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07年夏）

「婷婷，醒醒了，一會兒到站了。」

孫繼平叫起了還在昏睡的沈婷：「趕緊洗把臉去，一會兒就要到站了。」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沈婷整個人都已經虛脫了，她現在感覺手腳哪哪都不是自己的，整個人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兒了。

沈婷勉強地從卧鋪上爬了起來，接過孫繼平遞過來的洗漱用品，暈暈乎乎、晃晃悠悠地朝車廂尾處的洗手台走去。

打開水龍頭，沈婷用冷水沖了沖臉，隨即又在臉上啪嗒嗒地拍了兩下，想讓自己稍微清醒一些，對着鏡子，沈婷邊整理著頭髮，邊憧憬著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不由得滿心歡喜。

收拾完行李后，沈婷和孫繼平面對面地坐着，孫繼平開始喋喋不休地囑咐起沈婷來，翻來覆去的也就那麼幾件事兒，什麼在學校要跟室友搞好關係啦，要認真學習啦，要吃飽穿暖啦，要經常往家裏打電話啦什麼的。

孫繼平算是沈婷的爸爸，說算是，是因為沈婷是這麼叫他的，但其實他並不是沈婷的親生父親。單看姓就知道了，沈婷姓沈，跟她媽姓，孫繼平是沈婷的繼父。

那年沈婷五歲，她只記得這個她曾經叫叔叔的孫繼平，經常會來她家，會給她買好吃的，好玩的，還會教她怎麼疊紙青蛙，沈婷當時還是相當喜歡這個叔叔的。

有一天，孫繼平拿着根棒棒糖在小沈婷面前晃了晃說：「婷婷，我以後當你爸爸好不好？」那個時候的沈婷，因為想吃糖，便說好。自那以後，沈婷便喊孫繼平叫爸爸了。長大以後的沈婷，每每想到這事兒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特別的沒有骨氣。

沈婷媽跟孫繼平結婚的那天，沈婷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不知道為什麼家裏突然來了那麼一大堆不認識的人，也不知道大家為什麼那麼得開心。沈婷問外婆結婚是什麼，外婆告訴她結婚就是找個人跟自己一起過日子。

「等我們婷婷長大了，有一天也會結婚的。」外婆摸著沈婷的頭說道。

「我才不要跟別人一起過日子呢，我要跟外公外婆一起過。」

那時候的沈婷不明白自己的媽媽為什麼要找別人跟自己過日子，更不明白為什麼結婚後她要搬出去住，更是很少回來看自己了。外公外婆總說她媽媽在外面做生意，等有空的時候，就會回來看自己了。

其實說句良心話，孫繼平對沈婷以及沈婷外公外婆的關懷，可謂是無微不至的。孫繼平跟沈雲結婚後，沈雲常年不著家，把沈婷扔給了家裏的兩個老人，自己一直在外面跟人合夥搗鼓些小買賣，孫繼平非但沒有埋怨過她，還一直很支持她，因為她知道沈雲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孫繼平平時即便再忙，都會隔三差五地到沈婷外公外婆家來看看，時不時地關心關心沈婷的學習，關切兩個老人的身體情況，看見家裏缺了少了什麼東西，下次過來的時候，便會直接買了帶過來。

可是隨着年紀的增長，沈婷漸漸開始覺得她跟孫繼平的關係越來越彆扭，明明不是自己的爸爸，卻偏偏要喊他聲爸，明明自己不是他的女兒，可孫繼平卻還偏偏要假裝對她這麼好。很多時候，沈婷都想着法子的躲開孫繼平，每次孫繼平過來的時候，她總是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出門兒，要不就是直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說要寫作業。

沈婷的生父跟沈雲，在沈婷四歲的時候就離婚了。自打離婚後，她的生父便再也沒出現過，時至今日，沈婷已經記不得她生父的長相了，也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是活着，還是死了。沈婷也只是偶爾從別人的閑言啐語中了解到她的親生父親是個下流至極的人渣。

其實沈婷還是稍微記得幾個跟她生父在一起的片段的，只是在記憶中，沒有一個片段是溫馨的，所以沈婷也堅信，生他的那個人，的確很渣，所以她從來不想去了解有關她生父的事情。

聽到廣播說瀋陽站到了的時候，沈婷高興地蹦了起來，心想着，總算是可以着地了。

走出火車站的時候，外面正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即便這樣，接新生的學長學姐們也都涌在出口處舉著各自學校的牌子。

沈婷東張西望地找著自己學校的牌子，當看到某某大學的時候，便立即和孫繼平走了過去。

沈婷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了汪雨。

「你好，我是過來報道的新生。」沈婷沖着舉著牌子的汪雨有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汪雨放低了牌子，沈婷這才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一張長得極其俊俏的臉，英挺的劍眉，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樑，襯着他那稜角分明的輪廓和高大修長的身材。

許多年後，沈婷都一直記得那天的汪雨，上身穿着純白的襯衫，被雨淋得微微有些濕，襯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間，露出了男生少有的白皙的皮膚。

汪雨笑着跟沈婷和孫繼平打了招呼，幫他們放好了行李，安排好座位后，就又下了車，繼續在出口處等其他人了。

沈婷透過窗戶看着窗外的汪雨，越看越覺得他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人物。沈婷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麼好看的男生，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也不知道別人長得好看，自己在這兒傻樂個什麼勁兒。

等到了學校，辦完了入學手續，孫繼平又囑咐了沈婷幾句，便離開了學校，他還要趕當天的火車回南京。

沈婷本想自己一個人過來報道的，她不想讓孫繼平這麼來回的折騰。其實沈婷主要是不想再多欠孫繼平什麼人情，可是孫繼平還是堅持要跟着沈婷過來，加上外公外婆也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來學校報到，胳膊扭不過大腿，最後沈婷只能讓孫繼平陪着過來了。

簡單的告別後，沈婷獨自一人拖着兩個行李箱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還算順利，可就是快要到宿舍樓的時候，有一個很長的斜坡，沈婷一手拉着一個箱子着實有些吃力，她開始後悔讓外婆幫她整理行李箱了，外婆覺得剛去一個新的地方，肯定是什麼都缺的，恨不得連刷馬桶的刷子都要幫沈婷準備好，就這麼東一件兒、西一件兒的，硬是塞滿了兩個大箱子過來。

沈婷先把其中一個行李箱放在了路邊，尋思著先推一個上去，可因為剛下過雨，地上有些打滑，手一下沒使上勁兒，其中一個箱子便順着斜坡滑了下去。

正準備回頭撿箱子的時候，沈婷看見有個人拉起了她的箱子向她走了過來。這個人，正是先前在火車站接待新生的汪雨。

「我幫你拉到寢室門口吧，你住幾號樓？」

沈婷抬頭看了眼汪雨那張俊秀的臉，一時間竟有些害羞，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麼開口說話了：「那個……那個……3……3號樓。」

她尷尬地朝汪雨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我們剛是不是在火車站見過？」汪雨對一旁的沈婷介紹道：「叫汪雨，大三美術系的。」

「哦…...我……法語系的。」沈婷還是不敢抬頭跟汪雨對視，只輕聲道：「我叫沈婷。」

聽到沈婷的名字，汪雨突然一下子站住了，扭過頭來表情有些複雜地看着朝前面走去的沈婷。汪雨愣了一會兒，隨即又加快了腳步，跟上了沈婷，問道：「你是南方人吧？」

「啊……我不南不北，」沈婷回答道：「我南京的。」

汪雨笑了兩聲，他覺得這個小學妹有些逗，「不南不北？江蘇不就是在南邊兒么。」

汪雨的笑聲化解了沈婷的些許拘束，「對於東北來說自然哪兒都算是南方了，可如果對於廣東來說就哪兒都得算是北方了，江蘇處在中間地段，自然是不南不北了。不過……如果以秦嶺淮河線來劃分，江蘇的淮安市正好處在秦嶺淮河線上，算是南北分界線城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淮安以北的城市屬於北方，淮安以南的城市就屬於南方了。」

「學妹，你怕應該是地理系的吧。」

汪雨笑得一臉的陽光燦爛，他看着眼前這個一本正經解釋完的小丫頭，突然覺得她有些可人兒，不知不覺就又多看了兩眼。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沈婷，個子不高，但身材均勻，比例協調，有着巴掌大小的臉，纖長上翹的睫毛，溫柔似水的眼睛，紅潤單薄的嘴唇。這些個眼睛鼻子嘴巴單看着都不算太出彩，可加在一起，放在沈婷的臉上，卻讓人看着特別的舒服。

汪雨把沈婷送到了寢室門口，便轉身離開了，沈婷跟汪雨道了謝，推開了寢室的門，在打開寢室門的那一刻，沈婷一度以為自己錯入了男寢，因為站在她眼前的這個人，怎麼也得有個180左右吧，近乎平頭的短髮，一身黑T牛仔運動鞋，長相頗為帥氣。

要不是何雨柔先開口說話，沈婷真可能會直接掉頭走開。

「嗨，你好，我何雨柔，本地的。」

「哦……我沈婷，南京人……」沈婷一時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何雨柔屬於自來熟，一上來就跟沈婷聊了很多有的沒的，兩個人的陌生感不一會兒就在嘻嘻哈哈的笑聲中消失殆盡了。何雨柔讓沈婷趕緊選張鋪位，她建議沈婷選對面靠近暖氣片兒的那張，她說這樣到了冬天的話，就能暖和許多了。

沈婷並不知道暖氣片兒是個什麼東西，何雨柔指了指貼在牆面上的由幾根金屬管連接成的長方體形狀的東西，告訴沈婷，那就是暖氣片兒。

沈婷順着何雨柔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脫口道：「天哪，我以為是什麼工業風的裝飾品呢。」

何雨柔正喝着水呢，聽到沈婷這麼一說，剛灌進口腔里的水一下子噴了出來，想笑又被水嗆得不輕，咳嗽里夾雜着笑聲，何雨柔覺得沈婷實在是太可愛了。

沒多久，黃曉和王敏也陸續地到了寢室，大家相互作了介紹，便整理起了各自的行李和床鋪。

晚上熄燈后，沈婷立馬打開了自己床頭的小枱燈，跟大家解釋說她晚上睡覺一定要開着燈才能睡着，問大家是否介意。三個女生都表示可以接受，反正那小枱燈微弱的光亮也照不到她們那邊，不打緊。

許是第一天報到，四個人都有些興奮地睡不着，開始有一茬沒一茬地閑聊起來。女生們聚在一起，尤其是沈婷她們這幾個處在豆蔻年華的女生，談話里總是少不了男生的。她們聊到了各自喜歡的男明星，各自喜歡的男生的類型。

沈婷說她喜歡長得白白凈凈的，愛笑又很溫柔的男生。何雨柔說她不喜歡這樣的小白臉，她比較喜歡有着小麥色的皮膚，大塊肌肉的男生，個子不高不要緊，但必須要結實，要夠爺們兒。沈婷哈哈地笑了兩聲說：「那感情好，我倆永遠成不了情敵。」

嘻嘻哈哈中，王敏突然提高了嗓門兒：「哎，今天在火車站，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有個學長長得超帥的，人又特別好，一直在幫着拿行李什麼的。」

「你說的是那個穿着白襯衫，個子高高的，瘦瘦白白的，帶人上車的那個？」黃曉把頭探到了床邊問。

「對對對，就是他，我的天哪，真的是帥的一塌糊塗。」

「我去，我可不喜歡那樣的，瞅著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何雨柔抬起頭對着王敏的方向，繼續說：「幫你拿個行李就是人好啊，你這是純粹是赤裸裸的犯花痴。」

「我就是犯花痴了，真么的？」王敏又強調了一遍，「他是真的帥呀！」

何雨柔從王敏的語氣中都能感覺到她哈喇子都快要流出來了，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沈婷，你覺得帥不帥？」王敏又問道。

沈婷想着，王敏說的應該就是汪雨吧，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汪雨的笑容，她不覺地咧開嘴笑了笑，又突然被自己的這一行為驚著了，隨即聳了聳肩，嫌棄了一下自己，回道：「還行吧。」

「我必須得去好好打聽一下他是哪個系的，然後……哈哈哈……」王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她顯然已經沉浸在了對未來美好的想像之中。

「他是大三美術系的，叫汪雨。」

沈婷說完后，王敏突然跳坐了起來：「我去，你這效率挺高啊！」

沈婷有些尷尬的回道：「都什麼跟什麼啊，我就是下午找寢室的時候，碰到了他，他幫我拎了下行李。」

「我怎麼就沒碰到，」王敏又開始了她的想像，「我的媽呀，俊男美女，校園偶相遇，然後速生情愫，這是要拍偶像劇的節奏啊！」

如果不是熄燈了，王敏現在應該接收到了來自沈婷的大大的白眼。

沈婷想着，汪雨這樣的男生，追她的女生必定是要從大學門口排到寢室樓的，像汪雨這類屬於觀賞類的動物，如若是要交男朋友，指定是不靠譜的。而且，沈婷打小就不喜歡跟別人爭東西，一是覺得累，二是覺得爭過來的東西都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若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不用爭，它也不會變成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