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心雲俱開幾曾識

第322章 心雲俱開幾曾識

自玉雪岡行十餘里,一峰平地而起高聳入雲。

金幼孜在馬背上昏昏欲睡,忽聽身前朱棣一句,「此乃賽罕山,即是好山的意思。這裏人跡罕至,一旦有人進入,則風雷交加,因此胡騎很少登此山。」

金幼孜立時醒了,「若他們登上此山,一覽數百里,豈不是很早就可窺見大軍?」

「確然。再有數里地,可達玄石坡,金大人應是會甚喜。」朱棣說罷催馬遠遠走在了前頭。

為何自己會甚喜?金幼孜很快拋下念頭,重新在人馬中尋找曇華的身影。

午至歸化甸,甸上除了鼠穴甚多馬不易行外,景色倒是不錯,且地上多有美石。石形似琥珀瑪瑙碧玉玳瑁,在草甸里瑩然有光。眾人稱奇,紛紛下馬撿拾。

金幼孜遠遠看見曇華蹲在地上扒拉着什麼,與身旁人有說有笑,心中頓時冒火。待走到他身後,一旁的人皆識趣地避讓開,曇華卻未察覺,仍埋頭邊說笑邊尋找。

「這些,都不如水珀。」金幼孜幽幽道。

曇華的手慢了慢,站起身,挑眉望着他,「金大人所說,屬下並不曉得。那些個稀罕玩意兒我向來不喜,倒不如這些渾然天成的石頭。」

金幼孜的臉色愈發陰沉,「水珀倒也罷了,玉釧也不喜?也不如這渾然天成的石頭?」說着話,不由踏前迫近了一步。

曇華也不躲閃,慣常的笑意,「近日金大人的傳言有些多,如此這般的,怕是嚼舌根的更要熱鬧了……」

「你為何要來?不知此處危險么?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全忘了?」金幼孜彷彿壓根沒聽見。

曇華將手裏的石頭拋了拋塞進腰間,歪著腦袋,「金大人,當真是認錯人了。若沒事,屬下告辭,還要去前頭飲馬河探路。」

「我同你一道。」金幼孜也不容他再說什麼,翻身上馬在一旁候着,面沉如水。

遠遠看着的楊榮擦了擦額頭的汗,「陛下,臣這手下雖年紀不大,但平素內斂沉穩。如今和金大人似有不和,這麼鬧騰著已經好些時候……」

朱棣將韁繩挽了,神情莫測,「無妨,朕倒覺著甚是有趣,由他們去鬧騰。峭馬營的人可有迴轉的?」

楊榮忙道,「已發三路探臚朐河,當是很快會有消息。」

……

草甸上的山桃林,山桃花開得極絢爛,漫山遍野。其間泉水清冽迅疾,岸邊多榆柳,水中有洲,蘆葦叢生。

「你瞞着不說的,是因為一個女子?」

「是。」金幼孜大駭,倒不是身旁與自己並肩而立的曇華冷不丁問了這麼一句。自己所答,竟不由自己左右。

「九子鈴,也是為了她?」

「是。」金幼孜望着眼前粲然盛放的山桃花,後背逐漸一片冰涼。

「不惜一切明知會傷害自己,也是為了她?」

「是。」

「她叫什麼?」

「阿桑。」

「你和她,舊識?多久了?」

「很久,比幾個滄海桑田還要久遠。」

「你為什麼一直騙我?」

「我沒有。」

「咦……這一句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他彷彿喟嘆,望着身前的背影,忽而伸手將那發簪拔下,長發蓬然散開。

恰有風過,攜著山桃花瓣,細細碎碎,四下里如生出煙霞,漸漸彌散開。

「你心儀的,又是誰?」他的聲音就在身後,她腦中轟然作響。她竟沒想過,在這山桃林里,自己也逃不過。

她咬牙切齒,卻徒然,「那個……叫柚子的……從前喚他,木頭……後來,成了柚子……」

他輕笑出聲,走至她身旁。她在紛紛煙霞里已是原本的模樣,只是此刻咬着唇,面上漲得紅紅的,妍麗如山桃花的顏色,卻又儘是不甘願。

他將她的手執了,「你方才問了那許多,卻有一個最緊要的沒問。」

她緊抿著嘴,試着不去看他。

「你該問,誰是阿桑。」他的面容與身影,與湖畔的那一個重重疊疊。

她猶紅著臉,似是用盡了全力拋開一些念頭,「我問你,你用九子鈴,為何恰好是河道案里那七個人被害的時候?」

「九子鈴的出現,我並未想到。找了這許多年歲,竟由旁人交與你。若我沒猜錯,九子鈴原本是在漢王的手中。」金幼孜頓了頓,「這些時日你在京師該是沒閑着,估摸著已將他查了個七七八八……」

「何止七七八八,早將他的事翻了個底朝天。」她面上冷下來,「他做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跑不了。」

「我話沒說完,每一回案發時我的確都在。但,用九子鈴引着你去的,卻並非是我。」他慢了慢,「是秣十七。」

「為何?」

「河妖案七條人命,起於何時終於何時,你皆清楚。此案越撲朔古怪,越能迷惑動蕩人心。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這一齣戲,既唱了,便要做足了。

至於秣十七,亦或是她身後的人,如何得知九子鈴可以將你一時控制,我尚未查明。

而秣十七為何會成為漢王的人,我亦未查出。」

「你明知九子鈴會傷你,你為何還要去。」她忽然頓住,「不對,為何每回案發之時,你會在?你難道知道他們會……你又為何不攔著?」

他面上痛色一瞬即過,跟着的,是重重無奈,「我都知道,但,我攔不住。就好比每一回看着你,看着我倆,我只能看着,什麼都不能做。這般切膚之痛,你應當曉得。」

她自然曉得,每一回如出一轍,看着一切走向原本的結局。

「再有,我以為九子鈴能將你留在我身邊……」

「不對!」她恍然回過神,將他的話打斷,「我看着的,是從前過往。你看着的,難道是……」

他點頭,「是,我可以看見往後種種,旁人的、你我的。

卻也不能時常看見,畢竟如今困在這軀殼裏。

看見的,我無法說出。和陷在過去的你一樣,除了遠遠旁觀根本做不了什麼。」

「往後……我倆會怎樣?」她有些慌,「你都能看見?」

他笑了笑,「唔,我倆……聽起來,甚好。不過,你看……」他環顧身旁,「縱然在這說不了謊話的山桃林里,我還是說不出我倆的往後。

佛家講三世因果,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此「世」短可一瞬息,長可無盡頭。你可回去過去世,我可見未來世。

因、緣、業、行,從前苦惱,不過是因緣業種種。只這『行』字,是眼下。

這許多歲月流轉奔波間,我想明白的只有這一件。

如今,我只看着『行』。

就如眼下,我只看着你,阿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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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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