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海邊

第20章 海邊

銀沙、碧海、藍天。

所有人光着腳丫子在海灘上做着海捕準備。

細沙柔軟,在腳指縫隙間繚繞打轉。

她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想問,一股子的興奮勁無處發泄。

「若葉哥哥!這是什麼?」他在三位哥哥後面跟屁蟲似的打轉,腳趾被蜇了一下都高高興興的。腳上的東西死死黏住了她,個頭逐漸脹大,她還抬腳用手指頭戳戳,感覺跟充了氣似的鼓鼓的。

「別動!」若葉急忙喊住她,將她腳背上的小東西用石刃利落削下來,扔進一邊裝水的桶里,「這是海蛛子,吸血的。你可要當心,別踩到窩了。」

她一臉傻呵呵笑着,書上了解到過,就是一點都不像:「幹嘛放桶里,是要帶回去么?」

「嗯。」他眼咕嚕一亮,是要動壞腦筋,湊近她掩著嘴悄悄說,「聽說這東西很補的,吃下去無論什麼病痛都能藥到病除。」

「你可別聽若哥哥的。放水裏是防止血腥氣把附近的都引來了,吃下去恐怕直接腸穿肚爛,肚子破個巴掌大的洞,無數只小海蛛子全部衝出來。」旁邊一個小姐姐過來解釋,看上去很是溫婉親切,剛才說出來的話毫不忌諱,讓人心驚膽戰的,「這裏對你來說太危險了,看你帶了漁具,去崖上面安全一些。」

小姐姐指向遠處立在海面上的崖山群,之間都有木樁相連,好大的一片區域。

上面已經有三五個人守着杆子,或是翻著書本,或是低語交談,還有直接躺着睡覺的,極其悠閑無聊。不過想着有人在上面便是有陪的,雖然更想看他們搭建網籠陷阱,好像更有趣。

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就不好打擾他們,提着裙褲邊,踮着腳尖注意沙的變化。她之前看書上也有提到這個。

海蛛子在交配期過後會順着浪上岸;浪退下前鑽進沙地,一直潛伏到虧夜,等虧鼠行動時再從沙地中成群竄出,一抓一個準,吸個一乾二淨。將其殘體分解,碎肉碎皮毛帶到沙洞裏為下一代做準備。

要判斷沙洞的位置也不難。海水衝上來若是有大泡泡浮出避開就好,沙洞不會挨得很近,它們領域意識還是特彆強的。剛才也確實是運氣,只是碰上一隻而已。書上還說盈晝前他們會逐個兒離開沙灘回到海里,說實話她還沒碰到過盈晝。

上了木橋爬了山石,爬到能看得到他們的平坦位置坐下,倒騰工具。

「喂。」頂着刺眼的亮光,她尋找聲音的位置,「後面。」

猛然回過頭去,瞠目結舌,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叔……哥哥。額頭一道疤,眉尾一道疤,手臂上有三四五六七道疤。人是黑溜溜的,頭頂戴着個草編大檐帽,還有奇怪的皮子裝飾,上身是露胸毛草邊馬甲和下身側開叉褲裙。人高馬大,五大三粗,兩指一捏就能把她的脖子輕輕捏斷。低眼看他手上拿着和自己差不多的漁具,不過從工具透出的光澤對比來看,估計是最好的魚竿,最好的鋼鈎,最好的魚線和最好的網罩。

「去。」他眼神警示,是叫她趕緊走。

去哪兒?她看了四周,想着或許是自己搶了他的位置。不敢違逆,將東西重新提起來,往前邊繼續走了上去,但沒想到他還一直跟在身後。怯怯回頭看一眼,那人比自己還高出三個頭,現下正一臉不耐煩得垂下眼盯着她,看上去就差忍不住一掌將她拍出海平面打回海娘胎。

腳下是戰戰兢兢,心裏是畏畏懼懼,所以走得慢。兩邊都是懸崖,底下白浪擊打,密密麻麻的不明生物從石壁里探出頭來,再合上,如此反覆樂此不疲,看得她是全身發麻,有一頭跳下去的慾望。嚇破膽,暈了眼,此刻閉着眼站在木杆子上,哆嗦著不敢動。

後面的人輕輕拍了下她,她還以為要退她下去,強烈的求生欲促使她腳下生風,麻溜著一口氣到了上面。

深吸一口氣,總算是結束了,兩腳顫得都不像是自己的,到旁邊坐下休息一回兒。

他走得並不快,腳步穩緩,后也到了同一個崖面上。直接無視旁邊一人的存在,眺望遠方和天空,將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打開一個手提木箱子,裏面整齊由大到小擺放無數金屬利刃的工具,還有腰后掛着三個木桶。將魚竿子組裝好,打開木桶,鈎子往裏面一浸,一勾,一提,是血淋淋的什麼東西的頭。提起來的那一下她差點沒吐出來。

對方絲毫沒有照顧他的情緒,估算鈎子到魚線大約一臂的距離,兩指捏著魚線后一頭,以指尖為圓心轉起,血色的液體散成星點墜地。五六七周下之後,用力一拋,完美的運動軌跡,頭連帶着魚線都飛了出去。

她被這熟練利落的技藝忍不住拍手驚嘆。看着那顆頭暢通無阻馳騁在空中,魚線無限拉長,一直是拋到完全看不見的地方,波瀾不驚的海平面終於激起浪花點點。

他冷冷看了她一眼,雖然面無表情,但眼中有藏不住的得意。他裝作不屑理睬,伸手拖來一個盒子,單手將其從一方木塊推拉成一個支架,再用腳尖把旁邊的一塊巨石勾來壓住底面,這才好鬆了手。到一邊去輕鬆搬來大概……這麼大?這麼大?反正很大的崖石,他就坐在魚竿子後面,等著魚動。

「坐。」聲音是從他那裏發出來的,但一直都正視前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第一次?」

她點了點頭不說話。

他微微轉過頭看她:「一個人?」

她指了岸邊,那裏一夥兒朋友熱熱鬧鬧。他遠遠看了眼,應該是看到了,再看向她:「你的東西呢?」

「我……我其實不會這個……」

「哦,會說話啊。可惜是個結巴。」

這話聽上去是在打趣她。

「給我。」他主動要她的工具,放在橫面上,幫她組裝,「看清楚這東西是怎麼裝的,不是看我。」

她臉一紅,低下頭看他手上的動作:「你這個太輕,杆子太短,雨木竹只適合釣淺海區域,沒人告訴你?」

她搖搖頭。

話也不多說,將東西又拆開,叫她自己拼拼看,給完東西從自己的箱子裏取出一套細的魚竿。她坐在旁邊的位置,工具隔在他們中間,兩個人手裏都在拼裝魚竿,又差不多時間完成。

「是這樣么?」

他先放下手裏的魚竿,拿着她的仔細打量看看,稍稍露出微笑,點了頭。

「你先用這個。」他將剛才的魚竿給她,「先掂量看看,有什麼感覺?」

「你這根明顯重了許多!而且材質上面,好似看着更結實。」

「是的。裏面是加了竹木芯的。」

「我知道這個,建房子用的。」

「不僅是建築,因為木質堅韌不易斷,可以用來加固。不過像這根桿。」他說的是他現在釣著的這根,「裏面就需要用柔韌性強。」

「和魚的大小重量有關是不是?」

「不僅是這樣。」他不說下去,從腰間掏出一本書來,「你先看着,上面有講。」

給她看書可比釣魚有意思多了。

「拿回去看,現在你從最基礎的開始。用你這根釣崖下面的石蛛子。」

石蛛子,和海蛛子僅差別在一個挖沙洞,一個挖岩洞。

「魚餌?」

「嗯。」他開始有點喜歡這個丫頭了。

「是要用我的血么?」

「用不着。」他指了指旁邊空的木桶。她興高采烈用魚鈎沾了點腥氣,一點點將魚線放下去。這些石蛛子行動起來比她想像中更恐怖,還沒完全放下去就全部冒出頭來,疊在一起極力靠近。

「上來了上來了!現在怎麼辦?」

「穩住。」他將腦袋大的水桶推過來,幫着小心提魚竿。這些蛛子中間斷開,有幾隻還落進了海里,她咯咯笑着覺得有趣。

小心將這些沾有石蛛子的魚線浸在水桶中,她才鬆了口氣。這些東西碰到水就散開了,還都是小小隻的,浮在水面下一些,一隻只毛茸茸的可愛,還沒有腳趾頭大。

就在她還沉浸在欣賞中,他突然將手伸進水裏去,毫無徵兆。臉色突變,無疑是上去抓住他的手臂。不對比感覺不到差距,兩隻手貼在他肌膚上簡直就是這個水桶和石蛛子之間的區別。

「要被咬的!」

「就這幾個根本感覺不到什麼。」他眼神示意叫她放心,這幾個小東西都黏在上面吸血。他到一邊抽出一片小刃,同若葉一樣的動作,不急不緩一個個削下再一個個穿進勾里。把她給急得揪著心,忍不住催著:「你趕緊趕緊,越來越大了。」

他還以為什麼大驚小怪的,低頭一看原來是說這些東西吸他的血越來越大。他輕輕哼笑了一聲,便是一刀削下兩三個,早些清除,串完再給她。

她湊近些去看,石蛛子一個個面目全非,數量正好將鈎子完美掩飾住。剛吸進去的血還沒凝固,順着也凝珠滴落下來。

她才恍然明白,原來讓它們吸血是有必要的,就像剛才竹筒里的頭,是為了讓腥味散開好上勾。

「趁新鮮趕緊扔出去。」

「怎麼扔?」

他動動手腕暗示她。她點頭會意,扎穩馬步,擺起「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一看就是要搞大事的人。

閉上眼隨手一扔,水面毫無動靜,線拋哪兒都不知道,尋着杆子上的線許久也沒看出來順到哪兒去了。

「線呢?」

對方也是傻眼了:「你拋的,問我幹嘛?」

「欸欸!」遠處有人發出驚喜的聲音,他們兩個對視一眼,聽上去不是驚喜,倒像是闖禍了,趕緊尋聲音望去。她手裏還拿着杆子,動作幅度太大,對方以為會是條大魚,吆喝四五個兄弟一起來拉杆。

他還在半邊張望,突然間餘光旁邊的人怎麼就飛了出去,誰能想到好好的一個人會被「釣」走,根本來不及拉。

這可是又丟了大臉了。老經驗的前輩笑着還說:「這輩子什麼魚沒釣過沒見過,真沒想到還能釣到楓葉兄身邊的美人魚。」

楓葉從上面的崖石一躍跳過來,穩穩站在她身後。她頂着血色紅著臉解開纏在上面的魚線,連聲說對不起。

「剛認識的新人。」他將人拉到身後去,從腰間解下一罐竹筒,遞給旁邊的侍從,將她攔腰夾在臂彎下,輕點了頭,「打擾了。」

其他人笑著作禮,也不嫌他架子大,想必是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一步躍起,又是跳回了原來的崖頭。待他們回到原處,她探出頭望了望,四周不見人,兩岸到底是隔了多遠?他就是這樣跳來跳去的么?

「剛好好厲害!」他又回到先前不理睬她的狀態,一心關注在魚竿上面,眯着眼眺望,后坐回去繼續等著。

「是不是生氣了?」她怯怯問一句。

「沒有。」他撩過魚線,捏住魚鈎尾部,從腰間最後一桶木桶里勾下來一塊肉,替她拋了,「坐。」

她乖巧坐在旁邊,沒有固定的架子,只能兩隻手就這樣舉著。心裏徘徊著情緒想,他是生氣了還是真沒有生氣。

「專心。」他現在換成了比較慵懶的語氣,想必是不生氣了。

「楓哥哥,什麼是美人魚啊?」

他轉過頭疑惑看着她。

「我剛聽到的,美人魚。」

「剛叫我什麼?」

「楓哥哥啊。」

「沒規矩。」他拍了拍褲腿上的灰,語氣回到了之前的冰冷。

「那叫楓葉哥哥好么?」

他隨口那麼輕輕一「嗯」。

「楓葉哥哥,什麼是美人魚?是很好看的魚么?是不是和媧一樣好看?」

「你見過媧?」

「嗯。」

「哪裏見的?」

「天上啊。」

「你怎麼上的天?」

他突然盯住字眼似的問不停。想着他是前輩,說了也不要緊:「亥甲君帶我去的。」

他思量一圈,似乎是覺得理所當然,一邊擺弄工具一邊問:「你是亥癸么?」

她點了頭,有點沮喪的看着海面:「我什麼都不懂,到處丟人,不好到處說。我現在叫雲落,剛有的名字。」

他看着前面,沒有看她。不過注意到嘴裏動了動,又是輕輕「嗯」了一聲。

「那個美人魚是什麼?」

「他們瞎說的。」

她看得出是故意不告訴她,亥甲君瞞着她的時候她也會有這種感覺。心裏想着不說就不說,回去問那幾個哥哥,肯定知道。

「不會告訴你的。」

「嗯?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不回答她。

「是不是又是駭人聽聞的事情?你放心,我不會擅作主張去冒險的。」

「恐怕是會找上你。」

「嗯?」

「你看這片海,表面上寂靜美好,知道下面有多少危險么?」

她眺望這片大海,搖搖頭:「不過我有注意到,若是不危險,村子外面也不會有帝上親自設立的氣牆,也不會有那麼茂密的林子隔開。」

「知道這點就夠了。」

「好哥哥,你就告訴我美人魚的事兒吧,讓我長長見識啊。要是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好的對吧。」她獻媚撒嬌,這招前面用過兩次都成功了。見硬著問是問不出的了,就用軟的。

他微微轉過頭冷眼斜垂著看她,一張臭臉擺在那裏,明確告訴「這套沒用」。她改變策略,緊接着撅著嘴一臉委屈,可憐巴巴的與他冷冷對視一會兒。楓葉是沒了眼可看,輕聲了一句「裝腔作勢」,轉過頭看海平面去了。

眼瞧著是黔驢技窮沒了折,作罷就作罷了,只是沒了話題太無聊,手撐著頭百無聊賴看着上下浮動的魚線。也是過了蠻久時間,眼皮子和腦袋不知不覺跟着魚線上下沉浮,手裏的魚竿也是一動一動的。

旁邊的人硬是看不下去了,從她手裏接過魚竿,擠着他的桿插在一起。手都已經僵得沒了感覺,一動是全身酸疼。

換雙手撐著頭。海浪催眠,海風拂面,全身懶洋洋暖洋洋,正適合睡覺。迷迷糊糊前搖后晃,就在都快睡着的時候,反倒是旁邊一直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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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如花落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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