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巨鹿墨斗（上）

人是在菀葉的懷裏醒來，身上蓋着紅色軟緞霓裳。她此刻幼小的心靈是崩潰的，含淚捏著霓裳一角。

「菀葉哥哥，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菀葉還以為是被嚇怕了，趕緊安慰她：「沒事了，蓬萊島主已經來了。」

但她哭的就是蓬萊島主。

島主巡查一圈回來。她傷心的淚水濕潤眼眶，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但能看到黝黑的皮膚，健壯的肌肉，還有高大的身影，踏着團團雲霧緩步從天而降，猶如噩夢。

「島主，人已經醒了。」島主自然是知道她醒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會哭得這麼凶，也以為是被嚇的。

高冷無情的外表潛藏着柔軟善良的內心。他蹲下來揉了揉她的頭，想安慰卻無從下口。他知道溫柔細語不適合他的外在形象，便是將人託付給了菀葉，叫他好生照顧，自己揚長而去。

回去之前再是巡視了一圈。一路反省自己粗心大意，太失職，光顧著留意著海面，卻沒有在海岸邊留心，但也確實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不過即便是什麼妖魔鬼怪，只要龍筋鞭一撼定不敢再回來。

「等回去舉5光時的鐵鯊作為自我懲罰。」

另一邊的沙地上，哭着的人漸漸收了淚水，梗咽著傷心：「菀葉……菀葉哥哥，我想去洗洗。」

身上的粘液半干在身上，也髒了菀葉的「戰袍」，看着內疚。半乾的粘液形成薄膜微透發白，就像在身上腿了一層皮。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湊上去聞還有股腥臭怪異的味道。

菀葉哥哥想跟她解釋卻是三緘其口，取出葉巾先幫她擦了擦臉，緩和說道：「走吧，去海邊洗洗乾淨。」

她被拉起來，頭暈目眩，耳中鳴鳴作響，路也走不穩，全身軟綿綿沒有勁兒：「菀葉哥哥，我難受……想吐。」

「想吐就吐出來，或許會好些。」菀葉拍拍她後背，雖然是安慰的微笑，但皺緊眉頭一刻也沒有緩和。他雖然是會一些醫術和急救措施，可剛才那樣的劇烈甩動，她年紀又小，唯恐是傷及了頭部和內臟，手腹輕按頭部，道：「要是疼就跟我說。」

她點點頭，目光留戀身上的霓裳。現在想着倒也不是楓葉哥哥的臉，是幻想着自己若是穿着這衣裳停在空中是如何模樣。這是傳說中蓬萊島主的衣裳，楓葉哥哥原來就是蓬萊島主，她和島主一起釣過魚說過話，心裏不免隱隱有些得意，真想到處炫耀這件事。

身邊的人是不曉得她低着頭是在想這些，只是一味心疼著，心憐著，自責自己沒本事去保護她。

「還暈么？」

她搖搖頭，回頭抬眼看着他，對他微笑。比起她自己，更是見不得眼前的人這副表情。

但他心裏不放心，將她小小的人橫抱起，代步走到海邊。

「菀葉哥哥，這樣……被看到會不好吧。」小小年紀也開始注意起這些。

「沒有人。」他左右望去，心中隱隱不安，留意著旁邊這些隱蔽的崖山石。他剛才看到，那東西雖然退去，但海面沒有絲毫動靜。即使島主巡查了兩輪，但也保不齊還潛伏在崖山群下的某一處。他儘可能從外繞過去，到島主的視線範圍之內。

手上力道難以拿捏，隱隱有些發累。就好似懷裏的人兒便是那顆珍貴的琉璃魄，重了怕壓着，輕了怕摔了，無不小心謹慎。

他低頭看她，埋着發白的臉不願被他發現似的，緊緊閉着眼，皺着眉一臉隱忍。他便是心裏同她一起疼著，眉頭比她皺得還緊。他知道剛才都是為了讓他放心故意做出沒事的樣子，此刻恐怕又開始發作。

懷裏的人深吸幾口氣，不知道是不是發覺他在看她，微微睜開眼，斜向他。他立馬又偽裝成之前溫柔的摸樣。

「我真的沒事兒。」她將勾緊在懷裏的手伸向他的額頭，用掌心輕輕揉開他的眉間，「皺眉的菀葉哥哥不好看了，跟要吃了我似的。」

「……」他愣了一下，他看上去像要吃人么？「這就跟島主說一聲，讓他允許我們先回去。」

「嗯。」

他儘力保持平穩，腳步不敢走太快，但又想快一些。

以前許多次來過這裏，從沒此刻感覺到崖山群居然這麼大。雖然離事發地點已經很遠，他心裏越是迫切。他對海的感覺一向敏感，從出生那一刻便深刻明白這是個危機四伏的地方，無論是沙底還是海底都可能危機潛伏。而事實證明他的感覺完全沒有差錯。

就在五步開外的眼前，沙地隱隱有鬆動的痕迹，先是下陷，再是高高湧起，形成一道向下流動的銀白沙牆堵在他們面前。

他想也沒想立馬轉身要跑，那根觸鬚將他狠狠一抽，甩打出去。

背後吃疼，胸口悶着一股腥甜。手裏的人他還緊緊抱着，一刻都不敢鬆開，便是護著，自己蹭著沙地一路滑行。但如此還不夠，潛伏在地下的另一根觸鬚將他們兩個都緊緊捲起，懸在空中；前面那根摸尋着靠近，捲起他懷裏人的雙腳，是要硬將她從他手裏奪走。

「疼……」懷裏的人被兩端的力量拉扯，幾乎快要被撕裂。見如此，他先鬆了手，那根觸鬚一得利，將不需要的那個甩到了千里之外。

她也沒有因為疼痛的減少鬆了一口氣。倒吊的她頭比之前更暈眩難受，微微睜開眼，遠處是一個人影的飛離。這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豁出性命，掙扎着想伸手再將那根觸狠狠咬一口。但不會被如願第二次，將她猛力一甩，徹底暈過去了。

因為有崖山擋着，外加這會兒島主沉浸在自責里真當了回睜眼瞎，竟然是絲毫沒有察覺，就連菀葉飛出去都以為是什麼海上異鳥飛過罷了。

海上異鳥……他恍然覺得不太可能，就抬眼去看了一眼，卻是風平浪靜相安無事，啥鳥也沒有。但也安靜過了頭，連那兩人也不見了蹤影。心裏還想着莫不是又在崖山的哪裏談情說愛，卻看到在遠處海面以下，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生物，還有尾觸一抹紅色的艷影，迅速朝向海底竄離。

這泰邁德（要做文明人，不可以爆粗口）……心裏無數只鐵鯊在腦海中舉起，一聲哨，緊急讓海中所有人撤離。

水下異獸自有天生本能的察覺，已經是全然按耐不住想要逃離，便是一聲哨之後紛紛竄出，讓還在意猶未盡的主人們不僅驚了神，還給摔了下去，自己先跑了。

眾人不明所以，但既然是撤退必定有大事。島主光着膀子從眾人眼中奔騰而過，又是一頭扎進了海中。

在眾人情緒還沒有崩潰但即將崩潰的時候，發生了令人更為崩潰的事情……

蓬萊島主宛若閏土斗獾豬（沒有。），將海中巨大生物一把叉起，生生甩到了岸上的崖山群。想着先把它砸暈了，可沒想這東西柔軟無骨，一溜煙擠進了完全不符合體型的石縫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坑洞都沒有留下。

此處必有大事發生。

他一揮手，海面上的白霧將崖山群層層包圍，眾人無不驚慌，但也鎮定自若，有序撤離到遠處躲避；卻也好奇，怯怯張望。

蓬萊島主先是進入到白霧當中，一片寂靜之後時不時有絢爛的光從白霧中一閃一閃亮出。一陣蹦迪之後從旁突然飛出個人來，就好似迫不及待要加入這場狂歡盛會。進去后被吐了出來，他再衝進去，毫不氣餒。

「是菀葉……」有人認出了他，在人群中的雲霜和雲瑤相互對視一眼，心理一番無言的交流，正打算要上去問個情況，沒想白霧上頭吐出了一個巨大的生物，那生物頭頂還戴了朵小紅花……不！是一個人，死死釘在如漏氣的氣球一般的圓潤腦袋上面，被帶着空中亂飛，然後墜入海中。

白霧散去，重新追回到了海面上。菀葉見人出來，便是奮不顧身跳上崖山，又是被島主攔住，不知是交流些什麼。島主單人再出動，又是一頭扎進入海中，便是死寂一般平靜。平靜也沒有維持太久，海面就出現了深色漩渦，就連天空也染上了墨色，壓迫着眾人的心情。

從漩渦里，島主是全然沒了上身的衣服就被吐了出來，只剩保底的平角褲衩。那還是他打算結束后釣魚去的，也幸好穿了最耐用華麗的那條……不，這都不是重點！漩渦的形成是那東西鑽進了海底，硬是挖出一個大洞。況且洞穴下面竟是空的！應該早就存在，所以它一溜煙破開掩飾逃了進去。如此周密的安排讓島主百思不得其解。

島主不能任由那東西為非作歹，還有那個小姑娘。但如今更重要的是撤退所有人，封鎖這片海域。一揮手讓蓬萊去追，自己心裏先擬個譜，打算跟所有人解釋一下情況。

他先是到了崖上，菀葉還在苦苦等待着。即便島主已經讓蓬萊去追，勸他要為自己安全考慮先回去，但他如何能先自己回去？

「不用在乎我，我要在這裏等她。」

島主也是明白這種心情的人，思量片刻便是想着最後再處理他的情況，但這事兒……哎，現實總是不跟他計劃相互默契一下，連喘一口氣都不成。也是蓬萊效率太高，他都還沒出這片崖山，那東西被蓬萊硬生生又給拽了出來。

此刻的這個巨大生物是完全暈眩過去，也不知是什麼原因，（蓬萊先說明這跟它完全沒有關係。）一團雲伏在島主耳邊報告情況。

菀葉焦急尋覓著熟悉的身影，發現這個巨大生物的頭部有一道小口子，披頭散髮的黑漆漆小人兒從裏面爬出來。這個人就算化作泡沫他也認得，立馬從崖山上跳下去，緊緊抱住，久久不願鬆手。

「菀葉哥哥，我喘不過氣了……」身下的小人啞著聲音輕聲說了一句，他便稍稍鬆開一些。她的身體發着寒冷，但心跳是強烈有力的，許久才捨得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心疼又欣喜地擦去她臉上的黑色液體，在手指間揉搓，是從沒有過的細膩觸感。眼前的人也卷了衣裳衣角幫他擦了脖子邊上沾染的黑色，越擦越黑，兩人竟是都笑了起來。

「下面發生了什麼。」菀葉擔心地問。

她才不會坦白說是自己忍不住放了個p把它給熏暈的，便是將功勞都說給了蓬萊：「這爪子須上面的東西把我一點一點送到他下面的嘴裏，我以為真的要被吃了，結果蓬萊來救我了，把它拽了出去。」

「你在裏面，怎麼知道是蓬萊救你？」

她立馬眉開眼笑，欣喜若狂：「哇！我跟你說，這東西太奇怪了。被吃進去之後我就拿着這個珊瑚簪子到處劃到處抓，結果真神奇，原本還黑漆漆一片，然後一睜眼我就看到了外面。而且！下面居然還有一隻一摸一樣的！身上還發着光呢，可好看了！」

這話一出，他們幾個連同蓬萊都心裏一顫。島主轉頭看了眼蓬萊，蓬萊一臉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冤枉，閃了下光表示它也不知道。島主到她跟前，蹲下來嚴肅認真地問她：「你說的是真的？」

她無辜眨巴着眼睛，雙手握拳各伸出小指抵在頭頂：「是真的，真真切切，頭上還有兩個角。」

「巨鹿墨斗！」島主和菀葉異口同聲，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