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龍魚翳蜥

洞內幽深凄涼，風聲如黎明絕唱。他們聽不到什麼歌聲，只有水滴無止盡滴落，回蕩在耳邊，輕言敘述這裏的傳說。

「看到什麼？」竹葉提了背後的人，轉頭看向三步以外打量的雲瑤。

雲瑤撫摸著石壁，一點點閱覽石壁上留下的故事，心事早已飄到九霄雲外。

石壁上說，世界誕生之時，世上最多的就是魚這種生物。因為基因條件允許，可以與不同於自己種類的生物交配擴大種群，同時也有了淘汰。物種之間相互廝殺吞噬，只留下智慧最大的物種成為海陸統治者，也就是魚人——最古老的物種之一。後來又由人魚相互之間進化和淘汰，一直到出現了魚人的物種，將魚人驅趕吞噬，最後統治中土地域。

「……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竹葉舉著硫磺挺看了一眼，不做聲色繼續往前。

「你早就知道了？」

竹葉沒有回她。雲瑤悄悄看了他的眼神，眼中不起波瀾，肯定已經對這方面了解許多，不足為奇。

「你找人魚作什麼？和你身上的鱗片有關？難不成以前跟你有過什麼淵源？」

「關你什麼事。」竹葉顛了一下背後的人，確認她目前狀態，轉頭看向雲瑤，冷冷說道，「看路。」

雲瑤聳肩笑笑也不跟他計較，回頭觀察小人的身體情況，突然餘光注意到身後有個奇怪的影子挪動了一下。察覺不妙，他們是被跟蹤了，目光凝聚身後，挨着竹葉輕聲說道：「後面有東西，你們先走。」

竹葉一皺眉回頭看，但什麼都看不到。雲瑤推了他一把，也沒有過多的猶豫，點燃一段硫磺，映着青光大步朝黑暗深處跑去。

雲瑤的直覺從沒有出錯過。

從餘光猜測，這是個大傢伙，不似之前的人魚那麼好對付。盤算了一下自己身上剩餘骨彈的數量，彈弓還有魚線，沒有準備太多東西，不過應該也足夠了。手裏拽緊彈弓，一點點靠近。

靠近過程中她對着一點小心提防，大概是對方以為自己身份已經暴露，率先發動攻擊。從正面，突然彈向她的「軟鞭」死死纏住手裏的彈弓。

雲瑤低頭一看，很像是墨斗的觸腕。對方隱在石壁附近，用蠻勁與她相持，若是竹葉在幫一把定能立馬就將那東西揪出來。僵持不下，她鬆手，一瞬之間甩出魚線，用纖細的韌勁纏住「肉觸」一段，死死勒住，手腕回拉，一拽，被生生削下來。汁液四濺，空中瀰漫腥甜之氣，連同彈弓墜在地面上鬆散開，挪動兩下就沒了動靜。她用魚線收回彈弓，躲在一邊靜靜觀察。

剩下部分迅速收了回去，因為削斷速度太快，對方一時還沒有反應。等疼痛發作，悶聲痛苦呻吟，猶如女人細細啼哭。起先她還不敢確定，但又怎麼會聽錯，這明明就是雲霜的聲音！

雲霜……

她腦海中忽然失去大半的理智，這東西對雲霜做什麼了？雲霜怎麼了？但理智壓制她想要撲過去的衝動，逼迫自己判斷究竟怎麼回事兒。那東西隱在石壁上沒有一絲痕迹，根本看不出它在哪裏。後退一步緩慢移動，想試從其他角度去觀察。

對方虎視眈眈，準備下一次的進攻，這回攻擊是她的頭部。雲瑤身體先做出了躲避的反應，跳到石壁上攀爬，手上絲線飛出，纏繞住「肉觸」後半段位置，將其用同樣的方式截下。

對方兩次失手，本應該惱羞成怒，但絲毫沒有。這半段靜靜在地上掙扎至毫無生氣，它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好似根本不是從它身上下來的一樣，也根本不會是墨斗蠻橫的脾氣。

那還能有什麼？

細細冷汗冒出額頭，心中毫無打算。這時開始在想，如果竹葉在就能幫她出點子。

「嘖！他算個什麼東西？」雲瑤自言自語，抬眼看向上頭，石壁半掛着殘斷石柱，一躍而起，攀在上頭隱藏起來。雙腿盤住倒掛，靠直覺判斷那東西大致的位置，手中彈射，正中靶心。她這才看清，那東西如蜥龍一般迅速移動，爬上了岩壁，如履平地，躲在死角保持不動，又重新隱去身形。

這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專門沖着她來的。

火櫻島上有一種專門貪食火星的火星翳蜥，是她的剋星。這種蜥龍體型狹小，調皮搗蛋。喜歡隱身在火山內壁和石縫之間不易察覺，貪婪吸取火山口表面跳躍的火星。而火星是火山累積能量、保持穩定的重要關鍵，過度缺少會導致火山口岩漿凝固堵塞，壓抑情緒不出，引發地震，再從周邊其他火山口噴出，造成大麻煩。

雲瑤不由自主冷笑一聲，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因為它們善於偽裝，根本不能從肉眼判斷位置。她再次閉上眼，朝着黑暗之處射了一擊。骨彈直接撞擊到石壁，一階一階從岩石上跳躍，掉落，節奏迴響。

它不在那裏？

雲瑤回上身，攀著石柱，冷靜思考。睜眼跳躍到另外一根上面，打量四周。

會到哪裏去？

閉上眼感受四周，那東西好似憑空消失一般，一點感覺一點氣息都察覺不到。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雲瑤打算換一個地方。尋到一個相對而言距離較遠的石柱，蹬腿飛躍。在空中，從旁余光中突然顯現出一張詭異的笑容。

時間緩慢運轉，風，不動聲色擦過耳旁。腰肢柔軟，空中半身旋轉，與那東西的利爪僅是插肩而過。雲瑤找準時機，將手中魚線甩在爪腕，尖鈎勾住鱗片之間那一絲嫩肉，緊緊扣住。鬆手放線，繞柱一周，藉由石柱的力量牽拉緊錮，用來判斷準確的位置。事不宜遲，一發三連，分別對着頸后、腰部、後腿，三處位置彈射。

對方掙扎跳躍想要避開，無奈絲毫沒有感受到魚線的存在，一用力，破皮勒緊。魚線經過特殊高浸透魚油精華處理，一旦獵物拉緊便會滋出油脂，猝不及防滑了一足，前爪緊勾住石壁，不敢輕易動彈。

遇到這樣的情況通常是直接將魚線划斷脫身，但它沒有，而是先用近似雲霜的女聲哀哭求饒：「雲瑤……雲瑤，不要。」

雲瑤心中一顫，這聲音乍一聽沒有任何特別，但細細回味，眉頭緊鎖，分不清這聲音到底是真實還是偽裝。

在狩獵攻略中有這類手段，模仿聲音吸引獵物。雲瑤作為「海陸最強新人捕手」，自然是熟悉這種套路。不過越是遇到這樣的情況越是謹慎，即便雲霜是她最重要的人，但也不能輕易吃了這套。

快速整理作戰計劃。取出花袋中的魚油彈，一步腳蹬石柱，兩步飛檐走壁，三步蓄力跳躍。高空翻轉，抽出隱藏在衣服內的魚線，一端纏上石柱，一端聯繫衣物，弧度垂擺，空出雙手彈射。可惜沒有正中，對方已經有了警覺，同步跳躍另一根石柱，並且縮短魚線距離。

魚油彈碰撞石壁炸開，油脂散發濃郁香氣。

那東西回頭看了一眼，猶豫片刻，但沒有留戀太久，繼續彈跳遠離雲瑤的攻擊範圍。

雲瑤對着石壁再射出一彈，兩彈，都沒有射中。停在上空細細觀察，察覺情況或許沒有這麼簡單，可能對方不僅僅是為了躲避。魚線長度是定死的，一來他沒有立即切斷逃生，二來那個生物也像是算好了長度，始終沒有讓魚線繃緊，再出現讓她乘機的空隙。

一般生物很難做到這點，難道真的是雲霜么？

她晃蕩到一根柱子上，內心稍有些動搖。前面已經有人因為中毒發生變異，若這會兒是雲霜也中了毒。細想想對方無論是從一開始的尾隨到現在，並不完全是進攻的行為，甚至至始至終都沒有過任何反抗。

或許只是想接近她，告訴她些什麼……

「……真的是你么？」她試探性問一句。

「是……」黑暗快速給了她回應。好似知道會這樣問，未免顯得刻意了。

「你遇到什麼了？」她用關切焦急的語氣詢問，甚至帶了些哭腔。

對方切切哭泣，委屈呻吟，聲音稍稍大了些，喊道：「疼，好疼……」

「哪裏疼？」

「疼，好疼……」對方重複這一句話語，語氣逐漸變得虛弱，好像快不行了。

雲瑤靜靜挪動位置，在一處停留許久，不說話。對方見她還沒有聲音，稍稍動了一下，似探出了頭，又迅速收回去。哭泣聲幾經變化，夾雜着痛苦的氣喘聲，聲聲凄慘，令人同情：「雲瑤，救我……我們不是最好的么？」

雲瑤眉毛一動，突然想到個點子，差點沒笑出來，強掩住不能破功。繼續用憐憫的語氣，道：「你是誰，你把竹葉藏哪兒了。」

「你……你說什麼，我就是竹葉。」

雲瑤閃了下右眼皮，冷哼一聲，心想真是狗p，什麼時候她和那個王八犢子關係最好了？這麼不經套還出來混什麼混。好在她經驗豐富，不然差一點就信了。

世上有這麼一類生物，複製別人的話語來欺騙偽裝，但能力有限，言語辭彙之間來回套用不變，通常換湯不換藥。

她搓了搓兩指指腹，指甲內存着星火，靠近魚線一點即燃。前面的周旋無非就是好奇這是個什麼東西，但發現無論是什麼都只不過是用舊的伎倆，無趣得很。

對方也有自己的想法。它也知道被纏住足一旦繃緊魚線，雖然力量不足以截肢，但會入肉三分。油脂碰上高濃度的魚油做引，起碼廢掉一隻腳爪。

好歹活了那麼久，什麼風浪沒見過，中招也不過是低估了一個丫頭片子，但絕對不可能就此折損在她手上，這輩子都不可能。

一人一物盤算著各自的想法，幾乎是同時起步，在石柱之間來回穿越。

魚線被點燃一段又立馬熄滅。是這東西早在前面就是邊跑邊滋尿，尿液浸濕魚線滲透混合，油脂浮在表面，即便點燃也很難擴散燃燒，她只有接觸到最接近爪腕的那一段才能發揮作用。但她進攻一步，對方繞彎避開一步，就是追不到，吊著胃口每次就差那麼一點。

雲瑤心有不甘，拚命追趕。

這東西不是無規律耍機智，靈活走位，不急不緩。魚線叛變一般跟着它一步一松一纏。鎖定位置，繞柱一周，後腿急甩尖鈎，即便是扯下一塊鱗肉也無大所謂。魚線鬆脫，兩根腳趾靈活打了個精緻死結固定住，再奮力一躍，半空搖身使出一招「蜥龍擺尾」，轟然將魚線另一端的石柱撞斷，整根墜落地上，牽動魚線。利用墜落的力量，石柱間緊緊拉直的魚線化作利刃，迫不及待一般一連接一連排隊收緊，將石柱攔腰削落，而雲瑤正處於兩者之間……

她被騙了。迅速躲開逼近的魚線，被纏上的下場就會跟這些石柱一樣。

不僅如此，後續鬆了懈的魚線不安分地紛亂甩動，即便身體靈動勉強避開，但髮絲削落飄零。耳邊只聽聞風聲顫動，根本看不清運動規律。不能繼續留在亂線當中等它們自己停緩，只有不斷往上尋一處安全之地。屈膝蓄力，鎖定一點朝上空蹦去，萬分確定這一跳絕不會出錯。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東西早已經計算好她的下一步，將她死死拿捏在爪心，早一步守在上頭。篤定萬事已成定局，不必再有任何隱藏。雲瑤抬眼終於看清這是個什麼東西。一隻巨大的蜥龍攀爬在頭頂之處，身上依然是石壁的肌理，兩端連接等大「石錘」，不知那端才是頭。但再細看，其中一端肉錘上嵌了兩顆圓潤緋鑽，是瞪大了的紅眼。下方裂開一道摻血的碎齒大嘴在笑，緩慢張開，對她勢在必得。

她現在在空中，正朝着它直線飛去，四周無處可藏，也不知應該何去何從。

一咬唇，與其在是被整隻一口吞還是削成肉片當零食做選擇，不如同歸於盡，殊死一戰來得痛快！

此刻她也想不到雲霜，想不到其他人，四指從懷中掏出兩顆魚油彈，對着它的大嘴率先拋去魚油彈，同時另一隻手兩指相掐，彈出細碎火星。

僅在前後不到一水滴落下的時間。魚油彈在兩者之間毫無保留髮揮最大的爆破能力，雲瑤被強烈而又灼熱的火力沖退。驟然在她眼前，是停止的火光，是盡數燃燒的魚線。時間好似不再流逝，聽不見外界聲音，聽不見自己的心跳。緩緩閉上眼，眼前依舊還是雲霜純真的笑臉，並不是誰和誰。

她揚起嘴角，呼了一口氣，全身都放鬆下來。

萬物都安靜了，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