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宿命(上)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宿命(上)

孟懸壺的話在場眾人聽來都莫名所以。

只有那位金芸兒,在聞言之後抬頭看向孟懸壺,她眸中的光芒閃爍身子微顫。

「師尊……」她這般說道,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被她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同時她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有些複雜,驚訝、喜悅、悲傷、不舍,各色情緒在那一瞬間在金芸兒臉一一上閃過,然後又交織在一起。

最後,那些神色又忽的散去,釋然之色爬上了她的眉梢。

她再次看向孟懸壺時,嘴角掛着一抹恬靜的笑意。

她輕聲言道:「師尊……」

「芸兒知足了。」

這短短的五個字眼落下,孟懸壺也微微一笑,他不再多言,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然後一隻手忽然朝着前方伸出,在相距此地數千里的寧霄城中,正在帶着魏錦繡散步的徐玥忽的身子一顫,她背後那把斬塵神劍就像是收到了某些感召一般,劍身猛然顫抖不止。然後不待徐玥反應過來,那柄神劍便猛地脫體而出,飛向遠方,直撲這渭水之底的央龍城而來。

於是乎一道金色的光芒宛如流星一般穿過了寧州的上空,直直的墜落在央龍城中。

整個過程不過十息不到的光景,那柄金色的神劍便墜落在了孟懸壺的手中。

手握神劍的孟懸壺又看向金芸兒,二者的目光對視,都從彼此的目光中讀到了旁人讀不到的東西。

那東西讓人心生勇氣,讓人可以在即使最黑暗的長夜中,都一往無前。

斬塵神劍被孟懸壺高高舉起,朝着那道連接着他與金芸兒之間的金線緩緩落下。

那是他最後一道因果,也是他生為人的最後一份牽掛。

刀鋒緩緩落下,孟懸壺的腦海中在那時閃過很多念頭。

……

他有自己的爹娘。

一對再尋常不過的鄉下夫婦。

爹娘待他很好,身為家中獨子,老兩口對於他的要求,但凡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幾乎是有求必應。

但孟懸壺卻並不開心,他始終覺得眼前父母的疼愛,村中玩伴的嬉鬧,都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他想要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所以他找到了村裏最有學問的先生,他問他日月何壽、天地何寬、萬物何去?

三個問題讓讀了三十年書的先生抓耳撓腮,不得其解,最後只能給孟懸壺拋下一句,書中自有答案。

於是孟懸壺決定讀書。

這話傳到他爹娘的耳中,讓那對鄉下夫婦是又喜又愁。

對於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來說,想要出人頭地無非便是讀書習武這兩條路可以走,世人又言窮文富武。相比於習武,讀書所需要的銀錢相對少上許多,但也只是相對來說。

無論是私塾中的學費還是購買各種古籍的銀錢,對於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家庭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但孟懸壺的父母一咬牙,還是同意了自己孩子的請求——無非便是多謀一份營生,多勞作幾個時辰,少睡一會,少吃一點而已。

夫婦二人打定了主意,開始努力的做好一個父母的責任。

他們早出晚歸,除了照料好自己的農田,父親還同時給三戶人家做了佃戶,母親不僅幫着照料農田,同時還在外接了個洗衣工的活計。

夫婦二人努力的想要給自己的兒子一個美好的魏來。孟懸壺也確實沒有讓他們失望,孟懸壺從那天起每日都把自己關在屋中,讀書識字,他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許久的旅人一般,看見甘泉,便忘乎所以的豪飲起來。

他不知疲倦的翻閱著每一本他能看到的書,父母掙來的錢財,其中大半都被花在買書上。他的家中很快便被堆滿了從各處網羅來的書籍,而他的事迹也很快便被人知曉,有人找上了門,考研孟懸壺的功課,無論對方問到神門,只要是孟懸壺書中看到過的問題,他都對答如流。那人很滿意孟懸壺的天賦,直言要將孟懸壺收為弟子。

一旁的父母聽到這話大喜過望,他們可清楚,這來者是青冥學宮的人。

那時的青冥學宮春秋鼎盛,與無涯學院可謂平起平坐,能進入這個地方,對於他們這種尋常人家來說,那就是鯉魚躍龍門,一步登天的事情。

父母二人歡欣鼓舞,滿心以為終於苦盡甘來之時,孟懸壺卻搖了搖頭,說道:「你得先回答我三個問題,我才能跟你走。」

前來考核孟懸壺的老人聞言一愣,卻來了興緻——他考核過很多寒門子弟,其中不乏一些天賦決定之輩,但他們在得到青冥學宮給的認可后大都遮掩不住自己的欣喜,唯獨眼前這孩子,反倒要問他問題,他不免有些驚訝,故而便欣然應允。

於是乎那曾經難倒了村中先生的三個問題,再次脫口而出:日月何壽、天地何寬、萬物何去?

這涉及到幾乎天地大道的問題,讓老人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搖了搖頭,苦笑告罪。

孟懸壺在那時皺起了眉頭言道:「既然你教不了我,那我不能跟你走。」

老人將孟懸壺的狀況看在眼裏,覺得對方這番作態與求學之相不像是在故作姿態。

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好苗子,於是循循善誘道:「我給不了你答案,不是因為我教不了你,而是這個問題,世上無人能給你答案,這本就是一個尚且沒有答案的問題。我教不了你,同樣整個北境也沒人教得了你。」

「但你可以自己去找這個答案,青冥學宮藏書百萬,整個北境沒有比這裏存書更多的地方,只有在這裏,你才有可能悟到你的答案。」

老人的話戳中了孟懸壺的心思,他猶豫了一會,然後點了點頭,言道:「好!那我隨你去!」

那一年,孟懸壺才九歲。

……

在青冥學宮中的日子,對於孟懸壺而言,過得很是舒心。

他不用為生活擔憂,也不用精打細算的想着剩下的錢買那本書對他最為划算。老人沒有騙他,青冥學宮之中藏書浩瀚,孟懸壺有看不完的書,同時也不用為任何外物而發愁。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孟懸壺二十五歲那年。

父母的死訊傳來,孟懸壺第一次離開青冥學宮回家奔喪,七日之後他返回學宮便將自己關在山門中閉門不出。

同門都覺得他是在為父母逝世而悲傷,但只有孟懸壺知道,他是在困惑。

他看過的很多書中,都不止一次的提到過孝道仁義。孟懸壺也曾對這些東西深信不疑,但在得到自己父母的死訊后,到回到家中看見他們的墳冢時,孟懸壺卻至始至終從未感受到半點悲傷。

他仔細的想了想,自己的父母對他並不差,甚至為了他付出的東西比起尋常父母還要多出尋多,但他對於他們的死就是心無波瀾。

他覺得這不對,可又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心思。

就好像,他來到這世上另有目的,而除了那個目的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並不重要一般。

……

時間繼續流淌,孟懸壺也漸漸認識了許多人,但孟懸壺卻很難與他們產生太多的感情。與他們相交,在更多的時候只是為了討論一些書中晦暗難明的文章,交流讀書的心得而已。

直到他三十六歲那年,奉命外出捉拿一位南疆邪魔時,他遇見了一個少女。

他遇見她時,她的父母被那邪魔殺害,而她也被邪魔逼到牆角,岌岌可危。

孟懸壺如神兵天降一般的來到少女的跟前,一隻手便將那邪魔拍成了肉餅。

青冥學宮素來以福澤世人為宗旨,講究學以致用,門中弟子根據自己地位不同每給一段時間都會被指派下山做事,例如鎮壓邪魔,又譬如給百姓做義講。

可孟懸壺對於這些事情都並不感興趣,只覺得這事在浪費他讀書的時間。

在一掌解決掉那邪魔之後,孟懸壺頭也不回的就要離去。

可腳步方才邁開,一隻手卻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孟懸壺一愣,低頭便見那被他救下的少女,此刻正瞪大了自己的雙眼,直直的盯着他。

孟懸壺可沒有心思與一個女孩糾纏,他邁步離去,可女孩就一這樣一路跟着。

孟懸壺有些厭煩,但卻無意殺生,只是不喜歡被人如此跟着,他索性催動法門施展了身法離去,但女孩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孟懸壺是青冥學宮的人。

一個沒有半點修為的少女,並沒有如孟懸壺想像的那般知難而退,她就這樣一路跋山涉水,在孟懸壺先回到青冥學宮三個月後,獨自一個人走到了青冥學宮的山門前,叩開了學宮的宮門。

孟懸壺到現在還記得,那天他被師父通知來到龍商殿看到那衣衫襤褸,頭髮散亂,但眼珠子還是如之前那般明亮的女孩時,那顆他始終平靜如死水的心,在那一瞬間忽然用力的顫了顫……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孟懸壺才確定那天那時,在他心底升起的感覺。

叫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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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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