也是本能的劇烈一縮。

眼見着他這是一個忍不住就要失控衝出去,陶任之連忙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拉住了他,一面笑眯眯的沖着周暢源道:「那你就又失策了,晟王殿下心裏惦念王妃,並不曾真的趕到北境軍中,他已經中途折返了。」

說着,才又轉而看向蕭昀,拱手行禮:「忘了稟報陛下了,方才老奴從宮裏回來的路上正好和晟王爺走了個對臉,王爺連夜回城,說是惦念王妃要直接回去陪王妃待產,就不過來給您當面打招呼了,這裏的事王爺說信得過您,讓您酌情處理就好,他聽候發落。」

這麼給面子的話肯定不會是蕭樾的原話,但如果不是他真回來了,陶任之不會隨口編排這樣的謊話,所以蕭昀就自然認為周暢源沒得逞,暗暗鬆了口氣。

那邊周暢源卻聽懵了。

他不確定陶任之這是不是隨便編排出來的鬼話故意氣他的,按理說蕭樾都走了四天了,他不該回來,而且就算是做戲,就是準備等他派去盯梢的探子撤了就回來,那他回來不是該直奔這裏來處理這裏的爛攤子嗎?他不可能信得過蕭昀的,這麼撒手不管的回了王府,就不怕蕭昀給他來個將計就計瓮中捉鱉嗎?

周暢源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腦子會這麼不夠使,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驀然一抬頭,才發現他剛才沒注意的時候這公堂之上已經多出一個人來。

那人一身大紅的錦袍,眉目妖嬈,姿態風流,正笑吟吟的擺弄著一把摺扇瞧著這裏他們爭執的熱鬧。

周暢源的目光移過來。

蕭昀隨後也發現了這人的存在,臉上卻鮮有的見了幾分笑容出來:「探花郎也回來了?」

皇甫七過來有一陣了,就是混在人群里看熱鬧,剛才看此間事了這才晃進來插刀的。

「微臣這個探花郎一直有名無實,總覺得就是個繡花枕頭,陛下如此稱呼倒像是在嘲諷微臣?」皇甫七隨口湊了一句,半真半假的樣子斜睨了周暢源一眼,「這次我皇甫家的銀子又給陛下砸出了響兒來,但是這個跑腿兒的商人我倒是不耐煩做了,念在微臣此行有功,陛下後面便賞我個實缺如何?」

皇甫家是皇商,富可敵國,跟宮裏一直有來往,但接觸的多是戶部和內務府,跟天子直接接觸的卻是少。

現在皇甫七卻跟蕭昀之間彷彿還很是熟稔的樣子,言語間還在打啞謎,又聽得眾人一頭霧水。

蕭昀聽了皇甫七的話,心裏就越發有底了,又再確認道:「交代給你的事情辦妥了?」

「幸不辱命。」皇甫七這才終於有了個點樣子,躬身一拜,「兩百萬石糧草,統統加了點料,余大統領正在清繳俘虜善後。雖然陛下的法子是燒錢了些,但是沒費一兵一卒就平了西南的叛亂……也不算虧。」

周暢源是聽到這裏才終於如遭雷擊,徹底反應過來。

雖然他策動西南的戰亂就只是隨便使了個手段,也沒抱着什麼具體的目的,可是卻直到了這一刻他才突然發現他自認為聰明絕頂,可以隨便將其他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而實際上他才是最蠢笨的一個。

哪怕是連他一直都沒看在眼裏的小皇帝蕭昀——

他一直以為蕭樾之所以沒去西南平叛是因為蕭樾自己不想去,但是現在看來,也未必就是蕭樾拒絕的,而是從一開始小皇帝就想到了兵不血刃就能叫停那場干戈的方法,說蕭樾拒絕前去平叛只是幌子,這些人,個個都思量周全,全都是表面上做戲給他看的。

他上躥下跳,搭了偌大的一個戲枱子,最後——

就他自己跳樑小丑一樣的給別人逗著玩兒了,什麼人也沒算計到,也什麼都沒得到?

蕭昀壓根就不想跟他講什麼大道理,因為知道他這種人早就走火入魔,跟他說話等於對牛彈琴,他什麼也聽不進去,就直接又擺擺手:「拖下去!」

御林軍再把他拖着往後衙去的時候,周暢源才如夢初醒一般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呢喃道:「宜華。」

他這次是真的必死無疑了,臨死,真的還想見宜華一面。

待要大聲叫嚷的時候,邢磊已經搶先一拳頭砸過去,打碎了他半嘴巴的牙齒,也成功的讓他徹底閉了嘴。

公堂之上,一眾的「證人」也被衙役帶下去了。

蕭昀這時候一身輕鬆,長身而立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公堂外面還有無數的百姓盯着,他垂眸看向跪在腳下的魏瞻,一瞬間卻有點為難:「你……」

他和周太后之間的一段過往曝光了出來,雖然是在周太后成婚之前的事了,而且撇掉了私奔的嫌疑,最多就是他的單相思,可周太后的身份畢竟特殊……

蕭昀想要徹底平息這件事,斷了所有的非議之聲,那麼這個對周太后的名聲有妨礙的魏瞻就必須不能留了。

只是——

他卻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殺了這個人,周太后那裏他沒法交代。

正在為難間,卻見魏瞻在他腳邊叩了個頭,鄭重道:「老道人自知有罪,哪怕只是在太皇太后未嫁之時,也哪怕從始至終都是我的一廂情願,但也確實犯了大不敬之罪,我罪該萬死,更是間接引發今日禍事,險些累及太皇太后的清譽和名聲。雖然現在所有的誤會都已澄清,但老道人也確實其罪當誅,請陛下賜我一死,老道人以一死向太后謝罪!」

他是真的很明白周太后的處境,也真的很在意怎麼做才能給予周太后最好的保護。

主動請死?

現在他自己主動提出來了,蕭昀反而更加的為難。

可是——

他身為一國之君,他要保全周太后的名聲,要徹底了斷了這件事,並且給那些看熱鬧的人一個警告和下馬威……

這個人也確實是不能留的。

緘默了片刻,蕭昀頷首:「你確實罪該萬死!」

說完,就抬腳大步朝衙門外面走去。

眾人連忙跪伏在地,並且主動給他讓路。

魏瞻蕭昀也沒準備額外提出來單獨處置,都是這件案子裏的相關人等,交由三司會審給出結果即可,而且這件事鬧的這麼大,不管是要處死的還是要打要罰的,肯定都得做在人前,做不了絲毫的假,這樣才能服眾,所以魏瞻也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從京兆府衙門出來已經是四更天,皇甫七送他御駕走遠之後就也帶着自己的隨從文榮打馬回府。

路上文榮忍不住的問他:「少主您真的準備金盆洗手,以後混跡官場了?」

「家大業大有時候也不是好事,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聰明人是該知道急流勇退的。」皇甫七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知何時早已經收斂。

這世上沒有哪一條路是可以千年萬年一路走到底的,銀子的確是好東西,這次他用銀子生生砸停了一場本來可能會折騰很久的戰事,看似有功,但同時也必然會引起當權者越來越多的忌憚,適可而止方能長久。

何況——

就是因為皇甫家這個富可敵國的皇商身份讓他和武曇有緣無分,雖然他如今已經看淡了這件事了,可是當這個富可敵國的名頭接二連三的拖後腿的時候,也確實是應該換一條路走了。

這邊蕭昀走在回宮的路上,坐在輦車上閉目養神,陶任之思慮再三,還是叫了他:「陛下,老奴還有件事沒有稟報……」

「嗯。」蕭昀沒睜眼,淡淡的應了聲。

陶任之確定他在聽之後才又往輦車旁邊湊了湊,低聲道:「晟王妃那裏確實受了驚,說是動了胎氣即將臨盆,但好像是因為被衝撞而導致了胎位不正,孩子不怎麼好生,晟王府傳了太醫,太皇太后和長公主殿下也都過去了。」

從今日蕭昀的作為上看,他確實也是放棄了對武曇的佔有慾了,要不然陶任之可能還會猶豫,不肯將這件事跟他說。

蕭昀聽了他的話,像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閉着眼又靜默了好一會兒。

就在陶任之以為他是不會有什麼反應了的時候,他卻又突然開口:「改道去晟王府吧。」

反正蕭樾回來了,太皇太后和長公主都在,一堆人在那,他說是出於關心過去看看也沒什麼,陶任之揮了揮拂,命人改道。

彼時的晟王府里,蕭樾踏着夜色匆匆入府。

事實上從兩年多以前他從南梁回來之後就在提防周暢源最後是要拿周太后的那段陳年往事做文章了,為了保險起見他曾經找過魏瞻一次,殺這個人他是一定沒法下手的,當時是說找個地方把他保護起來,可是魏瞻拒絕了,反而在聽說周太後身邊有這麼一重危險的時候主動提議以身做餌,引那人現身。

蕭樾自認為他這個做兒子的無權插手他母后和這位表舅的任何事,見對方意志堅決,就也默許了。

上輩子他和魏瞻相處的時間很長,知道他藏着的秘密,當然知道他威脅不到的自己的母后,他為難和擔心的——

是怕周太後會忍不住出面去保魏瞻,那樣一來反而會說不清楚。

其實周暢源鬧這一場對他來說除了周太后那裏可能會有變數他拿捏不準之外,別的他都不覺得是威脅,但還是沒想到在他留了大批高手防範的如鐵桶一般的晟王府里武曇居然還是出了差錯。

當時為了配合引周暢源現身,他確實是往北走了四天,在確定盯梢的探子撤了之後又馬不停蹄的往回趕,緊趕慢趕的今天下半夜才剛好入城,結果進城就聽了等在城門接應的下屬稟報說武曇那裏出事了。

他火速趕回府邸,因為一身的風塵也沒時間去沐浴更衣,走在院子裏就順手把沾了一層灰塵的外袍脫了,大步往卧房裏去。

彼時院子裏擠滿了人,房門口也擠滿了人。

一般的產房都覺得是污穢之地不讓男子進入的,蕭樾這一陣風一樣的卷過來,臉上罩了層寒霜,站在門口的趙嬤嬤直接就沒敢說話……

蕭樾一把推開門闖了進去。

所有人都圍着武曇在屏風裏面,聽見外面好大動靜的開門聲都沒空理會。

蕭樾徑直三兩步衝進去。

他人高馬大往那裏一站,登時把在場的眾人都嚇了一跳,穩婆更是下意識的拿被子去捂武曇漏在外面的腿腳。

「晟王爺?」因為周太后和宜華長公主都在,霍芸好沒能太靠近武曇的床邊,就站的稍微靠後,是第一個看見蕭樾的。

本來武曇這裏的情況不好,但生孩子又不是別的事,還不能吊著拖着,大家也都正在為難蕭樾這會兒不在可怎麼好,但又沒人好意思明著說出來。

如今蕭樾這一出現,倒是多少讓大家都鬆了口氣……

無論結果如何,好歹是能見上一面了。

床榻那裏,武曇頸下被墊高了一些,依舊是滿頭滿臉的冷汗,唇色蒼白的靠着直喘氣。

她不喊痛也不鬧,青瓷正端著一碗湯藥在吹去熱氣準備餵給她。

蕭樾還從沒看見過這樣的武曇,只一眼,她脆弱的就彷彿是一張薄紙剪出來的小人兒,有風一吹就會飄走散開了。

以往她偶爾嬌俏撒嬌,偶爾刁蠻胡鬧,又偶爾溫柔小意,哪怕是吵鬧哭泣的樣子——

都是鮮活無比的。

這一眼看見了如此安靜柔弱一個她,蕭樾立時就紅了眼睛。

霍芸好叫了一聲之後,武曇才轉過眼睛看見了他。

「王爺。」青瓷也趕忙端著葯碗起身,讓路。

這屋子裏有點兒血腥味,雖然不濃烈,又被苦藥的味道蓋住了,蕭樾也是心跳加速,莫名覺得心慌。

他走過去挨着武曇在床邊坐下。

本來是準備伸手去摸她臉頰的,可手伸到一半又頓住了。

想起來自己回來還沒洗手。

霍芸好是個心細的,立刻就明白過來,叫站在旁邊端著臉盆的丫頭:「端水過來給王爺凈手。」

小丫頭端了臉盆上來,蕭樾用濕帕子飛快的擦了手臉上的灰塵。

武曇現在不能挪動的幅度太大,蕭樾遲疑了一下,沒敢把她抱起來,就自己退到床下,跪在了旁邊把臉湊到她腦袋旁邊。

「怎麼樣了?」終於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出口卻沙啞無比。

屋子裏的人甚至都產生了一種錯覺——

他這怕是要哭了。

武曇擰著眉頭看他,確實沒想到他能在這時候趕回來。

她這前後已經折騰了四個多時辰了,實在是太疼太難受了,難受到她連哭都不想哭——

那太浪費精神和力氣了。

其他人都沒做聲,最後是宜華長公主開的口:「子御你趕回來了正好,曇兒這的情況不是太好,前後這都四五個時辰了產道卻一直開不到能生孩子的尺寸,她受了驚嚇,胎位已經有些不正了,太醫說這個情況不能拖得太久,否則產婦和孩子都會有危險。剛剛太醫開了一副催產葯……」

話在這裏打住了。

她不往後說,蕭樾等了一會兒,一顆心突然像是猛地墜進了無底的冰庫里,冷的幾乎要讓人窒息。

他看着安靜躺在面前的武曇,嘴唇動了動,想說話,武曇卻只見他喉結上下滑動,卻半天再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其他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武曇這因為是早產,羊水提前破了,孩子卻一直下不來,太醫實在是沒辦法了,要不然誰敢在身份尊貴的晟王妃身上鋌而走險用猛葯助產?

這一劑葯下去,能幫助產道儘快打開,但副作用是如果一個控制不好就有可能導致意外血崩。

太醫本來也是支支吾吾的不敢說這個方子的,是周太后施壓,武曇又自己親自拍板定下來的,太醫這才硬著頭皮開了方子。

也是湊巧,葯剛端來,蕭樾這就回來了。

眾人也不知道還能安慰些什麼,周太后見武曇始終也不說話,就暗暗嘆了口氣,招呼眾人道:「其他人都先退出去吧,讓他們夫妻單獨說說話。」

臨了又囑咐蕭樾:「曇丫頭這已經拖了挺長時間的了,耽誤不起,你也儘快。」

說完就帶着眾人先退出去了。

蕭樾伸手把武曇臉上被汗水黏住的頭髮拿開,明明想說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喉嚨里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竟然有點發聲困難。

武曇是身上太疼太難受了,她嬌氣的一動也不敢動,只是歪著腦袋看蕭樾。

他的眼睛通紅,佈滿血絲,一看就是連着幾天趕路沒睡好的樣子,而這一刻瞧着她的眼神卻透著明顯的慌亂和疼痛。

武曇知道他捨不得她,也不想為難他,就先自己開口打破沉默。

「蕭樾……」她叫他,聲音有點虛弱,卻不像平時那樣喜怒哀樂的摻雜了那麼多的感情,只是平平的問了他一句:「你是不是想哭?」

本只是一句戲謔。

不想這幾個字吐出來的同時就忽見蕭樾眼中兩顆淚珠墜落,掉在她腦袋下面的枕頭上。

他說不出話來,就只是表情沉痛的看着她,目光眷戀恐慌也彷徨。

武曇以前是以為蕭樾這種人是遇到再慘烈的事情也是不會落淚的,畢竟他頂天立地,又強大如斯,看上去就是無堅不摧的那種人。

但是——

她也知道他現在為什麼真的會哭。

他是怕留不住她了。

蕭樾是真的很喜歡她,武曇雖然不是個願意糾結於感情的人,可一個人待她的好壞,真心或者假意,她卻是能明確的感受和區分的,要不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不會縱容她那麼多,無論她怎麼胡鬧,無論她身邊帶着多少的麻煩,他都照單全收,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中途放棄和捨棄。

當一個人特別喜歡和在意另一個人的時候,是忍受不了分離,更承受不了失去的。

武曇其實也不想是這個局面的。

這些年她跟在他身邊,也是十分快活和依賴的,她覺得他很好,雖然她一直覺得她應該是沒有蕭樾喜歡她的那種程度去喜歡蕭樾這個人的,可是想到他可能會因為她而痛苦煎熬的時候也是只用想的就會覺得很心疼。

她在他身邊的這些日子都是在一味地索取,她從蕭樾這裏得到的太多,而她給他的又實在太少了。

其實她都明白,蕭樾也不需要她為他付出什麼,他就只是想要她陪着他而已,在他身邊,一起過一輩子。

現在如果她連這麼簡單的願望都不能滿足他了——

那就真的是欠他太多了。

「太醫只是說會有風險,我儘力,我答應你我一定儘力好不好?」武曇其實是真的不想動,想來想去還是勉強抬了抬手,手指觸碰到他的臉頰。

她的指尖很涼,蕭樾卻心口一熱,順勢用手掌捂住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腮邊。

他望着她,終於再度勉強發聲:「疼么?」

他其實真的不是非要武曇給他生兒育女不可的,可是武曇堅持想要,他就想只要她高興就好,如果早知道會要承擔這樣的風險,他當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讓她懷孕的。

「太醫和母后他們都在外面等著呢,我們少說兩句,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武曇卻直接忽略掉了他的問題,徑直開口。

她這種語氣,很像是在交代遺言。

而事實上,也確實是!

蕭樾的喉嚨再度堵塞,他不想回應她。

武曇就只當他是聽見了,繼續往下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就把孩子送去武家交給我兄嫂,然後王爺你就回北境去吧。」

這個京城,這座府宅里都充斥着太多她曾經存在過的影子,如果以後她真的不在了,蕭樾一定會觸景生情。

太醫說胎兒目前還好,只要儘早讓產道開到尺寸,孩子基本不會有什麼問題。

即便有可能這會是她留給蕭樾的唯一的念想了……

可是如果她要是不在了,她也不想讓這個孩子留在蕭樾身邊。

不是怕蕭樾會因為這次她難產的事遷怒而對孩子不好,他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孩子在他眼前,他就一定會跟着時時的想起她來。

有時候自欺欺人會比清醒理智好受很多。

蕭樾明白她的意思,卻沒有辦法答應她。

他只是看着她,心緒起伏,一語不發。

武曇實在是不擅長安慰人,她也的確不是個悲觀的人,既然是有風險,既然是有萬一,她總得防著點兒,這時候就揚起唇角又露出了一個她那標誌性的沒心沒肺的笑容。

撇撇嘴,她說:「蕭樾你知道嘛,其實我既不怕疼也不怕死,我真的沒有你現在看到的和想像中的那麼慘。」

她的真實的承受力其實很強大,這些話也不是假話,蕭樾知道,她喜歡動輒就哭鬧撒潑,就只是興趣而已。

他的小妻子,堅強又樂觀,外表天真爛漫,內里狡詐腹黑。

她是最特立獨行的,也是最與眾不同的,更是無法取代的。

蕭樾被她逗笑了,只是這一笑,眼淚就又順着臉頰滾落下來,穿過指縫,染到她膩在他腮邊的指尖上。

武曇疼的久了,其實不太感覺的到他這眼淚的溫度,只是越來越清楚的意識到如果她這次真的挺不過來蕭樾可能是真的會沉溺好長時間走不出來。

可是,她不想讓他為了自己而感到痛苦。

「蕭樾,我跟你說真的,不只是這一次,哪怕是以後……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忘了我吧。」武曇終於也是笑不出來了,她開始很認真的跟他交代自己的心愿,「忘了我,然後重新娶一個溫柔乖順的妻子,離開京城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其實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很長,只要你願意,忘記也應該不會太難……」

「可是我不願意。」即便明白她這樣交代的初衷,蕭樾依舊難以接受,他打斷她的話,抓着他的手背湊近唇邊親吻,目光沉痛又深情,望着她蒼白虛弱的臉頰喃喃低語:「我不能忘了你,武曇,也許你不相信,可是你的一切都已經融入了我的血肉和靈魂里,這些年,因為有你我才會感覺到了有血有肉活在這個人世間的意義,你在我的眼前,同時也在我的心裏,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再是我了。我不想讓自己活成一具行屍走肉,你也不忍心是不是?所以你別讓我去賭什麼萬一,你得好好的活着,我要你活着。」

他的妻子,是早被他計劃進了長長久久的人生里的一部分。

當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成了習慣,那麼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他的世界真的會全面崩塌的。

蕭樾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會恐慌無助到這種地步,彷彿如果沒了武曇,他就不知道該怎麼樣活下去了一樣。

重生回到這人世間的第六個年頭,他終於活成了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嘗到了淚水的滋味,了解了在失與得之間的欣喜與彷徨。

這一年,他也有了自己的親骨肉,一個和她的小妻子一樣長相粉嫩可愛的女兒……

與此同時,北燕朝中卻在經歷一場血腥洗禮。

以徐穆和何敬忠為首的一黨人借太子燕霖病重之機聯合上書逼迫皇帝,想讓皇帝廢了燕霖之子燕成煊的皇儲之位,另擇一旁支宗室為繼承人,朝堂上兩撥人僵持不下之際,老皇帝卻突然宣佈認回了曾經流落民間的另一皇子燕北。

徐穆等人主張廢燕成煊的理由是燕成煊之母乃是大胤來的和親公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小太孫又年幼,太子燕霖一旦崩逝,出身大胤皇室的沉櫻就可能母憑子貴把持朝政。

老皇帝認回燕北之後,又提出立燕北為皇儲,這位在民間長大的皇子自然也遭到了徐穆一黨的全力反對。

最後老皇帝提出一折中的辦法,他和太子燕霖相繼薨逝之後就由燕北任攝政王,輔佐小皇帝燕成煊直至其親政,以達到互相牽制和監督的效果。

燕北掌權,自然不會聽他們操縱,徐穆一黨自然又是一番反對,質疑燕北若是中途篡權奪位廢了小皇帝也不無可能,卻不想這位新回歸的皇子殿下也是個狠人,當着滿朝文武就發下毒誓,他這輩子不娶妻,不生子,會傾盡全部心力輔佐侄兒到十四歲親政就功成身退出京雲遊。

換而言之就是,就算他中途搶了皇位,也沒有子嗣傳承,最後還是得傳給侄子,既然都是一樣的結果,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而且他當着滿朝文武發下的毒誓,舉國皆知,一旦有一天他違背誓言去篡權,那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那些不服他的朝臣那時候再殺他不遲。

徐穆一黨自然還是不肯罷休,但是另外的大部分人卻都啞了火。

隨後徐穆等人又聯合帝都幾大豪門世家糾結人馬意圖發動兵變逼宮以擁立新君,結果沒曾想新上位的年輕攝政王手段了得,居然老早就準備好了一支精銳之師埋伏在了帝都內外,徐穆等人發動兵變之時被他瓮中捉鱉給堵了個正著,並且以鐵血手段將所有反叛之人都殺了個乾淨,一切從夜色中而起,又在當夜徹底消亡,次日天亮之前那支足有八萬人的龐大隊伍已經神秘失蹤。

事實上已經連夜出城抄小路趕回大胤了。

*

蕭昀的鑾駕在晟王府的巷子外面停了大半夜,他卻只是讓人把輦車停在這裏,自己並沒有下去,一直閉目養神的守到次日上午日上三竿,周太后從王府里出來。

馬車出了巷子口,高原就叫車夫停了,稟了周太后蕭昀的行蹤。

周太后對他會出現在這裏似乎並不覺得奇怪,她一晚上沒睡,坐在馬車裏有點頭暈,索性就從馬車裏出來上了蕭昀的輦車。

「晟王妃生了?」輦車重新上路之後蕭昀隨口問了一句,沒有遮遮掩掩,竟是出奇的坦蕩。

「嗯。」周太後點點頭,也許是因為好多年沒有再見過粉粉嫩嫩的小嬰兒了,她的心情居然也很是不錯,「是個小丫頭,看那小模樣,長大了應該會是個美人兒胚子。」

她沒提武曇的情況,那就顯然是沒事的。

只不過因為怕武曇的情況有反覆,宜華長公主不放心就暫時留在了蕭樾府上。

蕭昀在這裏等了一夜,也就是想知道武曇有沒有事,得了結果便也不再糾結。

他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周太后,斟酌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周暢源的禍事徹底了結了,但是魏家的那位表舅公朕也賜了他死罪,我知道他在此事當中很是無辜,可……」

周太后的側臉很平靜,甚至唇角還帶着微彎的弧度,她說:「大局當前,都得做出取捨。」

蕭昀料想她心裏應該是不好受的,想了想又道:「他人就關在京兆府大牢裏,案子審結需要幾日工夫,皇祖母若是想要送他最後一程朕可以安排……」

「呵……」周太后卻是輕笑一聲。

她微微低了下頭,眼底閃過一絲什麼情緒,但是被她完美的隱藏了,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的面孔依舊端莊平靜,搖頭道:「不必了。既是為了斷絕天下的非議之聲,那就不要做欲蓋彌彰的事。當斷不斷,只會叫有些人的犧牲都打了水漂,這樣對大家都不好。」

魏瞻能為她做到什麼程度,她一直都心裏有數,而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她也都能猜透。

他既然想用自己的死,換她一個耳根清凈,那就成全吧,畢竟這一生虧欠太多,唯一能還的也就這一個成全了。

反正就是有緣無分,強求作甚?

蕭昀其實明白周太后這大概是怎麼想的,可是再回頭想到那個在天涯海角守了她一生一世的魏瞻,卻又突然感慨,忍不住的又再好奇問道:「皇祖母覺得遺憾嗎?」

這一生,被迫錯過了那樣的一個人,遺憾嗎?

「哀家此生無憾!」周太后不容置疑的回他。

有什麼好遺憾的,她這一生雖然走了一條不是初衷的路,可是她的初心卻一直都守在最初的那個地方,從來都不曾離開。

因為有那個人的存在,所以不管她自己過得是怎樣的日子也依舊心滿意足,沒有任何的缺憾。

可如果蕭昀問她悔嗎?為了周家放棄了魏瞻她後悔嗎?

她卻一定會說——

悔不當初。

番外1:

大胤朝天啟六年年底,大胤和北燕、兩國都達成了正式約定,互相之間友好往來,和平共處,開啟了此後數十年的太平盛世。

逢年過節,各國之間常有使團往來,可是作為北燕攝政王的燕北多年間卻始終不曾再踏入大胤地界一步,只一心隱居幕後,穩坐攝政王府扶持小侄兒燕成煊。

他也當真是恪守當年誓言,既不立妃也不納妾,後來日子久了就漸漸地有人揣測——

這位攝政王別是心裏已經有人了吧?人太靦腆,單相思,不能娶?

於是滿帝都的人都開始瞪大眼睛四處瞄,可是瞄來瞄去也沒發現攝政王和哪家的姑娘眉來眼去。

後來剛滿五歲喜歡屁顛屁顛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小皇帝有一日奶聲奶氣又少年老成的偷偷將他拽到一邊去咬耳朵:「皇叔,他們都說你有個喜歡的姑娘但是不能娶,所以才一直打光棍,你說你喜歡的是不是朕的母后啊?」

旁邊的小太監嚇得腿軟直想往地上跪。

向來冷淡話不多說的攝政王卻並沒有動怒,反而無比認真又慎重的道了句:「不是。」

溫潤謙和,立場明確。

而後來又到某一日,十二歲的小皇帝來攝政王府跟皇叔請教政務之後賴著不肯走,還偷偷跑到攝政王書房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套被珍藏的袖箭。

小皇帝如獲至寶,十分高興,當場就給裝備上了,大小堪堪好,正合他用,當即就嘚瑟的去尋他皇叔了:「下個月是朕生辰,剛在書房找到皇叔偷偷準備送朕的禮物了,那朕卻之不恭,就提前拿走啦!」

燕北看見他綁在小臂上的那套袖箭,微微一怔,后就笑了:「拿去吧!」

小皇帝雀躍一聲便帶着新得手的寶貝跑了。

兩日之後,燕北進宮,和沉櫻在御花園偶遇,沉櫻突然問起:「這些年你心裏是真的有個心儀的姑娘吧?」

燕北不明所以,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沉櫻笑道:「前兩日皇兒從你那拿回去的袖箭,我見那皮料上的隱蔽處有雕刻一簇小花,雖沒看出個名堂究竟是個什麼花兒,但那顯然是準備贈予女子的。」

燕北沉默。

放了許多年的舊物,又註定了送不出去,被燕成煊拿去,他並不心疼。

沉櫻觀他神色,若有所悟:「我看那皮質成色當是放了有些年頭的舊物了,而且這些年我朝與大胤往來,卻也從不見你回去,你傾慕的姑娘,在那邊?」

燕北仍舊是沉默,低頭的一瞬間,眼底閃過明顯的落寞。

沉櫻便有些吃驚:「既是喜歡到了會近鄉情怯的地步,那當初因何不一道兒帶她回來?如今隔了這些年,豈不遺憾錯過?」

燕北不語。

她又問:「那是她對你無意?」

「她不知道。」燕北終於開口。

沉櫻便有些吃驚了。

燕北這人,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了些,但真不是那種遇事伸展不開的人,喜歡一個姑娘卻不對人表明心跡?可是這麼多年了又始終沒有放下,那必定是很愛很愛了。

明明很愛很愛了,卻還甘願沉默著錯過?

她不懂。

燕北見她面露疑惑,就勾唇緩緩的笑了。

他的目光清明平靜,注視着南邊的天空,語氣波瀾不驚:「我不用她愛我,也不用她知道我愛她,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我可以忍受顛沛流離,一生只活在看不見她的地方。」

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知道他對武曇的感情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悸動,而是刻骨銘心的愛了?

是從那一天,他身處繁華,明明天地間一片喧囂,他卻依然覺得自己是在流浪。

心,沒有了安身之所。

番外2:

曇子和皇叔一共倆娃,生了一個是女兒,後來又生了一個我也不造是啥,倆娃兒相差16歲左右吧。

林哥五個都是兒子,頭一胎還是雙胞胎;鈺哥四個也都是兒子,因為二嫂太討厭兒子了所以後面拒生了;然後他家小三婚後也開始生兒子了,具體數量不詳,兩個起步吧……

鑒於皇叔和曇子都不會養娃,她家大閨女是被寄養在兄嫂家被兄嫂帶大的,又鑒於武家自己沒有生出小棉襖,所以這個爹娘都不靠譜的娃兒在武家基本上是個團寵模式。

但是,皇叔長女最後嫁的是皇甫七少的兒砸,醬紫!

武家那麼多兒子為啥都沒吃上窩邊草?因為打不過啊,這姑娘的武力值隨她爹,可以一氣兒把武家十幾個表兄弟都揍趴下那種……七少兒子是憑啥上位的?那當然是憑一張臉了,因為這姑娘性格又隨她娘啊,能屈能伸沒臉沒皮還是個戲精,坑蒙拐騙樣樣在行。

至於蕭昀……

那還結啥婚啊,寵寵妹妹上上朝不挺好的么?

啥?大胤的皇位將來傳給誰?愛誰誰吧,反正又不會傳給我!

嗯,全文完!完美!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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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凰謀:天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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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5章 大結局(下)+附贈兩則小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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