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達西原本已經決定將卡洛琳突然出現的事拋到腦後的，哪怕在這之前，他已經有二十七天沒有見過她了。
被查爾斯戳破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心思，他對好友的妹妹確實在意太多，可是對達西先生來說，這並不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太大的震動。
他從來都很清楚自己該選擇什麼樣的結婚對象——端莊美麗，這毋庸置疑，更要善於交際，沉穩大方，不僅能協助自己管理好家事，還是一個在所有社交場合都能令人交口稱讚的、達西夫人。當然，她最好是一位能繼承爵位的貴族，父親生前最遺憾的就是，母親一生都只能被稱為『ladydarcy』，雖然達西一直覺得對如今機遇遍地的新興世界來說，有沒有貴族身份已經越來越不重要了，可他還是願意去完成老父遺願的。
而卡洛琳小姐……她是賓利家人捧在手心裏的么女，生活愜意恬然，個性也簡單純粹。她並不適合自己，他也不能保證，在嫁給他后，那位小姐的生活還能像從前一樣無憂無慮。
更何況，她從不喜歡他，甚至非常篤定以後也不會喜歡上他。
可是他還是來了。
達西沒法說服自己忽略掉她那時明顯蒼白焦慮的臉色，甚至第二天一早，他冒昧的在早飯時間就登門拜訪，查爾斯卻告訴自己，卡洛琳已經出發前往藍蓋特了。
「凱莉最近與喬治安娜通信頻繁，菲茲威廉，我想她一定早就約好了要去看望喬治安娜。只是她出發太早了……居然這樣迫不及待么？」查爾斯也十分困惑。
但達西非常確信，實情絕不是這樣的！否則她不會對喬治安娜最常去的藍蓋特一無所知，之前甚至沒有想到學校會在十三號固定休假，所以在十二號清晨才匆忙出行。
達西首先考慮到會不會是喬治安娜出了什麼事，但這種可能性很快就被他否定了，楊太太會在固定的時間託人帶回口信，如果喬治安娜有事，他絕對是第一個知道的。那麼就是卡洛琳自己遇到了麻煩，然後達西再次驚喜地發現，自己對卡洛琳小姐的擔心並不比對喬治安娜少。
這可真是個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可言的驚喜，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可惜有時候理智也會失靈的，所以他還是出現在了這裏。
但他來之前萬萬沒想到會碰到這樣的場面，如果不是他出現了幻覺，那麼一定就是卡洛琳此時頭腦不清醒，不然她為什麼要把自己說成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可憐？是為了取悅那個背對着自己的男人？
他不自知地捏緊了雙拳。
對卡洛琳而言，突然聽到達西先生的聲音、此時此刻，也是十足驚心動魄的事，當然這不是因為自己。她絕對是英國好姐妹，不僅為了喬治安娜親自設計劇情併兼任主演，好讓她看清渣男的真面目，還非常義氣地瞞着她的哥哥——雖然這其中有她自己很怵達西先生的原因。
所以他突然出現……究竟偷聽到了多少！
自己的戲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要如何演下去？當着達西先生的面向他在p&p世界裏最大的對手擺出非君不嫁的臉，還要暗示我們私奔吧、為愛闖天涯……這不是作死么！
卡洛琳因為膩歪台詞而冒出的雞皮疙瘩好像都被嚇掉了滿地。比她更震驚的還有威克姆先生，達西的聲音簡直像刻在他記憶里一樣，但他不愧是混過世界級高等學府的人，心理素質就是高，很快就能做到面不改色。
「原來你們認識？」他溫聲問卡洛琳，然後發現『羅絲』小姐滿面驚惶更甚之前，他心裏冒出個荒唐的念頭：「您之前說的被迫要嫁的人不會是他吧？」
天了嚕，您究竟是多想黑你的竹馬先生？他在你心裏難道就是高傲冷酷又老又丑的存在么！額，難道就是丑的存在么？
達西的額角依次爆出了幾根青筋。
卡洛琳此刻腦筋已經夠亂了，能不能不要再說這麼驚悚的話？是嫌她死的不夠快么……
可是卡洛琳滿面糾結的太矜持唯美，竟被威克姆理解成了有不好言說的難言之隱，他心裏竟隱隱產生了一種暢快的感覺，比平時找到冤大頭金主要令人愉悅多了。
一個不稀罕達西的女人，卻對自己另眼相待。還有比這更值得慶祝的事么？
威克姆拚命壓抑住臉上不合時宜的志得意滿，達西的出現太過意外了，甚至讓他改變了一向謹慎的作風，有些大膽地抬起手要覆上卡洛琳糾結在身前的雙手。卡洛琳非常意外，她原本就很排斥異性太過靠近，若不是隨時在提醒自己不要齣戲，她絕對不止下意識地避退那麼簡單。
於是那隻長得還挺漂亮的咸豬手就落在了她手臂上。
威克姆倒是不介意自己碰到哪裏，肢體接觸不過是為了快速提高親密度而已，他察覺到卡洛琳的睫毛都在『緊張』地顫動，他聲音更輕柔了些：「不要怕！」
他一副萬事有我在的模樣，徐徐轉身。
然後他看到了達西身後不可置信的喬治安娜，威克姆這一瞬間確實很想倒帶重來，畢竟是三萬英鎊和不到三萬英鎊的區別，還是很容易選擇的。可是他很快鎮定下來，達西已經出現了，喬治安娜也看到他與『羅絲』小姐的親密……雖然在他眼裏，喬治安娜那邊不至於不可挽回，但難度還是很大的。所以他很快做出了取捨，大方地丟掉了那幾千英鎊！
他只對喬治安娜露出一個故人式的笑容，然後就直直看向達西，不得不說，不愧是與達西有竹馬情誼的人，對峙時他在各方面竟都沒有輸太多。
與那個面無表情的像是世界未解之謎的男人完全不同，威克姆甚至帶着謙遜的笑容，所以讓人更想要抽打他英俊的臉了。
「好久不見，達西先生，喬治安娜小姐。」他上前半步將卡洛琳擋在身後，做出一副有擔當的樣子對他來說是很容易的事，因為那位小姐從來只要縮一縮脖子，就能顯得楚楚可憐。
「威克姆……」達西先生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簡直能讓人腦補出千迴百轉來。卡洛琳感覺一瞬間自己就齣戲了，她咽了咽口水，暗戳戳地掀起眼皮，想偷看一下對面的人，可惜達西先生似乎在她身上裝了雷達，她那靈動狡黠的目光被捉個正著。
火上澆油……
達西簡直不知道這位小姐究竟在想些什麼！他不由開始懷疑自己對她的評判，單純？無辜？膽子小？他感覺自己被呵呵了一臉。
他……他和喬治安娜、艾爾莎瓊斯小姐這麼擔心她的名譽和安全會受到傷害，可看她的樣子，似乎只把這一切當成好玩的遊戲！
「小姐，請您回到我這邊來！」達西沉聲道。
與他的認真比起來，威克姆那充滿感情的聲音和眼神像是帶着誇張的戲劇性一樣，高下立判。
好像突然無法直面他的臉，卡洛琳在臉頰莫名發熱時迅速別開了頭。
「達西先生，您還是這樣不解風情……」威克姆語氣平和，就好像一個真正的紳士般，在旁人面前永遠都是遊刃有餘不驕不躁的。
他低頭看了卡洛琳一眼，哪怕身旁的小姐並沒有心有靈犀，只留給他一個不解風情的頭頂，他還是像與情人對視一樣溫柔，可他的溫柔和他說的話，在達西眼裏都是那麼讓人憤怒。
「據我所知，羅絲此時並不姓達西，先生，您似乎無權過問她的事。」
達西先生的聲音里已經帶了些警告：「那又如何呢威克姆？她此時的姓氏你都不清楚的話，什麼時候會姓達西就更加與你無關了。」
卡洛琳心跳懸停了一瞬，好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看向那人的念頭，於是她狠狠咬了一下下唇，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他這樣一板一眼的人、用這樣嚴肅語氣說出的話里，不會有任何多餘的、會引人誤會的意思。
「過來……」下一刻，一隻手出現在她的視線邊界。
卡洛琳的心就砰砰跳起來。這樣帶着等待又執著的姿態，有誰能夠拒絕他主動伸出的手呢？
似乎威克姆也感覺到了不安與威脅，已經快吃到嘴的鴨子……達西！
他突然轉過身握住了卡洛琳的雙肩，眼中赤誠熱切，好像雖然陷入了無望愛情可他依然肯奮不顧身似的。
「羅絲小姐！羅絲……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受他威脅，連上帝都不能阻止真心相愛的人，達西更加不能！而我們的緣分一定是受到了神的指引，所以請你不要輕易放棄！」
x&%*……他威脅誰了！達西的手背都爆出了青筋，哪怕再內斂，他都忍不住在心裏問候了一遍喬治·威克姆。
卡洛琳也覺得滿頭黑線，渣男開始放大招了么？不然自己的血怎麼掉的那麼快……雖然她今天演技超常發揮了，但這位渣男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飢不擇食啊！這種程度的『表白』可比自己預想中矜持含蓄的曖昧調情超出了好幾個level。她心裏咯噔一下，果然發現與艾爾莎站在一起的喬治安娜臉色慘白一片，瞪大的眼睛裏似乎有搖搖欲墜的淚水。
所以她一直只是暗示，待他準備咬鈎時，她就會想法子抽身了，然後讓喬治安娜看清威克姆是個愛勾搭姑娘的慣犯，再加以勸導，好讓小姑娘放棄對他的感情。她可沒有想過下這樣的猛葯！
達西已經忍無可忍，他上前一把揪住威克姆的衣領，比對方要高出一截的身材優勢盡顯，威克姆被勒的臉頰漲紅。卡洛琳逃出魔爪，此時也顧不得被不知輕重的威克姆捏疼的肩膀，她語氣冷淡地說：「既然達西先生覺得您不合適，威克姆先生，那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說完她就碎步跑到喬治安娜身邊，一把握住了對方冰涼的手。
「聽話，喬治安娜，深呼吸！我們先離開這裏。」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還有些呆的艾爾莎，好在她的侍女和自己還是有一定默契的，立刻會意地從另一邊扶住了喬治安娜，三人飛速地離開了現場。
這樣的發展不僅僅令威克姆回不過神來，就連達西都愣了愣。卡洛琳哪裏管得了他們心裏想什麼，反正威克姆會被達西先生搞定的，她今天雖然擺了對方一道兒，可卡洛琳還真不怕他反應過來後會怨恨自己。至於達西先生……她也完全沒有必要對他解釋，只要確保他不把這一切聯想到喬治安娜身上去就行了。
此時她最擔心的，還是喬治安娜。
都怪她一直沒有想起這個劇情，等威克姆已經把手伸到喬治安娜身上了，她再想阻止，一不小心就會令小姑娘受到傷害。
她原本是想着溫水煮青蛙，先把威克姆從她的生活中趕走，然後讓時間來幫她忘記自己這段無疾而終卻不失美好的感情，因為年輕女孩的感情總是那麼純粹又執著，她不知道喬治安娜有沒有到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地步，但卡洛琳是一定不願意喬治安娜傷心難過的。
可惜世間的事總是喜歡一路奔著往最差的結果上靠，可在卡洛琳看來，能直接剜掉這個毒瘤雖然兇險，卻也是最乾脆的，但喬治安娜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她緊緊握住喬治安娜的手，終於到了旅館，回到房間后卡洛琳把滿面頹敗的喬治安娜安置在沙發上坐下，她又拜託瓊斯小姐與艾爾莎看住楊太太，不要讓對方離開旅館。吩咐好一切，她才和尚門，坐到喬治安娜身邊。
房間里只剩她們兩個人，卡洛琳這回去拉喬治安娜的手，她卻下意識閃躲了，卡洛琳心中暗嘆，聲音放輕問道：「你怪我么？喬治安娜。」
小姑娘一聲不吭，只是有些倔強地抿起了唇。
「你該怪我的，因為在蘭頓那次，我沒有認出威克姆先生。否則那次之後，你就會了解到他已經不是你記憶里的喬治了。」
喬治安娜終於動了動嘴，卻還是沒有說話。
「人都是會變的，喬治安娜。我並沒有說謊，今天確實是我第三次見到這位威克姆先生，第一次是在倫敦，他與一位富孀太太在一起，兩人非常親密。我不能騙你說他與那位太太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因為你說過你相信我的，所以哪怕說出真相會令你怨我，我也不會刻意粉飾太平。」
小姑娘終於開口了，她聲音輕的好像一吹就散：「我很難過……卡洛琳。」
她的眼淚像玉落在地上，啪嗒就碎了。卡洛琳真是恨不得把那個自私自利認錢不認人的貨揪過來狠狠踩幾腳，喬治安娜可是他從小玩到大、如妹妹一樣的存在，居然為了錢來欺騙她的感情？這是人做的事么！
「我會再次遇到他，都不是偶然，對么？」喬治安娜攥緊手指，任憑眼淚一粒一粒打在手背上，「他是為了錢，所以才想到了我，還買通了楊太太……只要有錢……就像他對你一樣，只要是能提供金錢的人，他就肯說愛，對么？」
卡洛琳心酸地用手帕替她擦眼淚。
不要以為失戀並沒有什麼。在這個時代，很少有女性有機會能經歷刻骨銘心又傷人至深的失戀，她們從進入社交場合那天起就是為了物色結婚對象，而這一次婚姻就是之後的一生了，這樣的生活聽起來固然有些悲哀，但這樣相敬如賓的婚姻也很少會令人經歷傷筋動骨的傷心。
「所以他並不喜歡我，也不會真心娶我……」喬治安娜掩面哭出聲音來：「卡洛琳，對不起，竟連累你為我去做這樣的事……就像哥哥說的，這會傷害你的名譽、甚至是安全。如果他真的傷害了你，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的愚蠢來贖罪！」
「這並不怪你，喬治安娜，如果不是我之前無意中用信件鼓勵了你，你一定會更加慎重。我必須要為自己的失誤負責，何況這件事並沒有你哥哥說的那樣嚴重，那裏並沒有別的人，你和艾爾莎都不會將看到的聽到的說出去，所以我的名譽完全不會受損。而那位威克姆先生，他還以為我是羅絲呢~」卡洛琳故作輕鬆地說道。
但她心裏也不禁閃過一絲后怕，自己當時思慮太不周全了，她能確保艾爾莎與喬治安娜守口如瓶，但非親非故的瓊斯小姐和明顯見利忘義的楊太太卻是很大的隱患，萬幸她們兩人懂得避嫌，沒有靠近，否則卡洛琳真的要頭疼如何解決這兩張嘴了。
她不停地低聲安慰，喬治安娜漸漸發泄般哭出來，這令卡洛琳放心了不少。
房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了，敲門聲帶着沉穩的節奏，又十分有力，卡洛琳立刻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喬治安娜明顯更了解對方，她眼淚都瞬間止住了，只剩無法抑制的抽噎。